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告訴我。
那本應該由我破壞、殺戮、搶奪、嘲笑的那些人事物、「我的一切」,連同「存在」都會消失。
為了在我面前展示,才讓我看見,原本感覺不到的那種消失。
於是,我僅有的一切,在我面前全部消失。
我終於被迫了解到,我已經一無所有。
手上沒有任何東西。
真的什麼也沒有。
面對瀕死的我,銀色火焰出嘲笑。
(……至少……)
俯視狼狽不堪的我,銀色火焰出嘲笑。
(……至少,只要這家伙,只要這家伙就好……)
否定淒慘的我的一切,銀色火焰出嘲笑。
(……把這家伙的一切全都毀掉!!全都毀掉吧啊啊啊!!)
傾圮碎裂的石牆、倒塌焦黑的梁柱、四處彌漫的黑煙、自己沾滿煤灰與鮮血的雙手。
充斥在眼前、四周、遠方的熾紅烈焰。
在那個死亡的風景之中。
(——沒有問題——)
傳來一個聲音。
(——沒有問題,空無一物的器皿,散出深藍色光澤的美麗器皿——)
來自一個深沉的漩渦,寬廣遼闊的,某個地方。
(——出殺戮的吶喊,呼喚我、滿足我的需求吧,美麗的酒杯——)
什麼都無所謂,不論是誰都好。
於是我開口。
出憎惡的聲音、怨恨的怒吼、狂的悲鳴、破壞的吶喊。
當呼吸中斷之際,我站起身來。
踩碎石牆、撞斷燒坍的梁柱、吹散彌漫的黑煙。
埋沒了一切的紅色火焰鋪滿整個眼下。
我,搖身一變。
成為燃燒著瑰麗的深藍色火焰,一頭巨大的……
察覺情況有異的夏娜,再次抓住悠二跟拉米的手,從天井飛上空中。
隨著夏娜的飛翔往上疾奔的悠二,望見深藍色火焰淹沒了下方的天井,又直沖而上的光景。
位於火焰前端又長又粗的鼻尖,一口氣嚼碎了四道拱廊,來勢洶洶的直沖天井的終點。
在她們脫離一段距離之後,後方的御琦中庭·拱廊屋頂成為火山口,火焰宛如火山爆一般大肆迸膨脹。最後,集結成為一個形貌。
悠二將恐懼化為言語。
“狼……!”
那是一頭體型異常龐大,由深藍色火焰凝聚而成的狼。前腳踩碎了崩塌的上方樓層,感覺好像硬擠出來似的拖起上半身的巨狼。
「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其本質的顯現。
不久之後,輕松嚼著拱廊的下顎緩緩對准天際。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乍然高聲咆哮。
震耳欲聾的吼聲,形同空氣的怒濤。
御琦中庭·拱廊的玻璃被震碎,靜止不動的人們被沖倒。
甚至波及到位在空中保持一定距離的夏娜一行人。
“唔唔唔、哇、哇!?”
面對這股力量,被夏娜牽著懸吊在半空的悠二當其沖。與其說身體顫抖,應該是被甩來甩去比較恰當。肺部、腹部甚至骨頭,均受到這個強烈音波的擠壓翻攪。
位在悠二——中間隔著夏娜——的對面,正以自身力量飄浮在空中的拉米,一臉若無其事的仰望天際。
“不妙,身受重傷的火霧戰士開始失控了,再這樣下去,封絕很快就會解除。”
悠二在沖擊之中定睛一看,果然沒錯,籠罩著這棟大樓的深藍色彩霞逐漸變得稀薄。
“如…如、如果解除了呢?”
“因果關系一旦與外界取得聯系開始運作的話,便永遠無法修復,大樓內部遭到對方的火勢所波及的人們恐怕會全部喪命吧。”
亞拉斯特爾從墜子之中說道:
“注入數量如此龐大的火炬,這個封絕的崩毀卻如此迅。拉米,你知道這是位怎麼回事嗎?”
呼嗯!拉米點了點頭,擺出老練的自在師姿態,用拐杖前端捕捉了一團深藍色火粉。
對於一心想置自己死地的追殺者,他的臉上浮現了毫無芥蒂的憐憫之情。
“失去控制的封絕即將崩毀,對方的憎恨與悲鳴會循著力量的走向,不規則的流瀉而出。我想,現在封絕之外正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完全不受咆哮聲影響的夏娜語帶訝異的說道:
“就像小孩的哭聲讓人很想抓狂那樣?”
