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汐愈覺得詭異,又往垠離的方向看去,可惜垠離卻一直沒把頭抬起來。她又嘗試著捏了幾遍,但三塊幽藍珠碎片還是一點變化也沒有,她皺眉思索了片刻,急忙起身想要去找清文兒問問。
這時,帳簾一晃,一道頎長墨黑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門口,程汐邁出一半的步伐立時頓在半空。
看清來人,蒼燁茗倏地站起身子,垠離也把頭抬了起來,瞇眼朝前看去。
是冥真,程汐正想著是不是用千里傳音聯繫堅去找他,他自己就來了,像上次一樣,他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總能在她想找他的時候主動出現。
程汐抿了抿嘴唇,面上神色清冷下來,握著幽藍珠碎片的手無意識地攥緊。她深吸一口氣,迎上冥真的視線,「來得真及時,我剛要去找你。」
她說著,刻意掀了掀嘴角,步伐穩健地朝冥真走過去,手心一攤,三顆大小相似的幽藍珠碎片被她托起來放到冥真眼皮底下。
「我試過把它們凝聚在一起,不過失敗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先收下吧,要是你不滿意它不是整個的,我會再想辦法。」
聽到程汐說這話,蒼燁茗渾身一繃,緊張莫名地看向冥真,他知道現在程汐和冥真肯定是決裂了,但冥真會不會因此索性毫無顧忌地要求程汐吞下幽藍珠碎片把它們凝聚起來?他不敢保證,但他肯定不希望冥真那樣做,看著冥真臉上冷峻清寒的表情,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心底反覆念叨,不要,不要……
千萬不要讓程汐甦醒,她要是甦醒了,就一定會想起垠離來,到時候,他可保不準會不會剛趕走一個冥真,又招來一個垠離!
出乎意料的是冥真笑了,他盯著程汐的眼睛,眼角餘光卻快從垠離身上掃過,察覺到垠離抿緊雙唇神色微有些緊張,他嘴角的笑意擴地愈地大。
「不必了,我不介意。」冥真對上垠離的目光,嘴角向下一撇,輕聲哼了哼,飛快抓過程汐手上的幽藍珠碎片。
蒼燁茗明顯鬆了一口氣,垠離眼底閃過一些光芒,只是鉤唇笑了笑,面容清幽,依舊是遠山一般飄渺如煙的清淡,叫人看不清他內心究竟在想什麼。
「那麼,請你履行你的諾言,現在可不可以馬上去救蕭楓岑?」
程汐仰面看著冥真,視線有些渙散,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冷硬,無論如何,她還是沒辦法好好地控制住心口那種糾痛酸楚的感覺。
冥真垂眼看程汐,面無表情地點頭,於是程汐越過他撩起帳簾,帶路走在前面。
冥真轉過身子跟上程汐的步伐,臨出帳篷的時候,在帳簾落下的一剎那,他冷然回眸淡淡地瞥了蒼燁茗一眼,說不出他的視線有多冷寒,但他飛翹起來的嘴角卻給蒼燁茗帶來一種隱約的不祥之感。
蒼燁茗皺了皺眉頭,背脊無意識僵硬起來,稍一握拳頭,他快步跟出帳篷。
垠離依舊不為所動,他就像一個入定的老僧,靜坐著,眉心微蹙,眼神沉幽,不知他在想什麼,也不知他到底怎麼了。
冥真並沒有讓程汐和蒼燁茗呆在帳篷裡看他如何解救蕭楓岑,他盤膝坐到床榻上,扶坐起蕭楓岑,在程汐和蒼燁茗出帳篷之前,淡淡地說了一句,要求他們在一個時辰以後再進來。
蕭楓岑這時候是昏迷的,儘管他身體裡的傷痛強烈依舊,但他已經無力再苦做掙扎,這幾日來的連續折磨,他身心俱疲,已然嚴重脫力。雖然依舊是痛苦難受的,可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抗擊了,渾渾噩噩中他終於抵不過疲憊昏睡過去,因為痛,儘管他失去了知覺,可他全身仍然不自主地僵硬著顫抖。
