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深夜,加登西南部小鎮紅雲。
這裡與其說是個小鎮,不如說是個較大的聚居村落,只在四周壘砌了一圈一人來高的土牆,沒有駐軍,只有數百鎮民自衛隊,全鎮居民也不過三千多人。如今這三千多人全躲進了,或者說被趕進了鎮西側的房屋中,一個個咬牙切齒的心底怒罵那些可惡的侵略者,那群來自伊爾卡倫的老鼠。
當然,要他們當面去怒罵是不敢的,只要透過窗簾縫隙看看街上那些巡行的巨大怪獸,他們就感到不寒而慄了。現在他們唯一的期望是藏匿在自己家中的那些財貨不要被這些邪惡的侵略者搜走了。
不過唯一堪慰的是,這些侵略者並沒有像王國宣傳的那樣四處燒殺搶掠,毒打他們的男人,侮辱他們的女人。
「外面秩序怎麼樣?有沒有鎮民放抗?」看著匆匆走進來的裡斯,布魯斯特趕忙問道。
裡斯隨手拿起櫃檯上的一瓶綠松子酒,一氣喝了小半瓶後道:「這酒味道還不錯,就是酒味有點淡,比起朗姆差遠了。」
「嘿!我問你聽到沒有?」布魯斯特有些火了。
裡斯嘻笑道:「這麼緊張幹什麼?這些普通鎮民看到霍奇他們,嚇得腿都軟了,哪還敢有什麼反抗?」
正和傑莉雅低頭湊在一起說著些什麼的菲麗聞言轉回頭來,微鳴道:「是啊,布魯斯特,你到底怎麼了?今天看你總是有點緊張兮兮的。」
布魯斯特默然片刻,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從中午開始心裡總感覺有些異樣,好像有什麼事要生似的。」
「是不是這些日子持續作戰,壓力太大了?」正在一個酒桌上,和霍齊亞研究松子酒和朗姆以怎樣的比例摻合味道更好地丹尼爾回頭笑道。
「這就受不了了?」霍齊亞一副頗為不屑的口氣道,「楚鵬說過,以後我們的戰鬥還多得很呢,也許克羅那樣的都不算什麼。布魯斯特,我看你還不如回王都繼續上學得了。免得給青空集群和楚鵬丟臉。」
「你說什麼!」布魯斯特這回是真火了。猛衝到霍齊亞身前,瞪著他怒吼道,「我會給楚鵬丟臉?你腦子裡進水了嗎?!當初在克羅,是誰死守西城的?那時你還不知在哪裡呢!」
霍齊亞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毫不示弱的大吼道:「我在哪裡?我剛打下了新寧,水都沒喝上一口就往回趕。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能守多久?!」
布魯斯特冷冷一笑。微偏過頭道:「你及時趕到?好像及時支援到的是昂斯他們,和你有什麼關係?」
酒館內地眾人都看傻了,腦子一下還轉不過來,怎麼這兩人就這麼針鋒相對地吵起來了?
坐在一角的亞伯拉罕掃了眼兩人,目光轉到了楚鵬身上,看著楚鵬依然靜坐在櫃檯旁,輕輕搖晃著手裡的酒杯,似乎根本沒覺酒館裡正在生什麼。老族長臉上浮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又繼續拿起酒杯慢慢喝了起來。
最近地丹尼爾趕緊插身到兩人中間,一手抵著一人的胸口,急聲道:「嘿嘿,都是幾句笑話而已,當什麼真嘛,我們可都是一起拚死戰鬥地夥伴,別這樣。」
「夥伴?他說這話當我是夥伴了嗎?!」霍齊亞怒喝道,左臂一抬就丹尼爾推了出去,丹尼爾猝不及防下被推得撞倒了一旁的酒桌,一屁股摔在了地板上,「布魯斯特我告訴你,你既然這麼說了,下次別想我再救你!」
布魯斯特眼珠都不轉一下地緊盯著怒目圓睜的霍齊亞,道:「救我?拜託,你顧好你自己,別讓我們去救就行了。」
傑莉雅慌忙跑過去將丹尼爾扶了起來,嬌叱道:「你們兩個瘋了是不是!如果是的話都滾回王都好了!」
菲麗也跑過去抓緊了布魯斯特右手,急聲道:「你這是幹什麼,霍齊亞的性子我們又不是不知道,心直口快,沒什麼惡意的。」
布魯斯特胸口急起伏幾下,眼中的怒色緩緩消褪下去,微哼一聲轉過了頭去。
裡斯轉頭望了毫無動靜的楚鵬一眼,頗為困惑的皺起了眉頭,他幾步走到了霍齊亞身邊,輕聲道:「布魯斯特可能只是有些累了心情不好,你那樣的話也有些不合適,我們都是並肩戰鬥的夥伴,應該互相鼓勵才對,道個歉吧。」
霍齊亞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之色,踟躕半響,喉嚨裡咕嚨幾聲,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只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個紅雲鎮唯一的酒館裡的空氣,突然就這麼凝滯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楚鵬身上,愛汀悄悄連扯了楚鵬好幾下,但楚鵬卻好像沒感覺了似的。小美人困惑不已的望向一邊的珊娜菲雅,精靈公主也微微搖了搖頭。
好半響過後,就連霍齊亞和布魯斯特兩人都開始感到有些渾身不自在的時候,楚鵬終於有所動靜了。他端著兩杯不知何時倒的綠松子酒走到了兩人身旁。
「楚鵬特製綠松子酒,來,賞臉嘗嘗。」他舉杯道。
兩人莫名其妙的望了他一眼,其他人更是一頭霧水,這會不趕緊解決這個突然爆的內部衝突,卻還品酒?