“沒錯。”
深藍色巨狼並未攻擊他們,只是以震耳欲聾的聲音抬頭仰天不斷長嗥。聽了拉米的說明才恍然大悟,那個狼嗥聽起來的確像是聲勢驚人的慟哭。
然而繼續坐視不管,封絕一旦崩毀將釀成重大災禍。現在這場戰斗的舞台是一棟摩天大樓。相較起先前與法利亞格尼在小巷內的戰斗,絕對會造成難以估計的傷亡。悠二在搖晃之中,凝視牽著自己的手,飄浮在半空的夏娜臉龐。
看起來好像陷入沉思,又好像沒有。
不過,以她的個性而言,她所做出的結論一定相當簡單明快吧,悠二心想。
“對付這種聽不懂人話的家伙,只有先痛毆一頓再講道理給它聽。”
夏娜終於以不帶絲毫猶豫的口吻如此說道。
“剛剛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做法不會改變。”
悠二忘了現在的處境,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邊笑邊問:
“以火霧戰士的身份?”
“沒錯,以火霧戰士的身份。”
夏娜也堅定的笑著回答,同時凝視被自己的手牽著,懸吊在半空的少年。
悠二先制人,故意頑皮的詢問:
“需不需要絆腳石?”
“需要。”
夏娜一句話回應了「期待」。隱約聽見亞拉斯特爾的苦笑,但她不予理會。
“我會全前進,等我說好,你就張開最低限度的結界。”
“知道了。”
熾紅雙翼的火勢愈猛烈。
悠二在空中擺蕩著,等待飛翔的一刻。
然而,夏娜一直沒有動靜。
經過十秒鍾的沉默,悠二終於察覺不對勁,抬眼望向夏娜。
“?……怎麼了?”
不知怎麼搞的,只見夏娜面露看似生氣又像為難的表情俯視悠二。
亞拉斯特爾以一副「無可奈何」的態度伸出援手。
“是「贄殿遮那」。”
“呃?……啊啊。”
意思就是,因為不方便揮動武士大刀,所以要像剛才那樣緊抱身體嗎?
這就是所謂的少女心嗎?看來夏娜不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而是不好意思重復說明一遍。
(從昨天開始,抱女生的運氣也直線上升了?)
似乎很高興,卻又好像不大開心…總之,該怎麼說才好呢?
“我要抓緊了,可以嗎?”
“……”
夏娜這次的表情充滿怒意,一把將悠二拉到前面。
“那就……嘿、咻!”
悠二戰戰兢兢的、緊摟住夏娜的身軀。由於背部有一對燃燒的翅膀,自然必須從前面抓緊。剛才沒有空閒胡思亂想,現在仔細一想,這個姿勢…
“哇啊!?你,你把臉貼在哪裡啦!下…下面一點,肚子上!”
“唔哇!不要壓我的頭啦!我、我會掉…掉下去!你剛才明明沒有任何意見的啊!?”
“剛才?剛才你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對吧!?色狼!!”
“喂,我哪記得那麼清楚啊!那時逃命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顧慮這個!”
“不准狡辯!”
“等事後再來算帳吧,夏娜。”
亞拉斯特爾一句話打住場面。拉米在一旁抖著雙肩,拼命忍住笑意。
夏娜一臉氣鼓鼓的,仍然不作聲緊握武士大刀。至於悠二,也是假裝忘掉剛才參雜在話中的一些自掘墳墓的句子,牢牢抓住夏娜的胸前略微下方的位置。
“……給我記住。”
“不是要我忘掉…哇!?”
夏娜不等悠二答完就猛然加前進。熾紅色的光跡直指在御琦中庭·拱廊屋頂擺出陣仗的深藍色巨狼。
巨狼停止咆哮,似乎感覺到迎面而來的敵意。它緩緩轉動脖子,瞥了一眼渺小的兩人。
突然,四周冒出無數顆火焰彈,同時射出去。數量大約是先前戰斗中瑪瓊琳所施展的火焰豪雨的十倍之多。
“來了!”
