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處於“天道宮”外圍林立的高大菩提樹群間。
她坐在高處的樹干上,在綠色氣息的包圍下,享受著樹葉縫隙間灑落的溫暖陽光,任由長與涼爽的微風嬉戲,這裡是專屬她的貴賓席。
在那張稚嫩卻英氣凜然的臉上,有雙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雙眸,其中映照出一片藍得不可思議的景色,模模糊糊的搖曳著。
視線的盡頭,是她所居住的“天道宮”護城河的水平線……或者應該說,那是非常接近與藍天融合為一的交界之處。這正是坐落於如同氣泡一般的中空球形,異次元空間“隱匿的聖堂”克利由普塔當中的這座宮殿的獨特光景。
意思就是,眼前所呈現的景象與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雖然很喜歡眼前的美景,然而少女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從未見過的外面世界。但是,外面的世界對少女而言,並不單單只是未知的場所而已。
那個地方是總有一天必須前往、注定要不斷戰斗、殺出重圍的“修羅之巷”。
至少,少女身邊的人都是如此教導她並為了這個目的而養育她。而她則不斷思索這件事的意義以及這麼做的價值。
因此,少女對於外面世界的心情並不像爽朗的外表那麼單純。
那是一種雀躍的興奮,也是一種莫名的不安,甚至是一種近似躊躇的猶豫不決、憧憬、焦躁、期待……正負面因素相混合的復雜思緒。
這些思緒化為少女內心扎根的一個想法——周遭人們對於少女的期望,以及少女也如此期許自己的那種想法。
披荊斬棘之人、開疆辟土之人。
那正是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
在外面的世界隨心所欲、大顯身手的模樣,讓少女心生向往,一股近似戰栗的感覺掠過嬌小的身軀。即使灼熱得沸騰,即使寒冷得凍結,仍然毫不厭倦、從不停竭的夢想著。
就在她的正下方,位於樹根處傳來腔調有點奇怪的聲音:
“我回來了是也!”
那是屬於女性的聲音。
少女的表情立刻因喜悅而亮。
“威爾愛米娜,歡迎回來!”
隨著嘹亮的尖銳聲音,少女從樹干一躍而下。
少女在地面站定,她身上的打扮有點奇特:體格嬌小的她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卻穿著一件裙擺很長的旗袍……也就是所謂的中國服飾。直順的長沒有梳起,隨意飄散至腰際,腳上穿著包住腳踝的粗厚戰斗靴,看起來相當不搭調。
相對的,被稱為威爾艾米娜的女子身穿黑色連衣長裙,搭配白色頭飾與圍裙。一眼便可以看出是女僕的打扮。不過,她的背上卻背著連登山專家也可能會被壓垮的大行李。背包兩側分別以登山繩綁著成捆的衛生紙跟洗衣粉包裝盒,散出些許居家生活的感覺。
“禮物呢?”
少女的黑色眼眸因這天真爛漫的期待而閃閃亮,威爾艾米娜則如同活動人偶般以直線式的動作遞出手上的塑膠袋。
“拿去是也。”
少女並不在意她怪異的語調跟直率到可以說是粗魯的舉止……應該說,這裡並沒有其他人可以比較,所以自然而然習慣了她的態度。於是少女滿懷期待地接過她遞出的塑膠袋。
同時伏下身子。
一個拳頭從後方朝著少女飛來,貫穿留在半空的頭。
面對直逼而來的拳頭,威爾艾米娜連眉毛也不挑一下。
俯身在偷襲者與威爾艾米娜之間的少女,右腳屈膝蹲下,以腳尖為支撐點旋轉身體。運用直覺抓准偷襲者進入攻擊范圍的時機,左腳從地面往上踢起,同時右腳釋放出彎曲時積聚的力量,給予對方最有效的一擊。
從遭受襲擊之際,經過沒有停頓的一連串動作,到最後左腳從下往上一踢,卻被偷襲者輕松閃過。
對方只是身軀輕輕往後一仰,如此而已。
“!”
還不等少女臉上浮現表情,偷襲者後仰的身軀回歸原位。接著,往前傾的動作前端化為力道驚人地頭錘,重擊她抬起的膝蓋窩。
“唔…啊!?”
少女整個翻倒,一屁股做在地上。接著浮現驚訝與不甘神情的臉龐轉向站在眼前的偷襲者。
詭異的身影一如往常,沒有俯視倒在地上的少女,而是如同直挺的大樹一般氣定神閒的站著。
那是一具衣衫襤褸的白骨。
眼窩內部空洞,頭骨表面干枯,找不到任何可以表達感情的部分。
白骨雖然是人的形貌,卻讓人覺得頂多只是一種物體,他冷不防地轉身,無聲無息地離開。
在涼風吹拂下起伏的草坪與菩提樹的樹陰之中,只剩下因飽受屈辱而滿臉通紅的少女,以及目睹整個過程卻毫無反應的威爾艾米娜。
間隔數秒之後,少女一拳打向綠色草坪。
“……混蛋!!”
這種單方面的攻擊行動從少女尚未懂事以來就一直持續到現在。這是為了讓她成為強大實力的火霧戰士的特訓。少女將這個異常行為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對少女而言,她從來沒有打贏過,也從來沒有打中過那具白骨,這個現狀才是最重要的。
少女總是竭盡全力,然而白骨卻總是能從容不迫的占上風。她不會尋求“因為對方與眾不同”、“因為自己是普通人”這種借口與退路。立志成為火霧戰士卻一直失敗的她,只是對自己這麼沒出息的表現感到憤怒而已。她絕對不可能習慣這種憤怒的感覺。
威爾艾米娜對於少女的聲音產生反應,僅僅挪動唇瓣:
“罵髒話太沒教養了是也!”
