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賈敏在凡間經神仙道長點化夢遊異世與水家定親後,便捨棄了全部的陽壽,病逝蘇州,待到嚥下人間最後一口濁氣,賈敏只覺胸口一悶,頭暈暈的陷入無限黑暗之中,渾身輕飄,似靈魂脫離了內體。飄蕩了半個多時辰後,忽然外界一片通亮,似火?似燭?光芒閃耀,即便閉著眼睛也感受得到。
「恭迎絳珠聖母娘娘重回天庭!」整齊而恭詳的聲音響徹耳畔。絳珠聖母?那是誰?為什麼胸中竟才這般熟悉之感,彷彿十萬年前這一稱呼便存留在記憶之中……
努力睜開眼,以為將會看見閻殿朋森的場面與鬼怪青面獠牙的駭人景象。卻不想竟然身處仙境一般,只見殿門外原處瓊樓連綿,紗幔掩掩,白霧悠悠,環繞盤旋。自己躺在一處雕木鎏金青絲軟塌之上,面前香爐青煙裊裊,下面烏壓壓跪著一票人,個個錦衣華服,面如淨玉,不類凡人。
「我……這是在哪裡?」櫻唇輕啟,疑問滿腹,玉手輕輕用力坐將起身。
下面一人忙跪行上前,很諂媚的道:「啟稟聖母娘娘,娘娘與萬林神君人間歷劫功德圓滿,娘娘先行重返天庭,實乃大喜之事!逆命司眾仙官恭候多時,容小神為娘娘焚去人間的污穢,娘娘自然恢復天庭的記憶!」說罷,不待賈敏有所反應,那人取出一粒明殊,口中唸唸有詞,少頃,珠子驟然變亮,放出萬道畢光,暖暖圍住了她的身體。賈敏只覺那纏綿已久的病體忽然輕鬆起來,週身通暢舒適,閉起眼深吸一口氣,似乎病痛污濁全部排出,不由得整個人剔透了許多。
霎時間,腦中一片清澈見底,記憶中一處塵封的角落慢慢被掀開,前世的點滴如高山泉水輕瀉一般汨汨流進了心裡……
天庭神界有五人神君,分別為金、木、水、火、土,天下萬物皆歸這五行,自然由他們分別執掌。五神君的神力絕不在玉帝之下,可謂更勝一籌。玉帝雖是天命所歸,掌管天上人間萬事萬物,卻也十分敬重五位神君。其中萬林神君與這絳珠聖母乃是夫妻,育才一女以絳珠仙草托體修真,愛若眼珠,如珍似寶。
萬林神君夫妻奉受玉帝神旨,輔助紫龍神君下界平定水氏江山,需做成水木龍鳳姻緣方可功德滿滿!不想歹人伺機魔魘,碰巧靈胎入母體前開無法力保護,致使三魂七魄分入兩世母體!若非賈敏愛女至極捨棄了生命,那麼這天下必將亂亂。如今下界林如海因思念妻子亦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這拯救蒼生,尋回紫龍君魂魄平穩江山的責任,便完全落在了黛玉肩上。
「我的玉兒……」賈敏哀哀哭泣。那時,作為一個普通的女人,她能夠為女兒做的最大的事情是用生命換一條生路。那麼現在覺自己居然是什麼勞什子的神家仙體,則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觀,眼睜睜的看著柔弱的女兒在下界兩世間苦探摸索,而自己卻毫無作為。哭了半晌後,心意已定,說出的話嚇了眾仙官一跳——「我要回去!」
「娘娘!可不能啊!您已回天,便意味著彌補了惡人魔魘的缺夫,龍鳳姻緣將成,已然功德圓滿,如今是老天對絳珠仙子的磨難與歷練,是必須完成的!」為的那人驚呼道。