“再等一下!”
眼見這個已經不能形容成豪雨,而是幾乎擠滿天際的流星群的攻擊,悠二驚叫出聲,夏娜予以喝斥。熾紅的雙翼一動也不動,僅僅噴出火焰促使兩人加。
悠二極力克制不啟動「藍天」。只要稍微釋放出這個戒指的力量,夏娜的翅膀勢必消失,反擊行動將嚴重受挫。他真的很不想成為夏娜的絆腳石。但是,仍然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
“夏娜!”
“安靜!要是你喊我的時候,時機到了怎麼辦!”
足見關鍵時刻是稍縱即逝的。
悠二不再開口,強迫自己全神貫注。他明白自己目前還無法分辨出對手的「殺意」產生的時機。只能集中在一件事上頭,那就是不論眼前生什麼都要服從夏娜的指示。
深藍色的流星群各自畫出復雜的軌跡,圍繞交纏,蜂擁而至。
夏娜先是快的盤旋,接著筆直的穿越不斷閃躲攻擊,一邊朝著巨狼的死角也就是大樓壁面前進。掠過的火焰彈薰烤著鼻尖,把悠二嚇得魂飛魄散,但他繼續忍耐,等待夏娜對他出信號。他拼命在內心鼓舞自己:自己的工作只需要忍耐而已,相較起她來算是輕松多了。
兩人的度非但完全沒有減慢,甚至持續不斷加。
流星群緊追在後,往大樓壁面聚集,其中幾顆撞上壁面當場爆炸,碎片朝周遭散開。碎片同時誘爆其它火焰彈,接連炸碎壁面。
兩人也被好幾塊碎片打中,然而夏娜尚未出信號,連武士大刀也沒有揮動。她專心一意的緊貼著大樓壁面往上方飛翔。
噴湧的煙霧也染上了深藍色,下一波彈雨迎面而來。閃躲而過的火焰彈也由一旁團團包圍不斷逼近。
夏娜在不到眨眼之間做下判斷。
上升度已經是最快。周圍的彈雨空隙很少,要阻止爆炸是不可能的。一旦躲開攻擊,火焰彈與壁面的爆炸氣流會導致她們偏離軌道;只要躲開這般氣流,彈雨暫時不會出現。
計算著最適當的時機,再加上悠二的反應度。然後……
“現在!”
悠二無暇回應,隨即以掛在胸前的「藍天」張開最小限度的結界以保護兩人,把阻擋他們去路的火焰彈抹消驅散。夏娜的翅膀也在同時消失,不過她一邊閃躲流星群一邊不斷加快的度,直接將兩人推上大樓上方樓層。
兩人不廢吹灰之力的穿越流星群彈雨。
“解除!”
結界解開。同時身後原本朝著他們逼近的流星群沖撞在一起,引大爆炸。這場爆炸氣流正好成為推進的動力,再次燃起的熾紅雙翼展開再次的飛翔。
兩人的目標正是目光轉向他們這邊的巨狼的鼻尖。
(被現了!)
悠二緊張不已,然而夏娜繼續灌輸翅膀的力量,加前進。
巨狼似乎擁有瑪瓊琳的思考能力,只見它前腳踩碎了大樓崩坍的屋頂,瓦礫掉落在兩人頭上。
“咆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從再次的咆哮取得力量,一片片瓦礫的後方噴射出深藍色火焰。因為對方察覺到結界可以驅火。數十、數百片瓦礫,猶如飛彈一般噴著火焰,瞄准兩人直落而下。
但是,夏娜在這個危急時刻,反而看出了制勝的機會。
悠二被拖著飛翔之際,感受到她英勇無懼的笑容。
夏娜筆直前進,目標是最大的瓦礫。掩藏住兩人仍然綽綽有余的水泥塊。
終於,武士大刀「贄殿遮那」的刀尖指向正上方,沖刺的前端。瓦礫迎面飛來,夏娜大喊一聲:
“喝!!”
一個鈍重的短音響起。瓦礫並未裂開,武士大刀的刀身嵌在中間,擋住兩人的去路。
悠二腦海裡掠過一個念頭。
(這不是失敗!)
