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殉葬
    「是你!真是教人意外!」煙落強自鎮定,平聲道。她的飛燕宮地處偏僻,是指不上半個人來相救的。

    莫尋只定定瞧著她,狹長的丹鳳眼中意味不明,並不說話。

    殿中如豆般的燭火顫動,將他欣長的身影拖曳的更長,隨著燭火一同輕舞。

    少刻,煙落秀眉微蹙,耐不住殿中益駭人的靜寂,又問道:「深夜來此,不知你究竟意欲為何?」他的過於平靜,反而使她心中益的害怕。

    瞧著她一臉警覺,懼意難掩,莫尋輕笑一聲,逕自轉身,擇了一張交椅坐下,修長的一指微屈,反覆敲著案幾,出「咯咯」聲,神情慵懶道:「閒來無事,想與你下盤棋。」

    煙落眉目低垂,柔婉道:「既然你有此雅興,我自當奉陪。」心中不由欽佩莫尋的從容鎮定,到了眼下這般情形,他竟然還有心思邀她下棋,確有幾分端坐於千軍萬馬之中笑看雲卷雲舒的豪氣。

    她轉身自抽屜之中取來棋盤與棋子,輕輕放置案幾之上,又是移來了一柄燭火,照的亮些。

    莫尋單手作出一個「請」字,循例問:「白子,黑子?」

    「黑子。」她答。

    他的笑容璀璨如明亮日色,執起一枚白子,落至棋盤左下角,煙落亦是執起一枚黑子跟上。

    他們並非一次對弈,是以少了初次交鋒時彼此你來我往的試探,這盤棋下得略快些,不多時,燭火尚未燃過半,棋盤之上已是密密麻麻佈滿了交錯的黑白棋子。

    莫尋逕自捲起頰邊垂落的一縷長,繞在指尖把玩著,手中又落下一枚白子,淡淡道:「你下棋,還是這般招招狠厲。瞧你這端莊嫻淑之樣,還真真是教人難以想像。」

    煙落跟上一枚黑子,不置可否。

    月色自蒙了素紗的窗格間碎碎漏進,照上了他妖美的側臉,他落下一枚白子,長長柳眉微擰道:「為何陷害我與梅妃有染?她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言語間竟是有一絲玩笑之意。

    煙落神情一怔,不想他竟會如此直白的問出來,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由「嗤」的一笑道:「難道,陷害這種事還要挑三揀四?讓你飽了艷福,不好麼?看你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平白無故送上美人,你又能有何損失?」手中也不停,跟上一枚黑子。

    他搖一搖頭,一臉遺憾的瞧著她,突然眸中多了幾分認真的晶瑩,勾唇道:「我一點也不喜歡梅妃。不過,如果對像換做是你,我便不會這麼鬱悶了。」言罷,他朝她擠弄了下丹鳳眼,言語曖昧。手中亦是落下一枚白子。

    原來他竟是在調侃戲弄她,煙落心中氣惱,下了一招狠棋,收去他一大片白子,恨恨道:「承讓!」

    莫尋絲毫不以為意,從容又落下一白子,問:「你好像對我很有敵意?」

    「不敢!只是想讓你也嘗嘗昔年我入慎刑司的滋味。」煙落一指輕輕按了按太陽穴,驅趕著倦意,撇唇冷笑道:「只可惜,我沒你那通天的本事,少不了多受些苦。記得麼,在暴室中,我曾警告過你,路走多了,要小心,總有一天會摔著!你自己不聽勸,就怪不了旁人了。」她又落下一枚黑子,收去他另外一些白子,眸中略過一絲得勝的光芒。

    看來,今日這棋不用下太久。

    莫尋輕輕吁了一口氣,瞧了一眼燃了過半的紅燭,點點燭淚淌落,凝成朵朵淒美的花。

    他深深搖一搖頭,手中又落下一枚白子,竟是形成了包圍之勢,收去煙落數枚黑子,微微笑道:「我只問你一件事,我的確是拿了你的貼身之物,不過是想作個紀念。敢問我又怎知是寧王送與你的定情信物?這麼尋常的問題,難道你不曾想過麼?」