冥真低頭看著他,眉頭微微一皺。此時的蕭楓岑就像一舉乾枯的屍體,面容憔悴,通體黑氣翻滾,煞白中青紫黑,乍看去,比之死人之恐怖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能是做噩夢了,被他咬地皸裂破損的嘴唇不斷地抖動著張張合合,看那嘴型,他是在叫汐兒,可連日來的嘶號使得他的嗓子現在連一聲細微的呻吟都不出來。
冥真眉心的褶皺加深了幾分,一抹陰狠從他眼底飛閃而過,他看著蕭楓岑的眼神倏地一變,冰冷地好像在看一具早已死透的屍體。
頭顱略微一側,冥真貼到蕭楓岑耳邊,從牙縫裡冷然吐出一句話:「我真嫉妒你,你擁有了她整整十年,我只要一想到這,就會覺得很不開心,你說,怎麼辦呢……」
冥真皺眉說著,驀地,雙掌驟然擊出,重重貼上蕭楓岑的後背。
他是魔君,天下所有黑暗勢力都歸他掌管,蕭楓岑體內的妖毒自然可被他吸出,但他現在不過是個凡人,星採珠未能凝聚,他的法力依舊只能停留在五成火候,他如果救了蕭楓岑,他自己便會……
冥真忽地鉤唇笑了笑,手上力道猛然加重了幾分,昏迷中的蕭楓岑悶哼一聲,滿身黑霧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淡薄下來,但那些黑氣並沒有消失,它們只是從蕭楓岑身上轉了個圈,然後轉而吸附到冥真身上。很快,冥真的臉色開始變得煞白,他的眼窩逐漸深陷下去,一些幽黑青紫的顏色慢慢在他眼周浮起,他的嘴唇也開始變得深紫烏黑,原本呈現黑色的眼眸在某一霎那驟然變成了幽藍色。不過片刻,他的形象已經轉變成他作為魔君時的模樣。陰冷,黑煞,駭人。
一個時辰快到的時候,冥真緩緩移開貼在蕭楓岑後背上的手掌,蕭楓岑依舊昏迷著,但臉色已經好了太多,冥真並沒有立即翻身下床,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凡人到底是消受不了魔界劇毒的,他吸收了蕭楓岑身上的妖毒,就會遭受蕭楓岑忍受過的一切苦痛。
就在這時,床榻下窸窸窣窣爬出一個人,藏青色的棉衣長袍,臉色青白黃,雙唇緊抿,微微打著哆嗦。
冥真費力睜開眼睛,眼神無力地向下瞥了一眼,眼皮隨即重重一跳。竟然是清文兒!他藏在這裡做什麼?!
清文兒搖晃著緩緩站直身子,目露淒楚,望著冥真,惻然一笑,慢慢從袖子裡拔出一柄短刀,而後一步一步逼近冥真。
冥真瞇起眼睛,下意識繃直了後背,不做他想,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清文兒要殺他!但此時他虛弱無力,連出聲呼救都做不到,除了從微瞇著的眼眸裡不斷地飛射出冷寒徹骨的迫人煞氣外,他沒有別的辦法制止清文兒。
清文兒顫了顫腳步,握著短刀的手微微著抖,他的眼角漸漸閃出一些淚花,慢慢俯下身子,在冥真錯愕驚詫的眼神中,將短刀按進他手裡,然後雙手握住。
「對不起……」
清文兒扯嘴一笑,眼底深藏著一抹歉意,冥真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來,清文兒握住他手的兩隻手卻在此時驟然力。
「噗!」短刀沒進清文兒的小腹,鮮血立時湧噴出來,索性他穿得是藏藍色的衣袍,那些刺目的血紅緩緩暈染開一攤黑紅,看著並不醒目。
冥真怔住,翻湧出來的鮮血有不少濺在他臉上,啪嗒啪嗒,溫熱中分明帶著刺人的灼痛。
被清文兒緊握著的手頃刻間被鮮血浸濕,指尖輕顫,感受到那種血液特有的粘稠感,冥真不敢置信地瞪著緩緩闔上眼睛的清文兒,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又驚又氣地想要抽出手來。
可帳簾卻在這時被人掀開,程汐驚懼的尖叫聲隨即響起。
「文兒!」
冥真的心立時一沉,一種被暗算,但又有苦難說的悲憤像一張張細密的蜘蛛網當頭罩下,他只覺胸腔裡憋足了一股鬱痛。
一勞永逸是麼?果真是一勞永逸!