「我不管!!我要玉兒!我不管什麼磨練,就是不願玉兒受苦!為何惡人作惡的後果要由我女兒一人承擔!」哭得痛心痛肺,連那素來沒什麼情感的仙官亦是動容,百般勸解無效,只得上奏玉帝。不想玉帝一聽是絳珠聖母鬧著要回凡,匆匆扔了一句:「這類小事,愛卿看著辦吧……」便帶著王母和子子女女的巡遊去了。
絳珠聖母回來了,那麼明天萬林神君定也會回來,若是這夫妻倆一同鬧將過來,可不是好玩的。天庭中,脾氣最溫和的便是萬林神君,當然,那是面對他愛之如命的妻女時,對外,則是天庭中最冷面的,連玉帝也沒什麼好臉色給。如今人家女兒孤零零的流落人間,還不知道能否順利尋得紫龍君,那傢伙不把自己的金鑾寶殿拆了才怪!趕著還沒回來,趕緊開溜。要留天上,要落凡間,隨便他折騰,總之賈敏與林如海的肉身已經落葬,除非他們願意投胎從嬰兒做起!既免得自己被鬧,他們最後還是得乖乖待在天上!玉帝越想自己的計謀越成功,差點笑出了聲。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林如海去世,萬林神君回天庭,一點不出玉帝所料,那倒霉的逆命司被砸得七零八撂,天宮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這位剛剛歸位的神君。
攬過還在嚶嚶哭泣的妻子,如海一腳踢開砸壞的牌匾,鎖眉不語,難道真的要讓愛女在凡塵受界苦難,最終配得姻緣才叫功德圓滿嗎?這天庭眾神一向視自己為異類,因為自己有感情,愛妻愛女。不類他人,對待子女如同上級與下級。
「你還想做神仙嗎?」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冒出這樣一句。
「嗯?」賈敏一時愣住,卻立即明白過來,哀怒道:「神仙有什麼好,早如如此,莫若只做那靈河邊一顆絳珠草就好了,卻是十分快樂。做了神仙,卻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保護……若非下世走上一遭,還不如人間溫暖如斯,連孕育玉兒時受的苦都甘甜如蜜,一家和和美美,便只一世,也無憾了!」賈敏將頭輕輕靠在丈夫肩上:「我們的玉兒,可怎麼辦呢?」
「咱們去等玉兒!」如海抓住妻子的手。
「等玉兒,」賈敏驚的起身瞪大了眼睛。
「對!咱們去等玉兒!」堅定的聲音………
玉帝巡遊躲禍,回到天庭卻頓足捶胸,懊悔不已!自己真是賠大了!他怎麼就沒想到那固執的萬林神君居然搶了那轉金素塵神咒!經書是小,萬林君可是五君中神力最高者,失了他,玉帝簡直是夫了一條臂膀……
且說那夫婦二人,打定了主意不要這所謂神仙的外皮,溜進藏經寶閣盜取了能夠傳送異世的禁咒,並抓來逆命司掌管靈魂渡世的仙官法分。那仙官已然被萬林神君的暴怒嚇的戰戰兢兢,顫抖的捧著神咒唸咒法。終究生疏,其中幾句順序點到,使得林如海夫婦雖褪去仙體,轉化為人,林如海卻是存留了御水的能力,也算是意外收穫了…….
賈敏的一席話說的水家父子心坎坎,尤其是水父,他可是能夠深刻理解林氏夫妻的心情,為了孩子,真的什麼都能夠付出。先是用生命打開時空之門,而後捨棄了千萬年的真身修為,只為等待並追尋凡間的女兒,此情可頌!
