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皇帝的氣急昏厥,祭天儀式尚未開始便只得匆匆結束,變故連連,一眾妃嬪早已是亂作一團。
不知緣何,空氣中益的窒悶起來,整個山間如一個密不透風的罐頭般,令人緩不過氣來。
風離澈緩緩鬆開煙落,將她自祭天台上拉起,驚魂未定,心簌簌直跳著,難以平復,回眸瞧著那鐵籠之門,心下疑感重重,那門方才也許只是虛掩而已,根本就沒有搭上鎖扣,必定是有人陷害於他,區區一頭豹子的蠻力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撞開這房鐵門的。然而,今日祭天台前生的這一幕,這驚駕的罪名他是洗不去了。冷眸微瞇,眸光無比駭人,如果有心人構陷他等不及坐上皇位,意在行刺父皇,那真真是百口莫辯了。想到這,他偏頭望向了風離御,劍眉緊擰。
卻見風離御已然鎮靜地一一指揮著,由於司天監莫尋留在了御苑之中,並未一同隨行參加祭天儀式,他便吩咐了凌雲先行帶皇帝回御苑之中救治,又是命人抬走了金錢豹的屍體。再是安撫一眾受驚的妃嬪,吩咐了宋祺送梅妃先回御苑之中,又命隨行侍衛與內監按序撤離,指揮得是有條不紊。
來回穿梭忙碌中,風離御匆匆瞥一瞥臉色不佳的煙落,見她完好無損,似放下心來,以眼神詢問著,「可安好?」
煙落會意,輕微頷,眉心一動,示意自己無恙。
兩人便這般錯過身去,不再相望。
一行人匆忙返回了御苑之中,莫尋瞧過了皇帝的病情後,只作了一些簡單的處理,說是需要名貴的藥材提氣,是以由太子下令,即刻返程回皇宮。
彼時天氣益的悶熱,又是山坳之中無風,哪怕是站著不動,人人都是汗水淋漓。
風離御輕拭了下額頭,涔涔汗水灑落於乾涸的泥土之中,瞬間便被吸附。他略微鬆了松領口,透了一口氣,揚眉對身側不遠處的煙落說道:「本王先行送父皇回宮,善後事宜便勞煩順妃娘娘全權處理了。」言罷,他刻板一笑,止於禮。
身周有不少其他妃嬪與內監宮人,他會這麼生疏客套的說話,她絲毫不意外,亦是提了提裙擺,躬身道:「嬪妾份內之事,自當盡心盡力,還請寧王寬心。」
少刻,風離御與風離澈攜了一眾人等,登馬車急急離去。
留下煙落獨自處理所有善後事宜,因著梅妃雖掌六宮之事,卻無心管轄,只得由她一人代勞。先是清點帶來的所有物什,再是指揮御苑宮人一一裝車,送回皇宮,她這一忙,就忙至了傍晚時分。
彼時天色陰陰欲雨,暗沉得掛了滿天低垂的鉛雲。
御苑宮人提醒煙落道:「娘娘,入夏季節,暴雨在山中往往是不期而至的。還請順妃娘娘盡快上馬車,即刻返回皇宮。」
經那名宮人提醒,煙落方才憶起,好似司天監莫尋曾經說過,今日傍晚會有暴風雨,是以狩獵才那麼早進行的。她忙點點頭道:「好,本宮即刻回宮。若是本宮還有甚疏漏之事,你只管向內庭報來便是。」
「是,娘娘請放心。」那名宮人垂眉躬身,恭送煙落上了馬車。
隨著車輪滾動,緩緩駛離了青石板道,煙落恐怕是最後一名離開御苑之人。其餘眾人早被她一一安排先行啟程回宮了。
走著走著,漸漸地山中起了風,捲起微黃的落葉在空中不斷地飄旋,趕車的內監揚鞭一揮,催促馬兒愈行愈快,似著急趕路一般。
車內顛簸得厲害,煙落有些不適,撩起車窗,瞧著一路景色飛快地向後而去。此時天已是愈來愈暗,陰雲密佈,風愈來愈緊,席捲天地,直吹得馬車都如同狂風中一抹飄搖的殘葉。
漸漸地天昏地暗,突然,彷彿有藍紫色的閃電明亮劃過天際,煙落神色益擔憂,又是朝窗外頻頻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山間落花一朵一朵,無聲無息的在狂風中掃落至地。
心頭一震,看來,今日她只怕是難以趕回宮中,會被困在這山中也未曾可知。
心內正鬱結著,一場磅礡的雨忽然沉沉揮落在天地間,塵土的腥氣,被如鞭的暴雨「嘩嘩」抽起。有轟然的雷聲滾過深重黑暗的天際,轟得人耳根麻。