她以奇怪的腔調指責戰斗以外的事情。她不會干涉白骨與少女之間的決斗。雖然平常動作粗魯,卻十分勤快地照顧少女的生活起居,但對於決斗這件事情則是完全置身事外。
少女也將她這種反應視為理所當然,從來沒有表示不滿。只是嘴角會不悅地彎下。然而內心……
(剛才的動作我覺得還蠻流暢的,只是在最後那一瞬間,自己的腳把對方的身影遮住了一半,踢腿時重心也不穩。當對方的架勢在穩定的狀況之下,還是不要采用這種攻勢比較好,應該先想辦法擾亂對方,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下次要專心閃躲,先拉開距離,最重要的是,不能以目測捕捉對方的動作。)
諸如以上,如同輕輕推積木一般進行冷靜的分析與反省。根據如同附加本能一般的戰斗直覺所獲得的結論,她對著威爾艾米娜抱怨道:
“這件衣服不適合戰斗。‘早上也是這樣’。雖然有開叉,但裙擺太長,還是會妨礙腿部的行動,這樣會跟不上小白的動作。”
小白是少女替那具白骨取的名字。對於那副詭異的模樣與現象,這個名字完全缺乏緊張感,不過生性直爽率性的少女完全不以為意。
面對少女的不平之鳴,威爾艾米娜光明磊落的挺起圍裙之下的胸膛——呃、平常一向都很光明磊落就是了——並提出從旁人的角度看來非常愚蠢的說明:
“實際上,這件衣服在外面的世界向來是戰斗能力高強的人常穿的服裝是也。緊身的衣服與身體之間的服帖性,既由無袖的設計以及從側開叉直接伸出腿部,擴大了手腳的可動范圍,這是相當合情合理的是也。我曾經目睹身穿這件衣服的人以靈活順暢的動作進行戰斗的模樣。”
在這座“天道宮”當中,有辦法獲准前往外頭世界的只有她而已,所以少女無法在這件事情上與她爭辯是非(在少女的認知當中,這種服裝應該是將中國清朝貴族婦女冬季服飾加上普及化之後的款式才對)。當然她根本不可能知道,事實上這項情報的來源是來自街上所放映的當紅偶像明星所主演的功夫影片。
少女帶著悶悶不樂的表情,恨恨的拉起旗袍的裙擺。這時……
“啊!!”
“哎呀。”
移開的小巧臀部,下方墊著剛剛才拿到的塑膠袋。連忙站起來確認袋中的內容。果然不出所料,袋子裡柔軟的物體,已經整個被壓得扁扁的,完全看不出原樣。
“……”
少女一語不,拿出袋中的物體。
在這枚破掉一角的塑膠袋當中,壓扁的是——菠蘿面包。
自從某次看到少女吃得很開心以後,威爾艾米娜像是從此認定了一般,每次都會買回這項點心。那是在她從外面帶回來、形同小山一般成堆的生活用品與機械教材當中,唯一能為少女帶來單純快樂的物品。對於少女而言,這也正是外頭世界中讓她充滿期待的美好事物的象征。
少女望著被壓扁的面包,面露沮喪的表情,然而威爾艾米娜卻毫不留情的加以指責:
“這是你自己出錯所造成的結果是也!”
少女沒有反駁。只要沒有合宜的理由或者處在對自己不利的狀況之下,反抗絕對無濟於事。早在之前她已經藉由言行跟舉止、道理跟力量學習到這一點。但是,只有這股無法克制的心情……
“討厭!”
“咚”的一聲。
“——啊?”
藉由推dao威爾艾米娜來化解。
背上背著龐大行李的她往後翻倒,連及膝的舊式內褲也整個露了出來。
少女斜眼瞟著她,同時一溜煙的逃之夭夭。拉開距離之後,再次轉向翻倒在地的女慢郎中保姆。
“啊——!威爾艾米娜你最壞心了!”
接著用力吐出舌頭。不用說,手上還拿著壓扁的菠蘿面包。
威爾艾米娜邊蠕動著慢慢爬起,一邊中規中矩地回答:
“不是壞心,是評論是也。吃完面包以後——”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到書房讀書!”
