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戶部尚書府。
綠瓦紅漆鑲滿銅釘大門,筆鋒厲辣的「尚書府」三個大字高懸門樑之上,出自樓封賢之手。戶部尚書掌管風晉皇朝財政,樓封賢亦是朝中重臣,手握實權。是以,這戶部尚書府的門楣自是比別處府邸略略高上一等。
府內的裝飾自是別有洞天。石砌小路,曲徑通幽,雅致的池塘如碧玉鑲嵌,紅梅朵朵傲枝綻放,沿途百菊競放,飛簷畫廊,鈴鐺墜下,西風過處,叮嚀作響。
樓煙落與紅菱此時方從街市之上返回府中,因天色已晚,她的步履有些急,繡品被毀,心中郁煩與無措交織,甚是揪心。若是再沒趕上一起用晚膳,少不了被大娘一頓說辭,家中難免又要起番波折。早知如此,她今日斷斷不會貿然出府,惹禍上身,腦中突然閃過天悅酒樓門前那名俊美邪肆的男子的身影,全身不由的又是一陣輕顫。
正緊趕著,騰地望見前方不遠處大娘與隨侍劉媽媽的身影向這邊的拱門走來,心下一陣鬱結,今日的她實在是沒有精力再應付了,正欲轉身穿迴廊避過,不想卻被大娘快步趕上一臂攔下。
「大娘,劉媽媽。」無奈之中,樓煙落只得恭敬的行禮。
尖刺的聲音已然破空入耳。
「呦,瞧瞧。這是哪家的大小姐呦!」劉媽媽斜眼瞟過來,目帶輕蔑之色,狀似一手執起絹帕,輕輕拭了下塗抹得紅艷的唇角,又作勢望了望頭上已暗的天色。連連搖頭歎道:「哎,真是世風日下,眼下的女子是愈來愈行事出格了,這大婚前也敢天黑才歸。也不知去做些什麼了,夫人,您說是不是?」
「劉媽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是去給繡品配繡邊的,況且我家小姐出門可是事先徵得老爺同意的。」紅菱不滿的咕噥道。
「哦?配繡邊這種事,差個丫鬟去買便罷,何需親自去跑,說辭便是說辭。大小姐親自上街配繡邊,也不知配了什麼獨特的款式,倒是拿出來給我們夫人賞鑒賞鑒呢?」劉媽媽冷聲道,目帶不信。
「我……我們……」紅菱一時語滯,此番出門,莫要說繡邊了,就是繡品都被無故毀了。
「紅菱!長輩在此,豈容你妄加置詞!還不快向夫人道歉。」樓煙落凝眉斥道。
一身明亮牡丹華服的中年婦人聞言,嗤笑一聲,諷道:「既是老爺肯的,你也不至於這麼遲歸罷,天色已暗,實在有違婦道。」輕輕咳嗽一聲,身旁的劉媽媽連忙作勢替她錘錘背。眼神傲慢的瞟過樓煙落,難掩心中的鄙夷,又道:「自然,有母不教,你可知何為婦道?哎,上樑不正下樑歪,還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恬不知恥的天黑方歸!」方靜嫻語出犀利刻薄,無奈她一看到樓煙落便心中有氣,想她出身名門望族,身份顯赫,卻要與一青樓女子互稱姐妹,實為奇恥大辱。還要容忍她的女兒為尚書府大小姐,這口氣,她始終順不下。
「就是,就是。這大婚在即,也不知去外面私會什麼情人了,看不出來,我們的大小姐可真有能耐。尤其是勾引男人,與她母親如出一轍,本事了得,竟然連候爺也能勾搭的上。怎麼著,攀上了候爺,還不知足?難道你還想著攀更高的枝?」劉媽媽頓了頓,又是扯唇嘲諷道:「大小姐,這候門一入深似海。你呀,還嫩著呢,這候爺往後還不是三妻四妾的,你這正室的位置可是要好好的坐穩些。合著,候爺或許只是貪圖一時新鮮才要娶了你。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什麼都說不准……」
「劉媽媽,時下真的不早了,煙落還等著向父親回明呢,就不多打攪了。」樓煙落斂眼福身,不想與她們過於糾纏,急欲離開。
不想自己的娘親竟是疾步迎了上來。暗自一惱,看來這一時半會是脫不了身了,一番爭執在所難免。從小自大,大娘與自己的娘親明爭暗鬥的,這樣的戲碼在尚書府之中幾乎日日上演。娘親十分的好面子,事事都要爭出頭。她心知,娘親出身不好,最恨的便是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替娘親鞏固在候府中的地位。為了不讓娘親失望,她拚命的學著,日夜的苦練,多才多藝,於她不過是過眼雲煙,為的都是博得娘親一笑罷了。自小,只有她有成績了,爹爹賞識了,詩作的好了,畫被爹爹的門生們稱讚了,娘親才會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擁著她,替她理順絲,撫摸著她的額頭,唇邊露出舒心的笑容。
