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畫卷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癡女(下)
    第九十九章癡女(下)

    侍立幾人見李婉兒怒氣勃發。生怕惹禍上身也不敢勸,俱慌忙地低頭作勢不見。

    那嬤嬤聞得「癡兒」二字,身形搖搖晃晃幾下,透著蠻橫的臉上灰青一片,像意識到什麼一樣,突然大叫一聲,像李婉兒撲了過去:「次妃娘娘!老奴這是冤枉呀,就是給老奴吃了雄心豹子膽,老奴也不敢……」

    忌諱的兩字沒膽說出,李婉兒身邊跟著的唯一一名小內侍,忽然踏前一步,冷著一張唇紅齒白的俊臉,指著嬤嬤大罵:「不敢?!哼,少來糊弄了!剛剛是誰繪聲繪色的說,三郡主都快四個月了,不會笑不會哭,連吸*乳*汁都不大會,和二王子比起來,又呆又傻的癡兒?難怪不討王爺的喜!」

    再一次傷口上撒鹽,李婉兒怒容愈烈,出聲喝退小內侍。手指顫巍巍的指著那嬤嬤,再三呼氣吸氣,胸腔急劇起伏,道:「死活不論!先給我一人張嘴一百下,這就是亂嚼舌根的下場!」

    侍立的幾人當即領命,各出兩人左右壓住嬤嬤、小婢女,又來一名嬤嬤和那俊臉小內侍上前掄起一手,就一人一邊的張嘴起來。

    不一會兒,「啪——啪——」掌摑聲此起彼伏,打得又脆又響。

    日光照耀下,李婉兒雙頰氣得緋紅一片,怒瞪的雙眼看著一應侍人全上前收拾那兩人,卻晃眼瞥見灌木叢中繁華盛開,她倏地微斂一臉怒容,也不顧枝條上的荊棘,手勢優雅的掐一下一朵怒放的紅花,舉至鼻尖輕輕一嗅,忽而嬌嬈含笑,艷如紅火玫瑰,口中卻如蛇吐信子一般,從嫣紅的雙唇裡吐出陰冷的話語:「老得無用了,就便宜她了,杖斃了丟去亂葬崗!小的嘛,卻有幾分姿色,可不能浪費了,送她去慰問我大明的邊關將士。」

    說完,李婉兒扔下花朵。眼神飄忽的望向一處空地,呢喃自語道:「這樣,該沒人再敢亂嚼舌根,搬弄是非了吧……」

    春日暖融融,動手的六人卻背脊一陣發涼,打了個冷顫。

    而已被打得滿嘴血腥沫子的兩人,聽明白李婉兒話中的意思,頓時號啕大哭,哀求聲不絕。

    「王妃……」郭軟玉不忍看下去,微微撇開頭。

    聞聲,儀華亦偏頭看著郭軟玉眼中的憐憫之色,波瀾不驚的詢問道:「你可知道這個傳聞?什麼時候的事?」

    郭軟玉忍不住細看了儀華一眼,似疑惑她語氣裡的篤定從何而來,但轉而已蹙眉答道:「就最近的事,有人拿三郡主和二王子比,哪知這一比意味就比偏了,也就傳出了一些話……婢妾也是三日前偶聞的。」

    前幾日她一味沉浸在害馮媽媽慘死的那群人身上,到不想竟有這些流言蜚語傳出。不過一個才幾月大的襁褓,能看出些什麼?想必也是有心人搬弄是非的結果!

    這一邊儀華凝神思忖著,另一頭那嬤嬤被打得頭暈目眩,隨口吐了一口混血的唾液星子。卻不偏不倚濺上了李婉兒桃紅鑲金邊的繡花鞋,驚得李婉兒如踩了尾巴的貓,毫無形象的大叫一聲,驚慌閃開。

    那嬤嬤看了嚇得臉無血色,李婉兒也差點氣岔了,妙目在四下一轉,指著不遠處的一根小兒手臂粗的木棍,就讓那小內侍撿起來狠狠地抽打。

    「吆!」那嬤嬤被打得慘叫一聲。

    又隨著一下一下的疼痛襲來,激得那嬤嬤在知活命難下,竟使出了平時的蠻橫勁,一邊掙扎一邊口無遮攔的胡亂叫嚷道:「被截住了痛處,心虛就拿婆子下手,這是什麼天理啊!再說三郡主一個那大的娃兒,幾天幾夜也沒見哭也沒叫笑,再是金枝玉葉講皇家風範也不對!次妃您不是中了碳毒生得三郡主,老奴說著話不也是……」