夏娜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簡單的破壞動作上,出現失誤。
果然不出所料,她依舊面帶笑容的繼續上升。即使承受著如此龐大的重量,往前沖刺的度完全未見緩和。將另一端的噴射火力整個推回,施展驚人的力量往上飛翔。
“沒問題!”
夏娜出聲音。
“絕對沒有問題!”
熾紅的雙翼在此時吐露出最猛烈的火勢。
“咯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兩人頭頂再次傳來驚心動魄的咆吼,其中散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氛圍。悠二自然而然的認定巨狼的前腳即將動攻勢。
接著一如他先前的認定,位在兩人頭頂生了力量與力量的強烈沖擊。以武士大刀刺中的一點為圓心,瓦礫迸裂四散,巨狼的前腳直落而下。
“絕對沒有問題!”
夏娜硬是從碎裂的瓦礫堆中突圍。
緊抱住她的悠二頓時感受到她的「殺氣」。
“悠二!!”
“!!”
結界張開,驅散了近在眼前的火焰前腳。順著上升的度,他們朝著巨狼的核心位置貫穿而入。在前方的深藍色光芒之中,現了…
如同胎兒一般蜷起裸露的身軀,懷抱著「格利摩爾」的「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
武士大刀「贄殿遮那」不由分說的一擊應聲刺出。
巨狼,出最後的嚎叫。
“噢噢……”
獨自待在空中旁觀的拉米,眺望點綴在御琦中庭·拱廊頂端的深藍色火舌一鼓作氣猛然爆炸,並且輕盈四散紛飛的光景,不由得出聲贊歎。
在那之中,熾紅的火焰忽明忽滅的亂舞,可能是因為在方才沖刺時已經使出全力,飛舞的火焰有氣無力的搖曳著,呈下降之勢。
燃著熾紅雙翼的少女攫住一名裸身女子。這名女子遠比少女癱軟無力,精疲力竭。懸吊在少年所抓住的帶子下方的應該是神器「格利摩爾」吧。
距離固然遙遠,但他卻可以聽見兩人的對話。
“悠二,沒想到你這麼安靜,本來還以為你最後會大喊住手。”
“你是說剛才的刀脊斬嗎?”
“嗯。”
“……火霧戰士的使命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呵呵。”
“——哈哈。”
似乎是受到兩人感染,拉米臉部剛硬的線條也轉為柔和露出微笑,同時一手伸進西裝的內袋。
看樣子,夏娜與瑪瓊琳已經耗盡全力。現在完全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修復逐漸瓦解的封絕內部。如此一來只有一個辦法……
“……”
拉米以慢條斯理的動作從懷中取出某個物體,擱在手心。
那是一個外型小巧,只有眼球一般大的毛線球。
他面無表情的,凝視那個物體好一會兒,最後再次泛起微笑,笑中參雜了些許的苦澀。
似是受到他的歎息影響,毛線一端自然而然的,如同綻線松開一般,脫落了一小段。
飄在半空的一小段毛線,霍地化為綠色火粉迸散開來。無數的深綠色火粉不斷湧現,氣勢更勝巨狼綻放的火花。
這些火粉在封絕之中四處飛舞,寄宿並修復在戰斗之際遭到破壞的一切。
瑪瓊琳睜開眼睛,眼前只有一片夕陽余輝。
“嗨。”
身邊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熟悉聲音。
“……還活著啊。”
“彼此彼此。”
瑪瓊琳本想坐起身,中途卻因突來的劇痛而打住。想起側腹部被割傷,胸口到肩膀也被砍傷,她只好放棄。
無可奈何的,只輕輕抬起頭,檢查自己的狀況。從風的吹拂可以明白頭凌亂,眼鏡也不見了,不過那原本就只是戴著好看的,所以不至於造成困擾。
身體也是慘不忍睹。原本因失控而裸露的身軀正包覆著一大塊布料。(其實是掛在屋頂上的社旗)。
雖然急救的手法粗糙得完全談不上是治療,但對火霧戰士而言,即使只有這種程度就已經足夠。目前身上看起來雖然有一大片血跡,不過已經停止出血。只是,消耗殆盡的力量恐怕得花上一陣子才能完全復原。