道路迅泥濘起來,馬車似再也走不快,只緩慢的爬著,煙落瞧著那趕車的內監已是渾身濕透,極是狼狽。平日裡遮陽用的華蓋馬車,如何能經得起這般暴雨如注,馬車頂上四周已是開始微微滲雨下來,順至煙落座下的軟墊,潮濕的冷意漸漸浸透全身。
這般下去,定是不行。煙落方想上前詢問趕車之人,可否先尋一處避雨。空中一忽閃,一道耀眼的銀光劈下,起了一陣狂風,又是打了一陣霹雷,也不知是風還是雷竟是將一棵大樹給劈倒了。一根粗大的樹幹直掉下來,不偏不倚的壓到了馬車之上。
一陣猛烈的搖晃與震動,並著馬兒淒厲的嘶鳴聲在雷雨交加的暗夜之中鄹然響起。
待馬車穩住,煙落立起身瞧清楚眼前之狀,不由得花容失色,精緻的臉龐盛滿了恐懼,粗壯的樹幹已然將那名內監徹底壓住,馬兒亦是受了重傷,軟倒在地。雨水不斷地沖刷下來,泥濘與血水混在一起,如小溪般向四處蜿蜒,迅染紅了一片。
她顫抖著伸手上前去探那名內監的鼻息,卻是僵滯在了暴雨之中。他死了!
只差分毫,如若方纔那樹幹再偏差分毫,如今會死的人,便是她了。恐懼如同無數蜿蜒的小蛇,無孔不入的鑽入她的心中。無暇再去多想,眼下,四處無人,她必須自救,為了腹中的兩個孩子,她一定要活下去。
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山,有山則必有山洞,狂風肆虐,殘破的馬車蓋頂已然被掀起,再無處容身之處,煙落騰的下了馬車,疾步奔跑起來。
暴雨嘩嘩如注,彷彿鞭子抽在身上,一記又一記,生生的疼。身上衣衫全濕透了,粘膩在肌膚之上。雨水迷濛了她的眼睛,打散了她的長,風雨阻絆著她的腳步,焦雷轟斷了樹枝的枝條,不時的墜落在她的身旁。
也不知跑了多久,久到她覺著自己幾乎沒法再堅持下去時。眼前卻突然柳暗花明,一處黝黑的暗沉,彷彿是一個山洞。慌忙跑上前去,躲入其中。
週遭太暗,她身無一物,自然也是瞧不清楚山洞之內的情形,只得蜷縮在了一處角落裡。身上突然沒有了暴雨沖刷,冷風自洞口不斷灌入,她反而漸漸覺著渾身冷了起來,牙齒開始打著顫,瑟瑟直抖。
如今,她孤身一人,被困於這山林之間,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要多久才會有人現她並沒有趕回皇宮之中,又要多久才會有人前來救她脫離這無邊無際的苦海。
她默默熬著,每一秒都似在黑暗中煎熬,雨水嘩啦不停,映襯著時間過得極其緩慢。
週身漸漸凍僵,她不知自己究竟是等了有多久,終於聽到了不遠處依稀傳來了一聲聲呼喚她的焦切聲音。
風雨中,那沉沉的音調掩不住的顫抖與沙啞,那般親切又熟悉的聲音,是她在黑暗之中反覆念著的,思著的,如今她終於等來了。
「煙兒!」,「煙兒」,一聲聲揪心的呼喚漸漸淹沒在了狂風暴雨之中,卻又時而清晰起來。
是他,風離御,他終於來尋她了。馬蹄聲愈來愈近,聽起來似錯綜雜亂,似乎隨行的並不止他一人。
她心中一暖,無數的委屈與害怕一齊湧了上來,心血滾滾翻騰,雙腿微屈踮起,她幾乎便要站起來疾奔出去。不知為何,在這茫茫黑暗之中,她的腦海裡,只想起了他。
可近到了洞口,她卻駐足了,洞外夾雜著樹葉被洗刷後清新的味道,和著雨水鋪面而來。雷聲雨聲之中,隱隱聽得那聲聲焦急的呼喚愈來愈近。
此時,受困的她,是多麼想就這麼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可是她不能。理智清晰的告訴她,她不能!今日,那豹子突然自籠中躍出,欲襲擊皇上,風離澈又是情緒失去控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擁住她,只怕皇帝心中已生芥蒂,且那只跑出籠子的豹子,風離澈是難辭其咎。
天賜良機,如此大好機會,她怎能輕易放過?如果此時她跟了風離御一同回去,那皇帝若是知道了又會怎麼想?豈不是無形之中又替風離澈扳回了一成?