    煙落眉心劇烈一顫,像被風驚動的火苗,是欲要熄滅前的驚跳。慌忙之間,未待及細細思考,手中已是又落下一枚黑子。

    莫尋神色從容,眸光閃動若月下粼波一點,手中又是落定一枚白子。

    「啪」的一聲,他悠然蓋上棋盒,聲線清潤,「你輸了!」

    煙落啞然,多麼似曾相識的一副場景,不過是對調了人,這次換她輸了。望著眼前的殘局,無可轉圈,她的秀眉漸漸擰成了一個「川」字。

    凝眸須臾,不由苦笑。原來,她也可以這般,兵敗如山倒!滿盤皆輸!而她真真是小覷了他。

    莫尋緩緩起身,徐徐道:「你究竟在媚香之中摻了什麼?竟然連我都能被迷惑了好一會兒。天底下,能陷害我的,你還是一個。你說,我該怎麼謝你才好呢?」

    作勢又撣了撣衣襟,他上前一步握住煙落的手腕,剛想再說話,一縷驚異的神色自他美眸間迅疾閃過。她竟然……

    他旋即笑了起來,饒有興味道:「我一定還會回來的,你這般陷害於我,屆時我定會向你索取一件心愛之物,作為補償。」另一手撈起她的一縷長湊至鼻間,深深將那芳香吸入肺腑之中,神情極是曖昧。

    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將四枚銀針插入煙落的手腕之上,復又收去。

    痛麻只不過是短短一瞬間,快到煙落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也不知他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麼。

    再回神時,他矯健的身影已是飛身閃出窗外。

    空茫的暗黑之夜,風聲,蟲鳴,夾雜著他遠遠傳來一縷縹緲若煙的話語。

    「後會有期!」

    一陣陣涼爽的風自窗間徐徐吹來,不知緣何,煙落卻是覺著殿中更加悶熱,淋漓香汗早已是浸濕了衣衫。

    莫尋,一個更讓人難以琢磨的男子。他的話,究竟是何意?

    ……

    天氣益炎熱,今年的天因著汛期突至,暑熱比平時晚了足足一月。原本每年六月皇帝都會率眾前往西城避暑行宮,至秋中九月方才返回,今年原本不想勞師動眾,不曾想皇帝病中受不得一點熱,內務府只得再行安排去西城避暑行宮,由於年年有所提前準備,倒也是很快便佈置妥當。

    皇帝率后妃親貴百官,一行人浩浩蕩蕩大駕出了皇宮,往避暑行宮而去。

    這避暑行宮由前朝的太平宮改建而成,依山傍水,景致極佳,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夾雜湖泊、密林、宮苑等,風致大異於皇宮。

    成日在宮中,乍離了朱紅百尺宮牆,挑起車簾便能見到農家稼軒,陌上青煙,聞著野花野草的清新,煙落頓覺得身心放鬆,心情也愉悅不少。

    到了避暑行宮,煙落擇了一處清涼寧靜的園子,這裡碧綠竹林,鳳尾森森,她極是喜愛。琴書最是怕熱,便擇了一處有大片荷花亭亭玉立的園子,那裡涼風穿過荷葉自湖上來,愜意宜人。

    既是避暑,自然太子與寧王以及百官要臣也一同前往。

    在園中待了數日,日子亦是照常一天天過著。聽聞皇上自來了這避暑行宮,身子倒是好了一些,莫尋已然被皇上下令全皇朝通緝,御醫衛風又告假不在朝中,聽聞是溫延隨侍在皇上跟前,這溫延乃是風離澈的心腹,這一點上次衛風已然告誡過煙落。

    由於梅妃被廢黜,皇上身邊頓時冷清不少,倒是秋妃於旁日夜相伴。如此一來,煙落這邊的信息卻是暢通無阻。果然,除去了梅妃,她們的行動方便許多。至少眼下的後宮,已然是她與琴書的天下,從內監到宮人無一不聽從她們調遣,權勢盛極一時。

    腹中的孩子已然有二個多月大,照理仍應是未顯露山水,然而不知是否是錯覺,也許是雙生子的緣故,煙落總覺得小腹已是微微隆起,為了保險起見,便按著衛風的法子擇生絹束腹,衣服也照寬鬆的穿。