    不等那嬤嬤胡言亂語叫完,小內侍心存討好李婉兒的念頭,手上越發使力,打得那嬤嬤一下趴在了地上口不能言。

    這廂,儀華猛一聽「碳毒」,不由憶起當日之事,腦中止不住閃過一個驚異的念頭:三郡主雖是早產兒,卻也不該不哭不鬧,難道真是受了碳毒的影響……

    打住這個瘋狂的念頭,儀華定了定心神,想著已弄清事情脈絡,便欲走下單側遊廊處理李婉兒的事,卻聽一陣鶯鶯燕燕說笑之聲,環珮珠玉輕響之響。

    儀華順著眾人的視線回頭望去。

    只見一群穿著色彩鮮艷的春裳女子。裊裊走來。這群最前面,是身著鵝黃色長衫的王蓉兒、身邊時與她形影不離的夫人李映紅,身後又有然氏、崔氏等姬女另做一小圈向過走來。

    「來得真是巧!」儀華蹙眉低聲一語,抬頭就捕捉到郭軟玉複雜的眼神,思緒微微一頓:郭軟玉、李映紅曾為住一個院子的姐妹,其感情輕厚自不是其他人可比。但如今卻交情淡如斯,尤其是在大郡主的歸屬一事後,二人已是徹底分道揚鑣……

    片刻的思緒間,一群麗人已走至身前,還不及行禮,只聽崔氏尖聲一叫,扯著變調的漢語道:「婉次妃?那是怎麼回事?」

    眾人早有耳聞,聽得這一叫,卻彷彿才發現一般,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王蓉兒身為次妃,自上前一步,站到儀華身邊驚訝道:「婉姐姐這是怎麼呢?她平日最是善心,連螞蟻都不忍踩一下,怎麼會……怎麼會……」

    自李婉兒晉為次妃,王蓉兒因略小餘歲,便自願謙讓稱一聲姐姐。

    不過這會兒,如此驚訝的高聲一叫,指出李婉兒一反常態的舉止。就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了……

    儀華眼角微微一揚,瞟了低聲驚呼的王蓉兒一眼,凝眉肅容,丟下一句「多言無意」,復又看向灌木叢中的空地。

    這時,李婉兒也發現灌木叢遮擋後的眾人,嬌艷如花蕊的臉上閃過幾分慌亂,但很快便已鎮定下來,朝小內侍打了個眼色示意止了責打,抬手搭在一個嬤嬤的手上,向走過來的儀華一行人快上幾步。盈盈一拜道:「臣妾參見王妃。」

    桃色身影曼妙嬌柔,低吟嗓音蘊含纖弱。

    眾人呼吸滯緩了一瞬,看向李婉兒的目光隱逆著幾分嫉妒。

    在場之人皆是美貌佳人,但越是如此越見不得美人,可皇家最不缺的偏又是姿容美麗的女子。

    儀華淺淺一笑,廣袖一拂,微微俯身扶起李婉兒,道:「婉妹妹你身子不好,快快起來。」

    李婉兒緩緩起身,將手搭回嬤嬤手上,半倚了力道,輕輕喘息。

    王蓉兒躋身上前,帶著疑惑的目光望李婉兒身後一探,好奇且關切道:「婉姐姐,可是出了什麼事?讓你如此打動肝火?」

    李映紅不懷好意地一笑,邊走上前邊接口道:「是呀!那兩個賤婢,究竟作何冒犯了婉次妃您,讓素來寬厚大度的您下此狠手。」

    刻意咬重的「寬厚大度」、「狠手」二詞,讓李婉兒微微變色。

    須臾,李婉兒咬了一咬唇,神色淒楚哀婉,似有傾述不盡的委屈。

    儀華看著無法,只有拉過李婉兒的手,輕撫安慰道:「婉妹妹你生三郡主時落下了病根,良醫說你受不得氣,有什麼委屈你說出來,只要是事實如此,我定會為你做主。」

    李婉兒本不欲將事情鬧大,原意是暗中處理了兩人,再由此鎮一鎮眾人,防止不利的流言擴散,可事已至此少不得違心一番。

    於是李婉兒回頭看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兩人,當時一瞬眸光冷厲如利箭,再轉回時已是淒然落淚,道:「三郡主早產身體羸弱,幾乎日日臥病在榻,我這個做母親的看著揪心的痛。這事。想來王妃和眾姐妹也知道。可偏生這些侍人,亂嚼舌根,說三郡主她日日臥榻、少哭少笑,是呆傻……」

    述了一遍事情始終,李婉兒似不甚哀傷的搖晃了幾下纖細的身子,然後掙脫儀華的雙手,決然下跪請命道:「求王妃為婢妾主做。」

    見李婉兒如此,儀華心思極快翻轉:這正是一個好時機,已侍人亂嚼舌根為由,藉以大整頓府務;可她畢竟剛接管不久,若鬧如此一大風波,朱棣那不知會如何想?