他能來尋她,她已是極欣慰了。她的雙腿因理智而僵硬,再也邁不開步子,洞外一聲聲殷切的呼喚不絕於耳,漸漸凝成了近乎絕望的淒喊。
這處山洞地處極為隱蔽,如果她不自己走出去,外邊之人在黑暗中是極難現的。
心口像被誰狠狠抽了一把,她只得摀住雙耳,一心只期盼著,那呼喚聲快快停了吧,快快停了吧。風離御,求你了,快點走吧,不要再四處尋找了。只要她熬過今晚,他們便是熬出大半了,守得雲開見月明,快走,快走吧。
終於,呼喚聲愈來愈遠,漸漸覆沒在了劈里啪啦的雨聲之中,再也聽不見。他,終於走了。
煙落頹然地坐在了冰冷潮濕的地上,雙臀緊緊環著膝蓋,堅硬的岩石幾乎能刺穿她單薄的衣料,刺痛著她的肌膚。她知道,她能撐的住,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堅強的意志一定能撐得住,想到這,身上突然升起了幾分暖意,不再顫抖。她只消熬過這一夜,一夜便好!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已是朦朧入睡,耳中突然聽得一陣馬兒的嘶鳴聲破空響起,本能地驚醒過來,她起身跺步至了洞口,夜色濃稠如汁,雨,如珠簾般橫亙在了她的面前,一片迷茫中,她瞧清楚了那馬,竟是「阿爾圖」,它兀自站在雨中,並無身載一人。
心下十分奇怪,一時間,她竟是如著了魔般向洞外緩緩走去。
「煙落!」一聲低沉的呼喚響起。
她側過身,只見風離澈正站在一處岩石邊,一襲銀衣蕭蕭,恍若自電光中而來。雨水自他的臉上滴滴滑落。
那一刻,她的眼中,不知緣何,竟是湧出了潮濕。
「煙落!」他似乎不相信一般,用力盯著她看了又看。突然,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裳,披在了她的身上,低呼道:「煙落,我以為尋不到你了。天,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過於激動,讓他無法清晰的用言語去表達,只能以緊緊的擁抱顯示出他此刻的無法言語的喜悅心情。
只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的衣裳也是濕的,披在她的身上,並無用處。
煙落將頭抵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沉沉入耳,隔著濕透的衣裳,他的體溫暖洋洋傳到了她的身上。
她緩緩推開他,瞧入他幽深的眼中,歎息一聲道:「你怎會來了?而且還是一個人?」雨水騰起無數細白的水汽,卻模糊不了他的容顏,此時的他,格外俊朗。
「煙落,我們觀了那馬車與死去的內監,他們說這裡附近已是遍尋過了,沒有你的蹤跡。我始終不信,定是要來親自再逐一尋上一番,我堅信,你一定沒能走遠,就在附近!」
瞧著他定定的眼神,焦忽的顏色尚未來得及散去,煙落忽的莞爾一笑,拉他至山洞中,細聲軟語道:「外邊雨大,進來躲躲。」
「嗯。」他應聲。
入了山洞,他從身上摸索出一枚火折,「嗤」的一聲,將其點燃,四周漸漸的亮了起來。