    這日午後,煙落小憩過後,正對著窗外蜿蜒曲折、穿花透樹的雕繪長廊怔怔愣。梅妃與莫尋相繼除去之後,慕容成傑果然沒有昔日那般慇勤入宮了。這如今御前侍衛總領也換成了凌雲,是以傳遞消息更為方便。

    她已著凌雲傳暗碼給風離御,怎樣進行下一步,她等著他的回復。並且相約他晚上見上一面,見了面,她準備將自己已有身孕的事告訴他。連日來,她只能遠遠望著他,瞧著他總是一臉鬱鬱,心中不甚放心。

    正兀自出神,卻見琴書一臉慌張字雕繪長廊中奔向這邊,疾步直衝至她的房中。

    環顧四周,見她房中無旁人,忙將她拉至裡間更深之處。

    琴書已是大汗淋漓,髻微亂,顯然是急急奔來,焦急的神色鬱結在她柔美的眉間,此時卻已是擰成一團。尚未見過琴書如此慌張,當下,煙落心中有著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煙落問,嗓音已是有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

    「大事不好了!」琴:「方纔……方纔我在皇上跟前侍奉,皇上午睡過後,秘密召見了右相易兆。我在屏風後偷聽來著,聽到皇上似乎想讓右相擬詔,他百年之後,要你殉葬,具體以什麼由頭細節,正和易兆商量著呢。」

    事出重要,琴書幾乎沒有停頓,一口氣接著又說:「我一聽,當即懵了,驚得險些掀翻了屏風,還好克制住了。這不,趕忙上你這來了。煙落,眼下要怎麼辦?」

    此等噩耗,煙落愈聽愈是心驚,清麗的面容漸漸被驚愕吞覆。皇帝存了殺她之心,這點上次她與太子一同被皇上質問之時,她已然察覺到。

    可是,她未曾想到的是,皇帝竟是會用這種方式。她一直以為,皇帝會明著想法子降罪於她,竟然不是!難怪她等了這般久,也沒有分毫動靜。

    這一刻,她亦是慌亂了。

    她一直以為,死亡對她來說尚且是一件極其遙遠之事,可真真近了時,她亦會六神無主。心中只有一點愈加清晰,便是她不能死,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總共三條人命,怎能就這般輕易死去呢?

    「煙落,眼下我們要怎麼辦?」琴書瞧見煙落一臉無措,心中更是著急,一把上前握住她纖弱的手,便往外拽去,急道:「事到如今,我們趕緊去找寧王商量才是。不行便想法子把你弄出宮去,總比丟了性命來得好。」

    琴書過於心急用力,竟是拉得煙落踉蹌幾步,幾欲跌倒,頭上的赤金如意簪猛然被甩至地上,簪子丁零落在青磚地上,在日光下兀自閃爍著清冷刺目的光芒。

    煙落一頭髻散落,如雲烏散亂如草,襯得她雪白一張俏臉如紙般透明。

    琴書愕然呆滯瞧著煙落,如果連煙落那般冰雪聰慧之人此刻都沒了主意,那她自己更是幾乎絕望了。

    煙落怔怔瞧著地上那散出幽冷光芒的髻,緩緩屈身拾了起來,片刻的慌亂如浪潮般翻滾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平寧靜。

    即便心中再沒有主張,眼下的她也只能強作鎮定,她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再影響了琴書。

    反手將長挽成髻,金簪橫插而過。她直起身,眸光清冷,平靜道:「宛琴,你先回皇上身邊,看看還有什麼動靜。我上太子那邊去一趟。」

    「煙落……」琴書方想說些什麼,可煙落的身影早已是疾步走遠。心中疑惑萬分,這個時候,去找太子能做什麼,真不知煙落她是怎麼想的。

    屋外一輪烈日正當著天頂,曬得遠處金黃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來,即便有再多的蒼綠樹蔭,亦無法抵禦她現下心中的炎炎炙熱。

    煙落腳下愈走愈快,步子幾乎是飛奔起來,直朝風離澈所在的南綠苑而去。

    這也許會是場豪賭,拿三條人命做賭注,卻沒有莊家……

    卷二深宮慼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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