「娘,您受苦了!想來蛻仙化人的過程很是艱辛吧!」水溶不禁深深感動。
「為了玉兒,再多的苦我也受得!如今這樣甚好,做什麼勞什子的神仙,一家人和和美美我便已心滿意足……下凡做了人,我才知道那天上沒甚人情意暖,我夫婦早已厭倦。若能享受一世骨肉親情,僅再無遺憾了!」賈敏笑著抹了抹眼睛,示意水溶坐到身邊來,細細端詳:「果然不俗,有你在,我便放心了……玉兒這孩子向來敏感嬌弱,可如今直令我過目想看,一切都是溶兒的功勞!」
「娘親過獎了,可為何您一早便如道玉兒已至,卻今日才露面?玉兒早些見到你的話,該有多高興!」水溶輕聲問到。
「起初,那水家少爺未婚妻的事情傳來,我與如海興奮的不行!等了十幾年啊,終於等到了玉兒,真是謝天謝地。」賈敏自內心的感歎著:「初得消息,我們別提有多高興,即刻收拾行裝來見女兒……可當冷靜下來之後,卻又十分的害怕,怕玉兒見到了忽然出現的我們會不會受到驚嚇,會不會恨我們……尤其是,在賈家那年月裡,她過的孤苦無依,我們,我們又才什麼臉面去求得玉兒的諒解!說到此,賈敏淚眼朦朧:「那是我的心頭肉啊,又如何能不見,於是我夫婦二人商議後,不忍不去擾亂女兒現在平穩的心情與生活,只在暗處默默守護,也就夠了!」言罷已是泣不成聲。
「娘這話可就錯了,您不知道玉兒有多思念您二老,若是想見,欣喜還來不及,又如何會驚嚇?」水溶遞上一張面巾,安慰道:「況且,在那邊,娘的驟然離世是為玉兒打開異世之路,她嘴上不說,卻一直內疚在心,只道是自己連累了爹娘。如個不正好是消除她這念頭的時候嗎?子女是爹娘的心頭肉,爹娘合唱不是子女心中永遠的港灣,何來仇恨一說……要恨,也要恨那魔魘之人!恨那委屈玉兒之人!」
「溶兒……我……」賈敏遲疑著,再聰明剔透的人,自身遇到這樣的事,亦難免猶豫徘徊:「明日就是玉兒定親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我……我實在是不忍心跑去休閒中心,卻沒想到被她察覺到了……」
「娘回家了就好,閤家團圓可是喜事!」水溶緩解著岳母的緊張「玉兒冰雪聰明,可是不容易在她那裡隱瞞事情呢!咱們還是過去臥室吧,讓她一醒來就會看見您。」實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知道了自己父母在世,那是多大的喜事,又怎麼令害怕…
……,西湖邊,黛玉拉著自己的小紙鳶不停的跑,一陣清風吹過,紙鳶穩穩當當的飛起朱,她那瓷娃娃般的臉上滿滿的掛著自豪的笑,回頭叫到:「爹爹!娘親!玉兒的紙鳶飛嘍!」不遠處,林如海與賈敏笑望著女兒不語。
「爹爹和娘娘都沒有誇獎玉兒呢!」要待遇小嘴一撅,奶聲奶氣撒嬌到。
「玉兒好乖,快到娘這裡來!」賈敏俯下身張開雙臂,等待女兒撲到懷裡。
「爹娘………」甜甜一聲,黛玉一手牽著紙鳶,一手拎起小裙子向娘跑去,不料卻見於爹娘忽然齊齊轉身離開。「爹爹,娘親,等等玉兒!」黛玉小步子凌亂,始終攆不上爹娘,急急呼喚。
「撲通!」腳下一絆,待遇跌倒在地,那紙鳶脫手竟然直飛上天,轉眼不見蹤跡。肢蓋、手肘痛的要命,望著只能看見背景的爹娘,黛玉心底委屈,哇的一聲哭h了出來:「爹爹,雄寺娘親,為什麼不等玉兒啊!鳴鳴鳴,娘親………
「玉兒不哭哦!玉兒乖!」本已遠去的賈敏忽然出現在眼前,溫柔的將她扶起攬在懷裡,伸手為女兒拍打身上的塵土。
「娘……您和……爹爹為什麼不等等玉兒!」靠在娘的懷裡,黛玉淚珠滾滾緊緊抓著她的衣襟,生怕一個不注意,娘又不見了。
「玉兒,娘親以後怕是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好好聽爹爹的話,知道嗎?」將一枚紫玉簪塞進她的手中:「切切用心保管這簪子,這是娘親一能夠留給你的了!」賈敏叮囑著。