丟下尖銳卻又帶有嘲弄語氣的聲音後,少女轉身飛奔離去。
龐大的宮殿在這個世界的空中漂浮著。
得知其存在的只有“紅世使徒”,明白其位置的只有居住其中之人,這座宮殿位於氣泡一般的異次元空間——“隱匿的聖堂”克利由普塔之中,從外面的世界加以隔離隱藏,而且可以自由自在移動,屬於最高等級的寶具。
名為“天道宮”。
概觀其中,氣泡下半部為人工土地所填滿,上半部則覆蓋著半圓形虛構天空,位於剖面中心的平地,四周以護城河包圍,中央聳立著一座宮殿。
雄偉的外觀鉅細靡遺的傳達出建造者群絕倫的能力。
然而,整體建築風格卻是極其亂無章法。
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是具備吊橋與活動鐵欄的中世紀城門,內部所呈現的則是將修剪成各種形狀的矮木排列成幾何學圖案的庭園造景。此外,大門正面坐落著一座近代風格的館邸,後方卻轉而與羅馬式大型神廟相鄰。最盡頭還有藏在大型神廟之中,狀似古老聖堂的空間。
曾經深受建築魅力所吸引的“紅世魔王”,與建這座宮殿做為移動要塞,目前則拿來當做截然不同的用途。
現在是火霧戰士的訓練中心。
館邸二樓是書房。
然而這個房間並不是一般字面所示,以書本為背景,專門提供親友團聚或放松休息的單人房。倘若要表達實際的狀況,應該形容成書庫會比較恰當。
通路狹窄到只容一人通過,其他位置全被並排的書櫃所占據。所有書櫃的高度幾乎直達天花板,櫃子裡擺滿了書籍。書籍的種類無論裝訂與年份均十分繁雜,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全部都是使用類或者學術方面的書籍。
事實上,由於這個房間的藏書經年累月地增加,過去還曾經將緊鄰的長形畫廊——也就是專門用來交際應酬與陳列藝術品的房間——壁面拆除以拓展面積。代表這裡所存放的書籍數量的確相當龐大。
少女坐在擺放與書櫃夾縫之間的四腳樓梯端。搖晃著雙腳,藉著從天窗射近來的陽光做為照明來閱讀書本。
稚氣的動作以及閱讀文章時的天真面容,看起來就跟一般小孩沒兩樣,然而手上的書本並非圖書或者漫畫,而是以德文撰寫而成的公共衛生學術論文集。
這不像是外表看似年僅十一、二歲的少女會讀的書,然而她卻不覺得很艱澀困難,泰然自若的品位文章,咀嚼知識。偶爾拿起擺在一旁的筆記本,以流暢的筆記陸續記下重點或注解的模樣相當專業。一邊讀書一邊做筆記是完全不符合年齡的高難度動作。
終於,翻到事先夾進的簽條所在的書頁,讀了幾分鍾。
“鐺————”一陣洪亮又鈍重的鍾聲響起,足以搖撼整座館邸。
“……正好念完了,嘿咻!”
少女啪嗒一聲閡上論文集,擺在四腳架頂端,然後以漂亮的動作一躍而下。
著地之際,再次傳來“鐺————”的鍾聲。那是“天道宮”唯一報時的時鍾。這座時鍾位在宮殿外圍路上,一座坍塌的橋邊,據說是威爾艾米娜從外面世界的不明建築物所拆下來重新組合的。
第二次響起的時候,指著少女每天十點的下課時間。
不過,是晚上十點。
從窗口灑進的陽光仍然很強。然而,即使在少女吃過晚飯之後,陽光沒有絲毫地西斜。這座“天道宮”沒有夜晚,太陽總是停留在同一位置。
“嗯——!!”
少女用力伸展全身,將專心讀書時所累積的身體僵硬感一舉抒出去。在既舒暢又疲憊的放松時候,快步走出書房。
穿越藏書的明亮走廊,輕盈地走下玄關大廳的階梯,順便上個洗手間,筆直走向貫穿館邸正中央的走廊深處。
位於盡頭深處連陽光也顯得稀薄的地方,有一道以古老的橡木打造而成的大門。
“嘿咻……”
稍微費了一些力氣,推開左右兩邊沉重的門扉,眼前呈現出高聳的天花板與長形的縱深空間。
這是一座兩旁並排著巨大圓柱,采取五段拱廊設計的大型神廟。成排的圓柱之間以拱門連接,從地面筆直延伸至天花板的大型拱廊在頂端最高點銜接,接著又從銜接點流向彼此。壯麗的景觀宛若石砌的大型隧道一般。
位於圓柱上方,兼具天花板用途的內壁灰泥上遍布彩色壁畫,然而這並非原本建築風格所具有的宗教色彩。
全部都是火焰與陰影。
無數黑影在色彩繽紛、熊熊燃燒又相互融合的火焰之中不停狂舞。有人類的外形,也有截然不同的形狀,詭異的黑影、黑影、黑影——
這些全部都是火霧戰士跟“紅世使徒”。
兩者互相糾纏扭打、砍殺被砍殺、咬碎被咬碎的模樣,全部繪成清一色的黑影。這幅慘烈至極的戰爭全景畫,不可思議地並不會令人感覺不快。鮮活的筆觸所描繪的躍動感,以露骨到甚至有些扭曲變形的表現方式,抵消了戰斗原有的淒絕慘烈。
事實上,少女對於這場永無至盡的戰爭並不感覺可怕。倒是每次瞻仰這座神廟時,總會想像自己總有一天進入修羅之巷的情景,全身不禁熱血沸騰。只要仰望這座神廟,一向沉澱在內心深處的負面情緒,就會被正面的想法壓制抵消。
(這就是所謂的火霧戰士所具備的素質嗎……?)