「我的煙落啊!你可終於回來,娘的眼睛可都要望穿了,怎麼著,今日去配繡邊可有配上的?記得可一定要買最好的,要夠得上候府才行啊!」李翠霞一邊攏了下自己沉重的頭飾,一身大紅色繡百花錦服格外的刺眼。這樣的打扮頗有些艷俗之意。尖聲尖氣,刻意的提高了「候府」二字,一副顯擺之意油然臉上。
樓煙落眸中劃過一抹異樣,忙拉過自己的娘親,小聲寬道:「娘親,有事咱們晚上回房再說罷。不要在這花園中生是非了。」言語間儘是勸解之意,她心知,此次能嫁給慶元侯,給娘的臉上掙足了面子。相信往後憑著自己候爺夫人的地位,再也不會有人為難她,只是娘親卻有些得意忘形了,益的盛氣凌人。不知緣何,自己與娘親的性格是天壤之別。不過再不是,畢竟是自個兒的親娘,小的時候,她們亦是受了不少的冷眼與委屈。也許,娘親不過是出出當年心中的怨氣罷了。
「我生是非?方才不知是誰在說我不會管教女兒的?都以為我聾了麼?」冷笑一聲,李翠霞不屑道:「候門一入深似海?只怕有些人是眼紅嫉妒。想入這候門,也得看看夠不夠資格,有沒有人看的上!」
「妹妹,你可是說我會嫉妒你?簡直是笑話,以我們家映月嫡系的出身,長的又是水靈貌美,還怕尋不到好夫婿?他日上門提親的,是怕是將門楣都要踏爛。不像你們煙落,成日的往外跑,什麼採菱她做什麼去了?我們尚書府與安邑郡王府素無往來,不是她主動勾引,這慶元侯怎會突然上門提親?狐媚勁倒是一點都不輸你當年。妹妹,姐姐在這裡奉勸你一句,這山雞就是山雞,不是說插上了五彩羽毛,就能成得了鳳凰的!賤命就是賤命,好景能有多長?咱們就拭目以待吧!」方靜嫻亦不示弱,語出咄咄逼人。
「哈哈……」李翠霞狂笑一陣,笑的是前俯後仰。
「娘……」樓煙落神色一斂,忙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手揮開。
「姐姐,您真是說笑了?你以為你們家映月是鳳凰?先別說她不夠格,就算她是鳳凰,拔了毛一樣是山雞,何分別之有?你不嫉妒?按門當戶對,你們映月就是也高攀上個候爺,頂多是個側室,可我們煙落就不同了,慶元侯可是要明媒正娶的……」李翠霞一臉激動的說道。
「娘!你就少說兩句吧。」樓煙落見狀,趕忙拖住自個的娘親,便是欲往府中去。爭執不休有何意義?
「方靜嫻,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你等著!」李翠霞用力隔開了樓煙落,逕自理順了衣擺,又突然親熱的挽了樓煙落的胳膊,滿臉笑意道:「煙落啊,快些吧,慶元侯來了,見你不在就和老爺稍坐了會。這不就要走了,你趕緊的去送送吧。」邊說著,還不忘向方靜嫻投去得意的眼神。
什麼,傲哥哥他來了,真是太意外了。煙落的心中難掩激動,一時竟不知如何啟口,任由娘親拽著愈行愈遠。獨留下身後四道充滿妒忌與怨恨的火辣眼神,炙熱得想將人徹底燒穿。
「啊呀,煙落啊,你真是好福氣!還有一個月就成婚了,候爺竟是耐不住寂寞,連這些時日都等不得了,心中念著你,登門就是為了見你。」
「煙落,這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可要好好的掌握著啊。」
「娘親這次算是出了心中這口惡氣,跟著你沾光了,煙落,你真有本事,沒讓娘失望。」
娘親絮絮叨叨的不停的在耳邊說著,然而樓煙落的一整顆心早已飛遠,清韻精緻的臉上浮起兩朵紅雲,朦朧月下,萬分嬌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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