朱明畫卷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服軟
    第一百四十二章服軟

    這後罩房雖遺棄多年。但王府陋室也強於一般殷實之家。屋子裡火炕、座椅、褥子、炭盆、香爐……一樣不缺,又燃了三、四盞燈台,不大的屋室一下明耀了起來。

    寒冷颳風的夜裡,燈火總令人嚮往,但垂手侍立在屋外的十來名侍人,沒一個敢覷一眼,都背對著屋子並排站立。他們中只有李進忠有點膽子,立在窗沿外面,縮著脖子往沒糊紗的窗柩裡望。

    一望之下,只見朱棣、儀華一人坐在炕幾的右邊,一人靠在褥子倚在炕幾的左邊,他們身旁分別有陳德海、阿秋兩對立而侍。往下末位的座椅上,由李婉兒陪坐著;她的對面是兩椅一幾,一椅坐著抱三郡主的乳娘,一椅坐著為三郡主包紮傷口的良醫。

    大概是十指連心,上藥包紮的過程裡,三郡主也斷續的哭著。每聽到了一聲貓兒似的叫聲,李婉兒就嚶嚶低泣幾聲,卻又忙咬泛血絲的唇忍住,一副嚥下委屈吞下淚水的模樣。

    儀華沒有李婉兒忍受哀痛樣子,但她的心裡卻十分不好受。她聽說過三郡主犯病、喝藥。幾乎都不會哼一聲,可見那時她下手有多狠。現在回想起來,她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用谷粒粗的金針紮了嬰孩指尖,甚至還因慌亂錯手,在三郡主手背上劃下一條深長的血痕。

    時間一點點流逝,儀華的心在凌遲。

    越小半個時辰後,良醫處理好傷口,朱棣問道:「她怎麼樣了?」

    醫者父母心,何況是對一個體弱的女嬰?這使深諳謹言慎行的良醫,也忍不住帶了一絲怒意:「傷三郡主的人,是蓄意為之,此人下手極狠。三郡主手上的傷口不淺,又延誤醫治時辰,這傷痕是消不了了。」

    聞言,儀華緊閉的雙目動了動,一滴淚水無聲的從眼角滑落。

    李婉兒亦哭,淚如雨下,像斷了線的珍珠從臉上滾落。卻是不敢放聲大哭,便轉過身,用雙手捂了臉,任誰也沒看見那雙水眸裡一閃而逝的異光。

    一時間,屋子裡只有嗚咽的啜泣之聲,一種肅穆的氣氛漫向四周。

    「陳德海,你送李氏母女回去。」隔了許久,朱棣面無表情地看著陳德海,下命道:「三郡主身體羸弱。你明日找一名乳娘一名醫女留她身邊伺候。」

    乳娘聽到還要找乳娘伺候三郡主,她哭聲歇了一歇,似乎在想:不是已經有她伺候了嗎?

    陳德海憐憫的瞥了一眼茫然的乳娘,就領了朱棣的話。不一會兒,他就在房外備了肩輿,讓一名嬤嬤抱了三郡主,另有兩名膀大腰粗的嬤嬤架起乳娘往外走。

    沒反應過來的乳娘,任由嬤嬤把她一直架到門口,才如夢初醒一般,開始發了瘋似地掙扎哭喊,卻只喊出了一字「王」,已讓人一把堵住了嘴,隨即就聽到一聲斥責遠遠而去:「你謀害三郡主,還敢反抗……」

    飄遠的聲音傳到屋內,儀華終於睜開雙目,她看見朱棣臉色鐵青,濃眉都要擠到了一塊兒。

    而李婉兒卻盯向儀華,久久不能移開眼睛。

    原來如此!

    先前儀華挺直了腰板的話,原來仰仗的是朱棣的維護!

    難怪她敢……

    「婉次妃,小的已在外備了轎,還請您早些回去歇息。」陳德海帶了兩名面生的婢女走了過來。打斷了李婉兒的凝視。

    李婉兒移去目光,見了那兩名婢女,她無血色的面上,刷的一下又白了三分,一時竟怔在座椅上動彈不得。

    兩名婢女得了陳德海的眼色,對看一眼,就上去一左一右扶起李婉兒。

    李婉兒頓時激了一下,渙散的目光有了一絲清明。她任陌生的婢女扶她走了幾步,在經過火炕的地兒,她停下又望了一眼炕上的兩人,才福身告退。而望去的那一眼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生下三郡主的這一年裡,她毀掉了過往幾年來隱忍換得的優勢,儀華卻在生下曦兒的這一年裡,轉劣為優。

    李婉兒乘轎走後,院子裡靜得出奇,連呼吸聲也可聞。

    留在屋內的良醫,似乎察覺到什麼,大氣也不敢出一下。阿秋也很害怕,卻不低頭收斂氣息,只是頻頻擔憂的望向儀華。

    儀華為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勉強保持了溫和的語調,道:「阿秋讓李進忠送良醫回醫館。」