少女一如往常,在高昂的情緒之下不斷質疑思考,同時在兩旁成排的圓柱縫隙照射進來的陽光之中,頭頂著環景圓筆直前進。
位於前方,如果換成教會應該就是祭壇或者主教座所在的神殿盡頭處,冷不防開了個狹小的洞口。洞內陰暗,動輒被牆壁擋住,無法輕易看到深處。
面對沒有門扉的入口,把原先的警戒——平時毫不松懈,但不會太過緊張到心力交瘁的“一般警戒狀態”,切換成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動員全身神經,探測敵人動靜的“戰時警戒狀態”。
接下來是通往“天道宮”最深處的曲折長廊。
那具衣衫襤褸的白骨——也就是少女口中的小白——正在裡面等著。不用說,是以攻擊者的身份。
事實上,在這道長廊之外遭到攻擊,是為了讓少女學習平時保持警戒的特訓的一環。
然而,裡面就不一樣了。
少女每天早上醒來,從最深處走出來時,以及現在晚上回去睡覺時,必須經過這道長廊時他一定會出手攻擊。而且不像在外頭只是牛刀小試般,讓少女提高警覺以應付出其不意的攻擊那種不痛不癢的做法。
危險性攀升至“格殺勿論”的等級。
長期以來,少女曾經在長廊失去意識,受到威爾艾米娜照料;以及身負重傷,數星期飽受痛苦折磨等各種不計其數的體驗。
即使如此,她依舊每天都要經過這裡兩次。與其他特訓一樣,這並不具強制力,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養成這種習慣,但對她而言,這就是“一般的日常生活”。
她明白無論被攻擊時或反擊時,都要憑借自己的力量。
在這座“天道宮”——她所認知的世界裡,沒有人會幫助她。
就算怎麼撒嬌鬧脾氣,拒絕接受這些事情,也不會有人回應。
最重要的是,她非常討厭尋求援助的那種窩囊感,以及撒嬌鬧脾氣的丑態。
所以,她絕對不會這麼做。
自己一直憧憬向往,實現決意的理想。
(自信、強悍、充滿毅力的生存下去。)
周圍對自己的期待與栽培,希望自己達成的目標。
(——“單單憑借一己的意志,堅毅強韌的生存者是也。——)
兩者重疊成一個名字。
“火霧戰士。”
與寄宿在自己體內的“紅世魔王”,共同殲滅來自異次元世界、濫食人類的“紅世使徒”之殺手。在這個世界四處巡邏,為了維護世界平衡而戰的能力者。永遠的自信,永遠的強悍,抱持著就算賭上自己一切也必須完成的使命之人。
(——“唔唔!沒錯……‘那個’就是理想中‘火霧戰士’的形象……”——)
少女並不知道除了這個早已聽過無數次的印象之外的其他選擇。
即使知道也不可能做出其他選擇,一開始就是為了成為火霧戰士而活,而且自己並沒有感到任何不滿,這一切她都明白。
(……為了成為“火霧戰士”……)
同時也在學習之中得知,成為火霧戰士就不再是人類,永無至盡的戰斗之路,以及戰斗這件事情本身。
盡管內心對於這一切懷抱著不安、恐懼、躊躇,卻還是充滿了堅強、冀望、渴求與決心。
(……正因為身為“火霧戰士”……)
雖然被洗腦而且選擇受限,“即使如此”仍然是自己所選擇的生存方式。
她表示要達成“理想”,象征自己本身在這條路上勇往直前的信心。
(……努力成為“火霧戰士”吧……)
這名今天也不斷踏出步履的少女,並沒有名字。
沒有這個必要。
少女是一個會被培育成未來的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之人。
在這座“天道宮”當中,唯一一個能夠受到呼喚的人類。
位於最盡頭,是一個沒有采光窗口的半圓形石砌空間。
但是,並不會感覺黑暗。排列在同心圓上的兩排柱子與凹陷的梯形地板正中央,燃燒著一團熾盛火焰。
豎立的火焰底部看不到任何類似燃料的物體,只擺放著一個銀制的空水盤。
這個水盤名為“凱那”。是一具可以讓“紅世使徒”不需消耗原本所需的“存在之力”即能停留在這個世界——然而卻無法離開水盤,也無法向外施展力量,只能停滯不動——的寶具。這是過去建造這座宮殿的“紅世魔王”,為了與共同進行這項工作的人類同志保持溝通所制作的。
如今,那位“魔王”已經逝去,轉由另一名“紅世魔王”取而代之,負責坐鎮在這座宮殿以及這個閃耀著銀色光澤的不動寶座。
此位魔王正是在“紅世”聲名遠播的魔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
他(?)動彈不得、也無法施展力量,就這樣在這裡度過了數百年,持續等待新任合約人出現。此刻,在象征他自身的火焰面前,那名負責照顧少女的保姆,威爾艾米娜正說明關於安裝電視機的情形。
“……只要藉由以上的手續,將天線等物架設完畢,就可以接受各種電波訊號觀賞電視。敬請‘天壤劫火’批准。”
“那個東西……真的有必要嗎?”
宛如遠處雷鳴一般渾厚的聲音之中,攪雜了略顯敷衍了事的語氣。
威爾艾米娜抬起原本落在分量頗厚的手寫計劃書上面的視線。
“正如同我數天來所說明的是也。我認為讓她觀看外面世界實際的活動影像,在火霧戰士的養成之際,對於不穩定以及各方面認知上的不協調具有相當的功效是也。”
她奇怪的腔調跟粗魯的舉止,即使面對異次元世界的魔神也絲毫未變。
亞拉斯特爾應完她經常不按牌理的提議,搖曳著火焰答道:
“可是,根據你的說明,那個‘電’——”
間隔了數秒,威爾艾米娜特地從中斷的部分加以補充。
“視機是也。”
“…………‘那個東西’是這個世界中能夠將屬於可視聽領域事物的所有影像與聲音,以及經過他人的解釋與篩選的情報,由操作者隨意傳送的裝置對吧。”
亞拉斯特爾的解釋固然正確卻有些誇張。
“你不是相當排斥讓未來的火霧戰士吸收不必要的知識嗎?”