之前由於沒有光亮,煙落不敢朝洞穴深處走去,只在洞口不遠處稍作停留。現下藉著火折的光線,她瞧清楚了,這裡面是一個約能容納五人左右的洞穴,地上有著火燒的灰黑痕跡,甚至還鋪了些乾草,看來平時這裡也是獵人的宿居之處,看來她慌亂之中竟是找對了地方,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風離澈此時又折身出了山洞,再進來時手中已是提了一個包裹。他將拇指與食指放入手中,吹響了哨聲,但聽得洞穴外一陣馬蹄聲響動。
煙落靜靜地蹲在一旁,眸光柔和地瞧著他,疑惑的問:「『阿爾圖』要怎麼辦?」
「它自已會去尋一處大樹避雨,無需擔心。」他邊說邊從洞穴之中撿了一些木柴,取了火折,點燃它們,由於不是乾柴,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火焰才開始旺了起來。
隨著火堆的燃起,山洞之中終於漸漸有了暖意,風離澈又從洞外扯了不少樹枝擋住了洞口,阻止了那刺骨如冰刀一般的冷風灌進來。一時間,暖融融的洞穴,別有一番溫情之意。
瞧著他將一切收置妥當,煙落不由得好奇問道:「我們不連夜趕回去麼?」
風離澈劍眉一揚,搖一搖頭道:「難,狂風肆虐,外邊樹枝已是斷了一片,遮擋了來時的路,雨水泥濘,與小河的分界亦極是難分辨。莫說是晚上趕回去,即便是白日裡都要萬分仔細。更何況,你淋了那麼長時間的雨,全身都是濕了,若再是冒雨趕回去,只怕會大病一場。」
言罷,頓了一頓,他瞧了一眼她渾身濕漉漉的樣子,今日的她穿著桃紅底子的寬鬆長衣,此時已是完全貼著她柔美的身子曲線,玖瑰色鑲金抹胸更早已是完全濕透,夏日裡輕薄的絲料貼附著她瑩白的肌膚,將那胸前凸起的弧線勾勒得極是美,再瞧底下,彩花籠裙已是被樹枝刮破數道,依稀露出她一截如藕般的小腿肚。
那樣的綺麗香艷,直教風離澈失了神,他只覺得腹中竄起一陣無名之火,直欲將他燃燒殆盡,化為灰末。
煙落察覺到他的眼神有異,竟是升起幾許暗紅,男人滿含情慾的迷離眼神,她一瞧便是明白了。臉色頓時大窘,連忙一手遮著胸口,另一手想去拉住裙擺,可卻是遮了這裡春光,漏了那裡霞色,均是徒勞。
風離澈有些尷尬的別開眼去,不敢再瞧她,只將手中包裹默默遞了給她,聲音含著幾分不自然的沙啞道:「這裡有原本準備圍獵時中午用的乾糧,你先湊合著裹裹腹。你淋了雨,著了涼,不能再餓著了。」
煙落伸手接過,如玉的手指微涼,在碰觸到他略微粗糙的溫熱掌心之時,兩人皆是為之深深一怔,卻各自默默不語。她自包裹中拿出一塊餅,慢慢嚼了。瞧見還有一個羊皮水袋,不由覺得有些渴了,也沒多想,拔了蓋子便直飲了一口,哪知卻是酒。
辛辣味的濃烈酒氣直灌入喉,辣的她喉頭直冒煙,像有小小的毛刺一下下刮著,燒灼感一直蔓延到了五臟六腑。她一時忍不住,大口地嗆出來。這是什麼酒,竟然這麼烈!
風離澈不覺微笑,眸中似有萬千情意流轉,瞧著她的窘迫樣。
煙落臉微微潮紅,望著他柔情的微笑,陷入了沉思。他喜歡她,她當然看得出來。他害過她,她更不會忘記!
伸手探向腰間一枚香囊,裡面有她一直隨身帶著的藥丸。
有酒,還有「醉春歡」,天時,地利,人和皆全。
而她,該下手麼?
這一刻,她猶豫了……
卷二深宮慼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