    良醫聽了忙去覷朱棣的神色,見朱棣無異議,恨不得立馬飛奔出去,可阿秋卻遲遲不挪動腳。

    見狀,儀華又向阿秋投了個放心的眼神,阿秋雖還是放心不下,但想著儀華如今身子金貴。終是依話離開。

    等他們走了,屋子裡便只留了朱棣、儀華二個人。

    儀華捧著手爐輕輕地撫了一下,又撫了一下,如此無意思的撫著,心裡卻組織著語言,是該說一聲對不起,她沒想到自己會下手那麼重?還是說這一切是為了王府、為了小郡主的聲明著想,才不得以出此下策?可俗話說將心比心,她想若是受傷的是曦兒,那麼自己肯定不能原諒,不管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樣想著,所有的話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時,朱棣胸中的怒氣卻再抑制不住,他一起身踢開將炕前的一隻炭盆踢翻,燒得火紅的碳什四散滾開。

    儀華很嚇了一跳,一聲驚叫脫口而出:「王爺,您……那是火呀!」聲音裡是掩不住的焦急。

    在外聽得聲響的阿秋,更是嚇得驚恐不已,即刻帶了內侍衝了進去。見滿地散著冒火光的碳什,幾人忙找了火鉗去撿。

    「出去!」朱棣目光掃向他們,面龐已染上一層怒色。

    幾人在朱棣目光掃來時,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形如驚弓之鳥的退下。

    在內室門簾放下後,朱棣轉動目光,盯著儀華半晌,突然大步走去,一把抓住儀華的手,俯身怒罵:「該死的!你有沒有腦子!那種場合你竟然敢……敢如此膽大妄為!你想過被發現的後果沒?你還要不要命!你還要不要做這個王妃!」

    儀華被罵道一愣一愣的,全然呆怔住了。

    朱棣見她那樣又添了一把柴火,怒氣更炙:「蠢女人!虧你還生養了朱曦,你就沒一點自覺?你就不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想一想?有一個有謀害罪的母親,他們這一輩子也就看到頭了!」吐了口濁氣,咬牙切齒道:「若她是個正常人。你那樣刺激她,她會不撕扯掙扎?還會一動不動的,就貓叫二聲?你一個行動不便的孕婦,能止住奮力反抗?啊?你說呀?怎麼不說了,你不是聰明的很嗎?哼,自以為是!」

    儀華這回有反映了,她哭了,委屈的哭了。

    是,朱棣說得沒錯,她是膽大妄為了,是魯莽行事了。可她這樣做,為的是整個王府,甚至也是為了他!再說不是沒有被發現嗎?而且還成功的隱瞞了三郡主的病情,就連當時在場的王府諸人,也對三郡主是癡兒的看法動搖了。如此,她覺得自己即使錯了,朱棣也不應該這樣吼她,還當著外面十幾個侍人的面,這不是讓她下不了台嗎?

    孕婦情緒波動大,儀華自然也一樣。於是,一時心緒轉動間,儀華不禁悲從中來,又想起她被朱棣連累被迫逃亡,結果到頭來連一句對不起、感謝的話也沒有,反而怒目相視……這般,儀華越想越是委屈,無聲的落淚也漸漸成了小聲的哭泣。

    朱棣看著儀華哭得似淚人兒一樣,他滿腔的怒火忽然化作一股青煙,消散了。

    又看燈光下,儀華一張白淨的小臉,淚水縱橫、疲憊難掩,朱棣想起了儀華的動機是為了王府和他,想起了她陪自己吃苦的那三個月,也想起了她小小年紀就為自己生下了子嗣,冷硬的虎目裡極其難得的閃現了一縷愧疚之色。

    行隨心動。朱棣心腸軟了,手也緩緩鬆了,不知不覺地伸手撫上了儀華淚跡斑斑的頰:「……別哭了。本王不說了你了。」放輕的聲音裡有些僵硬,洩露了說話者的彆扭。

    儀華聽了卻哭得更厲害了。

    朱棣揩著淚,只覺指下的肌膚溫膩嫩滑,不覺間流連忘返,在儀華巴掌大的小臉上細細摩挲,從她光滑的額頭、青黑的黛眉,小巧的翹鼻,紅潤的雙唇,尖尖的下頜……之間遊走,正愛不釋手之際,哪知儀華哭聲愈烈。

    朱棣忙驚覺的收回手,有些無措的看著儀華。儀華卻好像沒發覺,仍然一個人哭得傷心。

    「好了,別哭了!」朱棣的耐心用盡,又見儀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遲疑了很一會兒,他才動作僵硬的攬著儀華坐在炕上:「本王都不說你了,你就別再哭了!」語氣有著未察覺的無奈。

    冷不丁被擁入一個硬邦邦的胸膛,儀華身子僵了一下,感到對方動作的細心,刻意避開她高隆的腹部,也不知是什麼使然,她身子就軟了下來,靜靜地由著朱棣擁著。

    ……

    靜謐溫馨的時間轉瞬即逝。

    儀華心裡的哭意都散了,積壓的情緒也發洩了,理智回來後想起方纔的舉動,她不好意思的鑽出了朱棣的懷抱。

    朱棣感到懷裡一空,一種失落感剛襲上心頭,就聽儀華吸著鼻子,壓低了聲音道:「臣妾失禮了。」沉默了片刻,又說:「時辰不早了。」

    沒去細思那抹心緒,朱棣已站起身,冷靜道:「嗯,是時辰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去。」說完出去換了侍人備轎,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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