他省略了“主詞”的部分。當他們沒有指出明確的對象時,所指的一定是那名具備火霧戰士素質的少女。
“我的方針不是來自‘討厭’的情緒,而是‘禁止’的實施是也。引進電視機並不成問題,我絕對不會讓她看到那些沒必要的節目是也。”
面對保姆堅決的說詞(也可以說,只是想獨占轉台權的宣言吧),亞拉斯特爾勉強出同意的低吟:
“唔嗯……的確很聽話沒錯。”
“關於施工方面,相較起之前的電器用具與上下水道貫通的作業,在技術與程序方面簡單太多了。”
正如這番話所言,威爾艾米娜把各種設備引進這座古老的“天道宮”,並且自行架設,致力於生活環境的現代化。藉由“隱匿的聖堂”所具備的移動物體之力,單獨一人便完成了將電線與水管連接到外面世界的設備等等重大工程。可說是能干到幾近異常的女子。然而……
“先,進行基本工程以便從‘隱匿的聖堂’的效力范圍拉出天線——”
“啊啊,不用說明了,直接進行工程吧。”
“恕難從命,我負責管理您所指定的領域,所以我有義務向您報告並說明整個運作狀況是也。”
“……”
她連續花費十天的時間向亞拉斯特爾提出自己所負責的整個“天道宮”的維修管理相關技術方面的說明。由於她的說法完全正確,無法隨意予以斥回。
“先,在架設天線專用桅桿的時候,我會在底部裝設防震裝置是也。‘天道宮’的移動相當緩慢,其實也可以不用,不過我認為凡事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才行是也。我預定之後會提交平面設計圖是也。由於范圍較小,所以這個防震裝置只安裝了四座阻尼器——”
亞拉斯特爾也因此在不知不覺間習以為常,可以大致理解這方面的說明。例如在館邸牆面修繕時,也花了半天時間聆聽關於鑽孔機的打洞作業以及灌入環氧樹脂等各種說明。堂堂一代魔神“天壤劫火”何以淪落到必須精通作業機器與工程施工呢?
包括她照料少女的生活起居這點在內,在各方面對她還是感謝居多,也一直給予相當程度的尊重,不過一提及這一點只能乖乖閉嘴。在不同於原先目標的想法之下,亞拉斯特爾殷切期盼著少女成為火霧戰士的那一天來臨。
(……回想起來……)
一邊從火焰之中眺望著雕刻在自己周圍的梯形縱面的歷法——凱撒歷與其修正表,修正表是少女所刻的——亞拉斯特爾開口說道:
“差不多……“
“阻尼器以鋼筋或鉛——怎麼了?‘天壤之火’。”
“整整十二年了吧?”
視線在半空游移,細數年月之後,威爾艾米娜答道:
“……的確沒錯是也。”
“不知不覺,也習慣你這身打扮了。”
亞拉斯特爾的語氣蘊涵些許笑意。
威爾艾米娜以一板一眼的態度答道:
“邊看邊學的是也,不過實際穿上以後,立刻明白這是機能性相當強的服裝是也。”
據說照顧自己的保姆就是這身打扮,所以自從照顧少女以來,她也不自覺地有樣學樣穿起這種款式的服裝。
亞拉斯特爾相當清楚其中的理由。他針對這一點詢問:
“呼嗯……那麼,如何呢?”
這個問題欠缺主詞,但威爾艾米娜以保姆的身份斬釘截鐵表示:
“非常適任是也。文武雙全,對於所學觀察敏銳,聰明伶俐不讀死書,勤勉好學不容許自己怠惰……此外最難能可貴的是,罕見的強烈自尊心以及競爭本能是也。完全不需要拿過去的實例做比較,堪稱優異傑出的曠世奇才是也。”
“呼嗯……沒想到並非經由嚴格篩選、而是一時心軟撿來的棄嬰會有如此表現……”
數百年前,“天壤劫火”在一場戰役之中失去了合約人,於是開始找尋並非一心復仇的“一般火霧戰士”,而是只為使命而生的“純粹火霧戰士”,那種以本質而言充滿矛盾的存在。
他與同志們為了完成“那個目標”,不斷收容從這個世界脫離,即將完全消失的孩子們加以鍛煉,有時很多人,有時只有一人。
在這座“天道宮”當中,不計其數的孩子——有時還包括其他的人——為了候補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的遺缺,接受著如同少女現在所接受的嚴苛特訓。
然而,經過不斷的錯誤嘗試之後,他們所期待的“為存在而存在之人”——不是人類而是以火霧戰士身份生存之人——一直無法順利誕生。
培育的人材之中,力量過人者一味依賴力量、頭腦聰明者一味揮霍智慧、具備才能者只以個人好惡待人處事、不具才能者一心努力卻不反省結果、理解使命意義者感到膽怯、無法理解者心生抗拒,最糟的狀況是毫不節制的索求溫情與放縱。
自己的理想只是天馬行空嗎?自己的努力全是徒勞無功嗎?漸漸地陷入晦暗的情緒之中,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嬰兒出現在他們面前。
“生的不幸事件是偶然,我會在路上遇見也是偶然,除了這座‘天道宮’以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是偶然。”
威爾艾米娜腦海浮現當天那個時候的淒慘畫面。
“然而,在這裡揮火霧戰士的素質乃為必然是也,沒有我的救助肯定必死無疑,藉由我的救助才得以揮偉大的才能……不,是自己將自己引導至可以貢獻所能的場所。”
她僅僅挺起胸脯,自豪地談論自己所掘的少女。
亞拉斯特爾也沒有異議。面對他的特訓,少女將自身的才能揮得淋漓盡致。宛如,少女自己打從一開始便抱著這個目的一般。
“假如生在人世,其存在不知會在時空之中zhan有多麼龐大的分量,然而卻受到原本理應生存其中的世間環境影響而遭到驅逐之人嗎……或許正因為是我們‘紅世使徒’才有辦法收容她吧。”
“完全正確是也。那正是最適合成為火霧戰士的‘崇高之人’,我們所期盼的‘為存在而存在之人’是也……不過……”
無懈可擊的回答又加上一句奇怪的語尾。
亞拉斯特爾語氣保持平靜地詢問:
“有什麼不滿之處嗎?”