檢查完畢之後,這次猛地將頭轉向一旁讓自己倒下來。看樣子現在是躺在已經修復完畢的御琦中庭?拱廊頂端的屋緣。背靠著壁面清掃專用的吊籃軌,躺著的感覺沒有比這更糟的了。
接著,她一轉頭,只見悠二盤腿坐在一旁。看得出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卻也透出些許輕松。只是,不知為何兩頰浮腫,右眼還有一圈黑青。
“夏娜,她好像醒了。”
悠二一開口,夏娜隨即來到瑪瓊琳身旁俯視她。炎與灼眼已經冷卻成黑色,也不見武士大刀與黑色大衣,一副普通人類的外貌。還滿風的閃亮黑映照著宛若火焰余燼一般的血紅夕陽。
“……把我整成這樣之後,你竟然沒有殺了我。”
面對瑪瓊琳尖酸刻薄的口氣,夏娜平靜回答。
“如果是你們或許會這樣做。但,我們不一樣。”
“……因為,火霧戰士的……”
“沒錯,火霧戰士的使命。”
“……”
自己再次遭到否定。現在,已經無力再反駁這句話。
“經過這次教訓,我想你們暫時不會再追殺拉米了,所以我的職責到此結束。”
“……我說你,開口閉口老是使命、使命的,你以為你是「魔王」啊……看了就討厭……”
聽了瑪瓊琳坦率的感想,夏娜也坦率回答:
“真巧,我也很討厭你,因為我昨天還是頭一遭那麼淒慘。”
悠二在一旁竊笑。
忽地夏娜失去冷靜,表情顯得不悅。
不知為何,她的表情讓瑪瓊琳受到非常沉重的打擊。
(這個丫頭怎麼搞的!)
一肚子無名火。
(可真詐!)
想著想著,覺得心生這種想法的自己很悲慘。
這種心情感覺似曾相識。
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原本擁有一切、原本依賴的一切,全都……
冷不防,身旁佇立著一個初來乍到的細長身影。
(!!)
一種隱約的似曾相識感再次浮現。然而那並不是銀色火焰。
“總算停手了,「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
佇立在西沉的夕陽之中,身著黑衣的瘦削身影,是呈現老紳士外貌的「撿骨師」拉米。
“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你出手,剛剛才被「蹂躪的爪牙」威脅過。他說:‘敢動我的酒杯一根汗毛,我馬上顯現把你們全部咬死!’。”
擺在瑪瓊琳枕邊的「格利摩爾」冒出斷斷續續的火焰。
“閉嘴!現在一樣不會改變主意,我才不管什麼世界平衡,我要把四周的「存在之力」全部吃光,殺光殺光殺光殺光你們這些人!”
與自己同樣耗盡力量,理應疲累不堪的同伴的這番話,讓瑪瓊琳在相隔數十年之久後,內心再次有種想哭的感覺。
拉米看起來並沒被受傷野獸的恫喝嚇到,他只是歎了一口氣。
“哎呀呀,真無法想象這是賜予火霧戰士力量的「魔王」會說出口的話,本來希望你們能看在我手下留情的份上,體諒我留在這裡的心情。”
瑪瓊林垂下凌亂絲之中的淚眼,唯獨聲音轉為眼裡,拉米則將拐杖前端遞到她眼前。
前端沾著他在混亂之中捕捉到的深藍色火粉。
“抱歉,我看了。”
“……”
“不過,希望你不要追捕「銀」。”
“!!”
“混帳,你知道那家伙嗎!?”
兩人大吃一驚,但拉米並未與他們四目交接,而是望向夕陽。
“再怎麼追,都是徒勞無功。想追也追不上,愈想找就愈找不到,只能等待他出現,他就是這種人。”
“咯!!”
瑪瓊琳霍地坐起來,抓住拐杖前端,奪走火粉。不顧身上的劇痛,捧著染血的胸口,
吶喊道:
“我不會單憑你這麼一句話!就放棄我的‘一切’!!”
她不吐不快似的,喋喋不休的說道:
“我不准任何人叫我放棄!!這個復仇是屬於我的,這股憎恨是屬於我的!!”
刻意讓說得氣喘吁吁的她有時間換氣,拉米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那麼,我換個說法好了。只要他出現的時機一到,你自然會遇見他,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什麼意思……?”