「娘,你要去哪兒?」黛玉焦急的問道,卻感覺手中一鬆,自己又轉進了爹爹的懷中。
「玉兒,爹爹不行了,你外祖母家姐妹多,日後要好好相處。身外之物切莫在意,只要那只紫檀匣子在……其他事宜,我已在給你外祖母的信中說明,玉兒要好好活著,爹爹和娘親也便瞑目了……」林如海言罷,愛憐的撫了撫女兒的頭,化作一道金光消散。
「爹爹!娘親!玉兒很乖的,你們為什麼不要我了……」黛玉哭的肝腸寸斷……
忽然場景一轉,已是翠竹茂密的瀟湘館。
「林丫頭,就算我求了,娘娘如今在公眾如日中天,距後座只一步之遙,若是得忠順王爺推一把可就成了,那是賈家闔府的榮耀啊!」賈母一次主動來到瀟湘館,為的確是要黛玉去忠順王府做庶妃。
「老祖宗無需再勸說,我絕對不會去的,您死了這條心吧!賈家的事情為何要林家的女兒成全?」黛玉面容冷清,無甚波動。
「那幾個丫頭論起來品貌皆不如玉兒,實在擔不起這大事!我知你心底有著寶玉,本頁願意成就這好事,可娘娘所為,也是為了賈家著想,我如何能不應?」賈母雙手一攤,十分無奈的模樣。
「老祖宗錯了!平日裡我與二哥哥要好,只因為他是哥哥,緣何從您嘴裡一說竟成了私情?寶玉也罷,忠順王爺也罷,我哪個都不嫁!明日一早,黛玉將啟程回蘇州,賈家天大的榮譽,亦於我無關……」說完,黛玉悲容盡顯,一個弱女子,要如何艱辛才能回家去?可不管怎樣,卻也不能留在這裡被賣掉!
「玉兒!你真的不願意肋娘娘一臂之力嗎?自你父離世,賈家這麼多年,吃用哪一樣不是盡心盡力的待你,那可都是娘娘的庇蔭!也該你報答一二了!」賈母忽然轉高音調。
「盡心?盡心到夏日少窗紗,冬日缺炭火?上等到我帶來的物件幾天便丟失一件?」黛玉落淚冷笑:「就算皆用上等之我,我用的也是林家的,與賈家何干!」這麼多年,若不是她那筆豐厚的嫁妝,怕是這賈家早已支撐不住了。
「你!」黛玉的牙尖嘴利一隻是在姐妹間,賈母頭一次被黛玉噎的啞口無言,不禁惱羞成怒,喝道:「林丫頭既然這樣不懂事,身為長輩自然要調教一二,不管你是姓林還是姓賈!」而後便怒色沖沖的離開。當日午後,黛玉便被幾個婆子強行秘密押送至鐵檻寺思過,嚴密的看起未,對外宣稱是她主動要求禮佛.總之林家已無人替她撐腰,又再無家財,最後能利用的也就是攀附一門貴戚……
秋日衣涼,窗縫絲絲冷風,桌上唯有一碗素粥,一個涼饅頭。賈母為逼她就範,在物質與精神上雙重壓壓。黛玉犯了舊疾,誦經後窩在窄窄的床上悲痛欲絕,爹娘在天上定是無許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遭受如此的迫害,不由得倍加思念雙親,嚶嚶哭泣,輕喚爹娘,終究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玉兒是不是醒了?她在念什麼?做惡夢了吧……」水溶趕緊上前半跪在床邊,從被子底下出她的小手拉住。賈敏坐在女兒身迫,俯下身子。卻聽得黛玉蚊吶般輕喚:「爹爹,娘親……帶玉兒一起走吧……」,滾滾的熱淚從緊閉的雙眸中溢出,聽的賈敏如剜心一般。
「玉兒!玉兒!快醒醒,娘在這裡!娘再也不離開你了!賈敏痛哭夫聲,呼喚女兒。
夢到了爹娘臨終之前的殷殷囑托,夢到了一向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對自己的逼迫。就是在到鐵檻寺一晚,迷糊間居然越千年……那是誰在喚?怎麼聲音直入進夢裡引導自己醒來?是娘的聲音!是娘的聲音!掙扎著,黛玉奮力逃離了夢魘的糾纏,緩緩睜開眼眼。只見母親的面容竟然真的出現,正是自己心底描摹過千百遍的模樣,不敢眨眼!不敢眨眼……生怕眼睛一眨,娘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