“您不可能沒有覺是也。”
“……”
“偶然之間會感覺得到是也,也就是‘看著我們卻不讓我們看見的模樣’。感覺得到她沒有完全信賴我們,對我們有所隱瞞。內心深處有一個絕對不讓我們看見,也不能讓我們看見的事物。”
“……說的也是……不過,在這方面‘我們也一樣’。”
亞拉斯特爾語氣沉重地答道,聲音裡蘊含著一種情緒。
“是的。”
相同的心情也在威爾艾米娜無表情的臉龐下回蕩著。
他們所抱持的心情,是因為疼愛少女所產生的悲傷。
或許他們就要失去這個寄予了莫大期望,幾乎可說是完美無缺的火霧戰士候選人也說不定。他們了解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許又是不知第幾百次的徒勞無功也說不定。
悲傷的感受並非來自這種膚淺的不安。
一手訓練拉拔長大的少女或許無法達成他們的期望。投注了全副心力即將栽培成功的少女對他們有所隱瞞。
悲傷的感受也不是來自這種單純的情緒。
他們希望少女按照他們的期望,成為理想中的火霧戰士。所以不給予除此之外的價值觀,也不傳授除此之外的必要知識。只是不斷強調努力充實自我,實現“炎灼眼的殺手”這個目標的生存方式(少女也表現得相當出色,不過這一點“另當別論”)。
然而,他們是真心關愛著少女。
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使命的工具,也不曾將她視為實驗的對象。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到頭來少女會心生抗拒與不諒解而導致無法挽回的局面。
而是明白,愛正是力量最為強大的鎖鏈。
這條最強的鎖鏈現在甚至把他們自己也牢牢纏住。
因此,藉由愛將少女綁縛至無法逃避的命運跟前。
“利用愛。”
即使明白這是一種殘酷又扭曲的心態,然而同樣懷抱在心中的志願與理想卻不曾因此產生一絲的陰霾。無論生任何事,不管做何想法,絕對沒有停手的念頭。
促成這種行為的動機不是別的,就是愛。
沒有比這一點更令人悲傷的了。
無論少女隱瞞了什麼,促使她前進的道路不會改變。無論他們自己隱瞞了什麼,迫使少女繼續前進的做法也不會改變。彼此之間共同捆綁在相同的命運之上。
那就是最強的鎖鏈,愛。
沒有比這一點更令人悲傷了。
“我回來了。”
兩人的沉默被一個嘹亮的聲音打斷。
少女從長廊的出口走了進來。
威爾艾米娜彎腰行禮,退開數步讓出一條路來。亞拉斯特爾以威嚴與風范去除內心情緒的殘渣,同時簡短答道:
“唔嗯。”
威爾艾米娜等著少女走下樓梯地板,來到亞拉斯特爾面前站定之後,開口詢問:
“今天是哪個地方是也。”
少女面露不悅,仍然明確回答:
“右側腹。”
與白骨·小白決斗之際,被打中那個部位而敗北。不過即使如此,相較起過去已經有了明顯的進步。至少不需要擔心是不是在長廊之中受了重傷而倒地不起。
“治療……”
“不需要,我引誘對方踢腿的軌道直接撞擊柱子,只是稍微擦到而已。”
“總之先確認看看是也。”
聽到這個一如往常的回應,少女哼了一聲,解開旗袍前面的扣襻。“咚”的一聲,旗袍順勢落下,露出一身內衣。
威爾艾米娜如同檢查機器一般不假思索地執起少女的右臂,隔著薄薄的布料確認有無內出血或跌打損傷。外表看不出來,於是以手指戳戳看。
“呀!?”
少女忍不住大叫出聲接著跳開,威爾艾米娜追根究底地質問:
“真的很痛對不對?”
“你……你突然摸那裡,當然會嚇一跳啊!”
面對少女滿臉通紅大吼大叫的凶暴態度,仍然一臉滿不在乎。
“那麼,暫時判定不需要治療是也,等到明天如果覺得會痛的話,再向我報告。”
“我說不要緊啦。”
氣得臉上泛起紅暈,少女動作利落地脫掉右腳的戰斗靴。
厚重的戰斗靴畫出一道低拋物線,“咚”的一聲准確命中過度保護的保姆頭部。
“——啊唔?”
接下來左腳的靴子從正上方朝著頭頂,“咚”的一聲打中身體傾斜的她。
“噢啊唔?”
這次是丟出去襪子、小可愛,最後是短褲,全部精准命中重心不穩的她。少女現在一絲不掛。
“沒有禮貌是也。”
威爾艾米娜脫口而出的不是少女把衣物丟到她身上的抗議,而是訓斥她把衣服隨便亂扔,同時撿拾散落一地的衣物,收進一旁的籃子。
“下次會注意。”
隨口答完,少女把頭撇向一邊。
朝著少女白皙柔軟的背部,威爾艾米娜鞠躬行禮。
“那麼,請好好休息,晚安。”
雖然語氣透出一絲不愉快,少女也坦率答道:
“……晚安。”
威爾艾米娜沒有抬頭、直接拿起籃子,快轉換方向走出最深處。
“咧——”少女吐出小舌,帶著“笑容”目送一板一眼的管家離開。
這時,威爾艾米娜停下腳步。
她沒有回頭,一臉詫異望著她的少女耳際傳來她的說話聲:
“時間還十分充足是也。”
語畢,她再次踏出步履,這次完全消失在長廊之中。
少女側著頭,接下來抬眼望向亞拉斯特爾的火焰……驀地,從搖曳之中感受到他內心的余波蕩漾,於是開口詢問:
“你們在談什麼教人難過的事嗎?”