    以上兩點,儀華一時決定不下,這便暫時作罷,面上卻少不得做一番戲。遂見儀華扶起李婉兒,一面怒容道:「這倘大的王府,難道就任憑謠言橫生,這一次不論是為婉妹妹母女,還是整個王府都得大為懲治一番,留不得胡亂議論者!」

    儀華說得煞有其事,侍立周圍的侍人似有感觸一番,不禁打了個瑟縮。

    但這話之於李婉兒卻正中下懷,她嬌容上已有不忍,口裡也輕歎一聲,道:「有人的地方,便又是非。」

    這話不假,即使森嚴如皇宮,也有流言蜚語相傳。

    儀華怒容微減,極有耐心的等待李婉兒說出一番大度之言。

    李婉兒輕愁襲上黛眉,微咳幾聲嬌弱道:「但謠言止於智者,臣妾相信過幾日流言就會止下。所以,臣妾懇求王妃,將這兩人處置了就是,既是為臣妾做主,也達到了威懾其他侍人之效。」

    若是大為整頓一番,幾十條人命必是沒了……

    想到這,儀華也有心大事化小,這便依了李婉兒的話,道:「婉妹妹宅心仁厚,望府內眾侍人能以這兩人為借鑒,不再逞口舌之利。」說著,又狠心將那嬤嬤、婢女讓人拖下去葬斃。

    在場眾人見儀華這樣處置,一場風波就這樣沒了,不由傻眼了片刻,旋即又壓下各自心弦,紛紛順這話捧了儀華、李婉兒幾句。

    只有身處眾人之中的李映紅撇撇嘴,瞟了一眼儀華、李婉兒低頭輕蔑一笑。

    隨之兩侍人私下議論一事畢,眾人自然又如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的去了中庭了。但終究讓這事擾了幾分興致,席上不免有些冷清。儀華見眾妃妾如此,也不好再提侍寢定規一事,只小聚了兩個多時辰,也就三三兩兩的各做離開。

    回到寢宮,時辰尚早,儀華更衣後便讓李進忠搬了搖車去庭院裡,帶了曦兒在外面耍玩。

    一時,眾人分侍立各處,儀華一笑意盈盈地看著在搖車裡一會兒趴著車沿站起,一會兒不支滾下去的曦兒,忽聽一旁阿秋欲言又止道:「王妃,這是個好機會,您為什麼就這麼壓下去了。」

    沒等儀華回一句,陳媽媽已四下看了一眼,見眾人離得甚遠,方富有深意道:「嬰兒弱小,想要看出個什麼,卻讓人難以信服。不如再等稍大些,來一個措手不及豈不是更好。」

    難道三郡主真有癡傻?

    「陳嬤嬤……」儀華聽著心中一動,瞬即抬頭望向陳媽媽。

    侍立在石凳一旁的陳媽媽恭敬的垂下眸,聲音四平八穩的說道:「奴婢曾見在鄉下的一個莊子裡,見過一名男嬰少哭少笑,極是安靜的好帶,看著也與平常的嬰兒差不多。可是他一兩歲的時候,卻發現他是個癡兒。」

    說畢,不予理會同侍立一旁的阿秋驚疑的目光,手拿著一個紅漆撥浪鼓,俯身向著搖車裡搖晃,待引得曦兒「呀呀」直歡喜,才聽陳媽媽由著近乎地不可聞的聲音道:「不論她是否真得此症,但『殘障』卻是府中的一根刺,若王妃以此為借口鬧大,奴婢擔心王妃和王爺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重生波折……終究,王爺才是您一生的仰仗。」

    聽罷,坐在一方置於槐樹下的石凳上的儀華,仰面望著依然明媚燦爛的陽光,虛瞇了一瞇眼眸,一臉的神色恍惚。

    陳媽媽見儀華似若有所思,以為她聽進去了,這又抬頭一笑,道:「這事雖壓了下來,可也是發生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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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陳媽媽所說,發生了的事是抹不掉的,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當日那嬤嬤、婢女因何杖斃的消息不脛而走,它就如一個拔不掉的毒根在一群言過三郡主是非的侍人心中瘋狂滋生。然,心中忌諱懼怕越多,越整日日煌煌不安。如此,在他們草木皆兵了三日之後,這個消息終於傳到了一向不大管府裡內眷瑣事的朱棣耳裡。

    *

    (儀華就要快和朱棣出府了,去參加三月騎射,……不過得要隔個一張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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