清文兒想要回頭看程汐一眼,可他用盡了力氣也沒能做到,在程汐飛衝過來之前,他的身子無力地滑下,噗通一聲仰面倒地,就摔在程汐腳邊。
「文兒……」膝蓋一軟,程汐顫抖著跪倒在地,托起清文兒的身子抱在懷裡,搖了搖,清文兒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再搖了搖,清文兒依舊一動不動。
「文兒,別這樣……你別這樣……」程汐長大了嘴巴,哭聲已經哽到了嗓子眼,可她卻拚命地把它往肚子裡咽,倔強地不肯嚎啕出來,「我真的把你當弟弟……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眼眶慢慢濕紅,她抖著手去捂清文兒腹部的傷口,清文兒是鐵了心要自盡,刀上抹了毒藥,源源不斷湧出的血不是純粹的鮮紅,帶著些暗啞的青紫。
程汐驚愕地彈開雙手,臉色煞白一片,嘴唇不斷顫抖:「不要……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她喃喃自語著,緩緩攤開手心,手足無措地看手上的血跡,眼底噙著淚,眼神無助地望向一臉凝重地站在一邊的蒼燁茗,「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蒼燁茗皺眉看著他,眼底帶著濃濃的不捨與心疼,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一切是他和邪王預謀的,為的無非就是使她和冥真徹底決裂。
程汐全身飛顫不已,察覺到清文兒的體溫越來越低,那些血也越流越多,她猛地打了個激靈,站起身子,一把抽出蒼燁茗別在腰間的佩刀,一個箭步衝到冥真面前,雙手舉刀,用閃著寒光的刀尖筆直對準冥真的心口。
「為什麼?!」她奮力大吼,緊憋著不肯落下來的眼淚,終於嘩地湧流出來。
冥真沒有力氣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他看著她的眼睛,眼底也逐漸濕紅起來,他知道,現在,他倆是當真玩完了。
她剛才說的她該怎麼辦其實是在問他,她在問他,他們現在該怎麼辦?這與欺騙隱瞞不同,這是殺害親人的仇恨,他們之間再也跨不過那道橫溝了。
眼淚順著兩腮飛滑而下,程汐別過臉「啊」地大喊著,猛地舉刀刺向冥真,但她不會真的對準他的心口,刀鋒一揚,她把刀重重地捅進冥真的肩膀。
冥真沒有悶哼,甚至沒有閃躲,心甘情願地接受了程汐一刀,當刀鋒入身,割破肌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那一剎那重重地被撕裂了開去。痛,無法言喻的痛。
程汐望著冥真肩膀上緩緩滲出鮮血,眼神一顫,終是不忍,腳下趔趄著登登登往後連連飛退。
冥真望著她,淺淺鉤唇一笑,用盡他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他輕輕張開嘴巴,沒有出聲音,只做了口型,他說:真愛程汐。
邪王的身影就在這時飛閃而至,袍袖揮了揮,冥真肩上的刀被他一擊掃落,他擁住冥真,一個旋身,腳尖輕盈點地。
目光冷冷剜向程汐,邪王雖一言未,但他眼底濃郁的殺氣卻讓程汐禁不住直打寒噤。
這個人,他不是幻想,他是真實存在的!程汐僵住身形,心頭驟然一顫,一種說不出口的驚顫讓她隱覺哪裡有些不對勁。
邪王沒給她回過神來的時間,不過眨眼的時間,他俯身橫抱起冥真,兩人驟然閃逝,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程汐呆站了會兒,再轉過身去看清文兒的時候,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清文兒不見了!
連血跡也消失了,原先他躺著的地上除了一把短刀外,只餘下六根純白瑩亮的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