“……不。”
亞拉斯特爾簡短回應已經成長到足以察覺自己情感起伏的少女。
(……成長度十分驚人,正是最適合成為我的火霧戰士之人……然而,正因為如此,我……)
思索的同時,將希望寄托在仰望著自己的少女那份稚嫩之上。
(不,威爾艾米娜說的沒錯,時間還很充足……只要等待她長大成*人,敞開心房的那天來臨……屆時我們也會……)
少女感到他的內心的波動,心中卻浮現另一股不太一樣的悲傷。
(時間還很充足?這句話是在感歎我表現得不好嗎?)
感受到一直支持她“成為自己”這個行動的兩人內心深處不安的情緒,少女倏地轉為膽怯。柔軟的指尖試探性地伸向熾紅火焰。
“我會繼續努力的。”
亞拉斯特爾訝異於少女意想不到的誤解,一時之間無言以對。處在不能說出實情的焦慮以及少女的悲傷所帶來的不安之中,思索著如何回應,最後……
“很好。”
僅僅說出這句話。
感受到語氣之中隱含一種笨拙的安慰,緩緩的、輕輕的……少女笑了,她笑著走入猛烈的熾紅,象征亞拉斯特爾自身的火焰之中。絲沒有飄動、也沒有受到灼傷。只見身體漸漸浮上火焰中心。
她卷起身子,抱住膝蓋,閉上雙眼。
火焰淨化全身的舒暢感、“天壤劫火”盤旋狂猛的強大力感、以及處在溫暖情緒之中飄飄然的安全感,全都充滿在少女的胸口。
接下來,從襁褓時期便一直持續的,就寢之前的特訓“馭火修煉”開始了。
少女感應著亞拉斯特爾在火焰之中活動的氣息,力量的集中與流動。雖然無人教導並向她解說過自在法,她卻逐漸培養出對於力量流動的感應力。相較起知識與戰斗技巧,或許這才是最重要的,這正是成為火霧戰士的能力特訓。
將自己的意識集中在亞拉斯特爾凝聚力量之處……
讓彼此鎖定的地點同步,力量猶如火花炸裂一般迸散……
追循力量的流動一同前進,趁著停止之際加以捕捉……
龐大力量冷不防出現之際,識破其源頭所在位置……
面對暴風般的混亂形勢,找出一線生機,突破重圍……
一直不斷、一直不斷、在力量的旋渦之中旋轉、舞動……
少女愛極了每天晚上進行的這個特訓。藉此得以接觸事物存在的根源,“自在活動的景象令她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與美好。像是飛翔又似泅水,意識在無限寬廣的空間與流動之中探索前進。
只是,今天她一直沉默不語。
平常在進行“馭火修煉”之際,少女總會開心地跟亞拉斯特爾聊著今天生的事情,或者反過來要求他說說火霧戰士與“紅世使徒”的故事,現在則是默不作聲。
專心一致地,讓意識在火焰之中翱翔。
接下來不知不覺間,一如往常那般,在火焰的擁抱之下墜入安詳的夢鄉。
翌晨,話雖如此其實光景完全沒有改變的最深處。
“鐺————”大時鍾的鍾聲傳至聖堂,少女睜開雙眼。早上六點的一聲鍾聲,是起床的信號。從熾紅的火焰之中,眺望著與昨晚進入之際一模一樣,被火光照得燦爛耀眼的梯形地板與兩道廊柱。
少女每次一醒來,心情又完全不同。
(我希望讓亞拉斯特爾趕快離開這裡,一起飛向外面寬廣遼闊的世界。)
當然威爾艾米娜也要一起。
(在外面的世界,繼續教導更多我一無所知的事物。)
可以的話,也要帶著小白。
(希望讓他擺脫只以打倒我為目標的生活。)
能夠達成這一切心願的唯一方法就是……
(沒錯,成為火霧戰士……)
少女松開環抱雙膝的手臂,伸展卷曲的身體,從火焰當中浮現。
“早安,亞拉斯特爾。”
“唔嗯。”
面帶微笑彼此問候之後,少女從不知何時擺在火焰前方的竹籠當中,取出今天的衣服……一灘開來,注意到衣服的款式,立刻鼓起雙頰。
“真是!”
又是不受少女青睞的中式旗袍。
只是,顏色與圖案都不一樣,長裙擺也改短了。
(看來是買了好幾件圖案不同的,在全部穿過一遍之前是不打算變更了。)
裙擺之所以改短,一定是根據昨天的意見臨時修改的。整體看上去,修改的部分沒有任何不協調感。那位保姆在這方面也是很拿手的。
(可是……)
改短的裙擺變得太短,有點不好意思。動作太大的話,內褲會被看到。希望已經買來的旗袍最好不要全部改得這麼短,擔心的同時也決定忍耐一下,今天就穿這件。最後,以穿慣的戰斗靴重重踩向地板……
“我走了。”
“唔嗯。”
簡短留下這句話,少女今天一如往常,走向准備與白骨一決勝負的昏暗長廊。
即便清晨也依然強烈的陽光,照進位在“天道宮”館邸中央位置的偌大餐廳。
“今天也要出門嗎?”
坐在鋪有眩目白色桌布的餐桌前,面對熱騰騰的茶泡飯,少女放下筷子問道。眼中閃爍著對於外界的好奇。同時手邊拉住並調整由於探出身子而翻起的旗袍過短裙擺。
這也是對威爾艾米娜修改的衣服拐彎抹角的抗議,只見她對少女的舉動沒有任何反應,一臉泰然自若的模樣。
“是的,要前往訂購電視機施工所需的設備是也。”
說著,她“咚”地一聲將裝有燉肉的容器擺在桌上。舉止仍然是十分粗魯,完全不像伺候人用餐。
“電視機……就是影像與聲音的接受裝置對吧,會很花時間嗎?”