“我只是給你一些意見而已,如何解讀這句話,采取什麼行動全由你決定。”
“……”
瑪瓊琳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麼,亞拉斯特爾便代替她詢問:
“你無法說出,那個叫做「銀」什麼的是何方神聖嗎?”
拉米默默頷。
“是嗎…那我就不再追問。”
拉米對著相交多年的「魔王」報以微笑,轉而與其合約人,夏那四目交接。
黃昏的空氣飄蕩著離別的寂寞。
“多謝你的幫忙,「炎灼眼」……不…夏娜,對吧?”
夏娜的回答則是不帶一絲情感。
“我只是服從使命而已。”
“原來如此,不愧是「天鑲劫火」的合約人,優秀的火霧戰士。”
拉米笑道,最後望向悠二。
悠二站起身,僅僅誠懇的向著這位特別的「紅世的使徒」表達歉意。雙方「人格」的差距過於懸殊,因此不敢要求握手致意。
“真抱歉,讓你把好不容易才搜集來的「存在之力」用在修復上面。”
“沒關系,這是讓我擁有足夠時間達成願望的謝禮……這麼一想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由於他的語氣太過輕松,反而讓悠二愈感到不對勁,於是問道:
“……大概是多久?”
“什麼?”
“今天消耗的量,是花了多少時間搜集來的呢?”
“……呵,你有時蠻敏銳的……對了!”
拉米左顧右盼而言他。顯然量不在少數,但他只字不提。
“最後,不問利害關系,提供你一個建議,算是附加服務。”
“?”
這次輪到悠二露出一臉納悶的表情。
拉米的目光一邊盯著夏娜,一邊輕聲說道:
“以後,再遇到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麼話也不要說,緊緊摟住吻一下,如此一來,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什!什什什——!?”
“啊?”
拉米輕笑,轉身背對整張臉比夕陽余輝來得更紅的悠二,以及一臉莫名其妙的夏娜。
背影傳來一句道別。
“再會了,「天鑲劫火」,我的老友啊,期待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再次相逢吧。”
亞拉斯特爾代替默不作聲的兩人,靜靜道別。
“……希望你的心願早日開花結果,「螺旋風琴」。”
聽到另一個名號,拉米並未回頭,隔著肩頭抬起手,輕輕一揮。
宛如在打暗號一般。
瘦削的身影掠過夕陽的赤紅,隨風而逝。
風數度吹過。
夏娜好不容易才從驚訝的恍惚當中回過神來。甚至與坐起上半身,僵在原地不動的瑪瓊琳對望了一眼,以確認剛才的事實。瑪瓊琳也同樣,訝異的睜大雙眼。
悠二一臉不可思議的詢問:
“「螺旋風琴」?”
夏娜一反常態,以略帶惶恐的聲音答道:
“……編寫出包括封絕在內,為數眾多的自在式的「紅世使徒」,最優秀的自在師。”
“那麼「撿骨師」這個名號是……?”
這次完全不明究裡,夏娜看向自己的胸口。
“這是怎麼回事?亞拉斯特爾。”
亞拉斯特爾似乎並不把這件事當成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只是淡淡的回答:
“只要解釋成「撿拾火炬之人」就清楚了吧!一般說來,名號是我們在「紅世」的名字。然而,火炬只存在於這個世界。意思就是,「撿骨師」這個名號,拉米這個通稱是方便逗留在這個世界的虛構頭銜。”
悠二瞇起眼遠眺位在拉米遠去方向的夕陽。
“這麼厲害的自在師居然自稱是「撿骨師」,花費好幾百年時間撿拾其他「使徒」設置的火炬……只為了讓一件物品恢復原狀……?”
“每個人重視的事物各不相同,就跟你們一樣……夏娜。”
“嗯。”
夏娜遵從亞拉斯特爾的旨意,轉身面對瑪瓊琳。透過胸前的墜子「克庫特斯」,「天鑲劫火」鄭重表示:
“「悼文吟誦人」阿,半數以上得人均是以向「紅世使徒」復仇為理由簽定契約,因此對火霧戰士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權利。而我們「魔王」為維護世界的平衡,也允許火霧戰士利用這種情緒。”
瑪瓊琳抬眼瞪視墜子內部並說道:
“小丫頭神氣兮兮掛在嘴上的使命,就是那種利用法的別名吧。”
“既然你很清楚這一點,那麼你應該可以理解,當你的行動偏離火霧戰士的使命之際,我們阻止你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亞拉斯特爾毫不客氣的回答。夏娜也不動聲色。「紅世魔王」陳述一個事實,合約人只需接受。
“基本上來說,賜予力量的「魔王」理應負責防范這種事情於未然才是。”
亞拉斯特爾補充說明後,「格利摩爾」哼的一聲噴出火焰。
瑪瓊琳把手放在「格利摩爾」上頭予以安撫。她無意責怪這只喋喋不休卻溫柔體貼的狼,它只是回應自己的希望罷了。她很清楚一連串的狀況、身上所受的傷,毫無任何差錯的,按照自己內心的希望,演變成這樣的結果……是的,她再清楚也不過。
“我們無意制裁你或是對你曉以大義,我們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場與行事原則,雖然我們不是「螺旋風琴」,不過要如何解讀這些話?采取什麼行動?是你的問題。”
夏娜最後表示:
“最重要的是,一旦你的行動再次偏離,我會再次阻止你,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悠二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在打得那麼轟轟烈烈之後,收拾善後的心得只有這樣?火霧戰士的使命,沒想到這麼簡單。”
魔神與少女,以火霧戰士的身份,異口同聲的說道:
“就是如此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悠二凝視在夕陽余輝映照之下的少女身影。
(……好耀眼……)
這次,終於可以坦然表感想了。
瑪瓊琳背對逐漸西沉的夕陽,抱著「格利摩爾」,步伐蹣跚的走在大型寶蓋的邊緣。
夏娜等人說完該說的話便徑自離去,屋頂上只留下她一人。
“……霹靂啪啦,瑪瓊琳?朵……”
拖著如同破爛抹布的身軀,聲音沙啞的輕哼歌曲。她失去了一切足以激勵自己的動力,如今真的是走投無路了。現在她唯一做的,只有歌唱而已。
“……賣掉床,睡稻草……”
眼下是修復完畢的拱廊與天井。在她看來,眼前的景象仿佛否定著自己的行為。不准殺那個、不准追這個、挨了一頓教訓、也重挫了斗志……
“……好沒教養的女人吶……”
忽地,從其中的縫隙,她看見了。於是忍不住停下腳步。
一直不知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居然,滿臉灰塵,躺著,睡……覺……”
音調顫抖,接著中斷。只聽見包裹全身的染血布料迎風招展的聲音。
樓下噴水池的池畔,坐著兩名少年,好似在等待某件事、某個人。
突然從充滿仇恨的夢中驚醒的佐籐與田中,撥開因面對情感過於強烈的余波,而顯得茫然自失的人群,臨時想起御琦中庭·拱廊……於是他們沖進位在這座車站正後方的大樓之中。
多少有些理解那場可怕的夢魘,以及瑪瓊琳的事情,對於這樣的自己甚至感到一種莫名的自豪。
然而,就算理解又有什麼用呢?
抵達目的地之後,兩人終於明白這一點。
仰望到的天井閃耀著新落成建築的光澤,原先生的騷動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不僅如此,這棟大樓之中的人們也似乎從來不曾作過剛才那場惡夢。
在那裡,只見到平凡無奇的日常景象。
封絕解除了,代表戰斗應該結束了。
可是,那場戰斗的結果究竟如何?
那個結果為這個城市帶來了什麼?
完全不得而知。
兩人癱坐在由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噴水池池畔。
就這樣等待著,那名令肉眼無法看見的異象的女子。
一心一意的等待,直到天色漸晚,被工作人員趕走為止。
才開始感覺,所有的一切已拋下他們,離他們遠去了。
默默走在大宅院並排毗鄰,因而顯得寂寥靜謐的舊住宅區。
打開佐籐家室內酒吧的門扉,准備兩人好好痛飲一番。
直到……
現了散落一地的好幾個威士忌空瓶……
以及很沒教養的掛在沙椅邊的雙腳。
“嗨,歡迎回來,二位。”
來自如同暴風般的打呼聲那端的異常現象,再次以太過稀松平常的姿態,迎接返家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