少女的左上臂纏著繃帶。今天早上通過長廊之際,遭到白骨的襲擊。雖然是輕微的撞傷,為了謹慎起見,威爾艾米娜還是為她貼上了酸痛藥布。
“預計返回時間,早一點的話是在傍晚,午餐我已經准備好擺在微波爐當中是也。”
“嗯,我知道了。”
少女點頭,並接過裝有燉肉的餐盤。眼前的長形餐桌只放著她們兩人份的餐具。其它只剩下擺在中央具有煮沸功能的水壺與銀制燭台。
與其它事物一樣,少女並沒有見過除此之外的景象,所以絲毫不感到冷清。最重要的是……
“威爾艾米娜,呃……”
“請不用擔心是也。”
明白這句回復所代表的意思是:“我會連同明天的菠蘿面包一起買回來(是也)。”之後,少女的臉上浮現燦爛笑容,威爾艾米娜也微微瞇細雙眼盯著她的表情。
這個時候,“叮”地一聲,擺在餐桌旁的手推餐車上的微波爐響了。
威爾艾米娜再次恢復原來的面無表情,剛剛的變化似乎只是錯覺罷了。她套著隔熱手套從微波爐當中端出自己的燉肉,一樣是調理餐包。直接戴著隔熱手套將盤狀包裝的封膜用力撕開,把內容物倒進自己的餐盤當中。
無論是少女的茶泡飯,還是這道燉肉,全是不需要經過料理的食物……應該說,甚至連茶泡飯的米,所有的一切都是調理食品。
這些食物恐怕連精致的餐具也欲哭無淚,然而事實上,這位在工作方面一向出保姆范疇的傑出女性,惟獨對於料理完全一竅不通。不過,當事人比任何人更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盡可能節省這道手續。
她的拿手好菜是豆腐鍋跟沙拉,從這一點就可以推測出其手藝如何。這也是將電器用品引進“天道宮”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所以到現在仍然處於在餐桌上開罐頭隨手打開水果或調味料罐頭的狀態(也因此少女一直無法領悟料理這種行為的概念)。
此外,她從外頭世界帶回來的大批行李當中有絕大部分是調理食品。每次幫少女購買菠蘿面包,或許也是出於“不擅廚藝的自己能夠藉此滿足少女的胃口”那股喜悅的緣故吧。不過現少女非常喜愛甜食的她,每次外出采購總是只買一個回來。
“那麼,繼續做昨天的功課,等閱讀完畢就立刻進行測驗。對於內容如有任何不了解的部分,可以提出申請以便索取所需的相關資料。”
“知道了,不過目前沒有。”
這就是完全一如往常,每日清晨的光景。
再也不會出現的,每日清晨。
一個看來沉重的身軀左右搖擺、鏗鏘作響地走在路上。
那是一名身穿日本古代鎧甲,體格魁梧壯碩的武士。
甲胄的形式比戰國時代來得老舊一些。兜鍪是附有新月形額飾的鐵制兜鍪,肩部戴著名為“大袖”的平板護肩,身體受到名為“胴丸”的實戰型鎧甲保護,腿部被名為“臆病板”從前後完全覆蓋的護腿包住。
這名鎧甲武士乍看之下是全副武裝,實際上缺了好幾項配件。
先沒有弓箭。
也沒有插在腰際的短刀。
沒有理應佩帶在左腰的刀鞘。
只有……
松垮垮地垂掛在右手的,一把白刃武士大刀。
沒有累贅的裝飾,造型簡單樸實,優美曲線之中散出殺伐銀光的細長厚實刀身。整把刀散出單是凝視就幾乎要整個被吸引進去,誘惑著人們將**奉獻給刀刃,堅硬又甜美的戰栗迷醉。
如此充滿危險氣息的鎧甲武士正走在大馬路上。
一群高聲談論當紅電影感想的學生們、把飲料罐當成足球踢著玩的孩子們、彼此分享著冰淇淋的老夫婦、口中掛著很流行的甜言蜜語,彎下身軀沿路搭訕的男子……沒有人注意到他正從旁擦肩而過。
他也完全沒有反應。
因為原本就沒有表情。
兜鍪的帽簷之下,只有缺了一只眼睛的鬼面具。而空洞的眼底沒有瞳孔,只有閃爍不止的淡藍色光芒。
倏地,他突然停下腳步。牙齒咬合的口中,低低出充滿渴望的聲音:
“——強者——”
每當這低沉嘶啞的聲音出之際,來自異次元世界專門啃食人類的“紅世使徒”……
“——強者——”
以及維護世界平衡的殲滅殺手·火霧戰士……
“——強者——”
均慘遭砍殺消滅,無一幸免。
鎧甲武士在過去數百年來,不斷重復著相同的行動。化為武士大刀刀下的露水,成為斬擊餌食之人不計其數。“凡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對他心生畏懼,並且以有史以來最駭人聽聞的“密斯提斯”,抑或是怪物火炬,又或是仇視“紅世”之人等等名號來稱呼他。
其真正的刀銘……嚴禁脫口而出的真正刀銘,來自身為鍛造之神又是四處吃人的惡鬼,乃為日本神祗之一。
也就是,“天目一個”。
現在,他再次邁開步履。
尋求另一場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強者的戰斗。
這個世界,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四處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