兩人接過酒杯,猶豫片刻,霍齊亞嘟囔道:「這酒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嘛。」說著,他像往常那樣仰頭一杯全倒入了喉嚨。
布魯斯特正準備喝下,這時他突然看見霍齊亞整張臉詭異的一瞬間漲成一片青白之色,接著霍齊亞抖手扔掉杯子,轉身衝出去滿酒館的亂轉起來,同時嘴裡還高喊道:「熱水。熱水在哪!」
所有人一頭霧水的盯著這只沒頭蒼蠅,直到這傢伙一頭衝進了酒館旁的廚房。
布魯斯特有些驚疑不定的看了楚鵬一眼,又低頭望向手中地酒杯,猶豫片刻喝下一口。哪知酒杯還沒離唇,酒就被他一口噴了出來,酒杯也砸落在了地板上。
菲麗糊里糊塗的望著他,說道:「這酒怎麼了?」
布魯斯特望向楚鵬,苦笑道:「這酒你怎麼弄的?比冰還冷。外面卻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楚鵬微微一笑道:「不冷點怎麼降你們的火氣?」
這時霍齊亞也從廚房走了出來。手裡還提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水壺,聞言大聲道:「這哪是降我們的火氣,連腸子都幾乎給凍成冰塊了。」
酒館內眾人頓時哈哈大笑,緊繃的氣氛也鬆弛了下來。丹尼爾嘻笑道:「凍成冰塊還不好?那樣就算以後有人刺你的肚子也刺不進去了。」
霍齊亞橫了他一眼。走到布魯斯特面前道:「來,喝點熱水。否則哪受得了。」
布魯斯特接過了水壺,卻直接放到了酒桌上。笑道:「我只喝下一小口,沒你這麼嚴重。」
「那就好……」霍齊亞聲音低落了下去,忽然,他陡然提高了聲音道,「我剛才地話你就當我喝多了,不舒服地話再打我幾拳,我絕不還手!」說著他昂挺胸,還閉上了雙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看得眾人大笑。
布魯斯特笑著捶了他胸口一拳,道:「也許丹尼爾說的對,我緊張過度了,你也別介意。」
楚鵬從兩人中間走了過去,毫無一軍主帥風範的一屁股坐在了酒桌上,輕搖著雙腿道:「這不就結了?幾句話而已,大家都是好兄弟,能有多大事?只不過我們都太年輕,火氣大點,大概整個大陸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我們這樣大部分將領都這麼年輕的車隊了,哈。」
聽他這話,這些少年歡笑的臉上都浮現起一縷自豪地神色。
不過布魯斯特忽然走到楚鵬面前,右膝跪下後說道:「楚鵬,我剛才行為不當,攻擊軍中同僚,已經有違軍紀,請你責罰。」
霍齊亞愣了下,也單膝跪下道:「楚鵬,剛才全是因為我胡說引起的,你要罰就罰我好了。」
其餘人看著兩人,又有些焦急地望向楚鵬,但都不敢在這時候說什麼話。
楚鵬笑著跳下桌子,將兩人拉起來,輕歎道:「吵幾句嘴,有什麼好罰的,其實我也要負上一部分責任。」
布魯斯特還以為楚鵬是在故意為兩人開脫,急忙道:「你哪有責任,這都怪我們自己……」
「不是,」楚鵬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們聽說過營嘯嗎?」
看到所有人疑惑的搖頭,他淡笑道:「也就是說軍營裡在深夜或凌晨突然爆出某個士兵的尖叫,繼而大量士兵狂,互相撕打毆鬥,甚至於互相咬噬,種種恐怖的瘋狂都爆出來,而且營嘯之後,士兵往往大量死亡,這種時刻就連軍中主將自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傑莉雅忽然說道:「我在家聽說過一次這種情況,不過爺爺他們好像把這種情況叫做炸營,說是厄瑞斯努突然降臨了。」
「會有這種事?自相殘殺?就為一聲尖叫?」丹尼爾撓著腦袋問道。
楚鵬微微搖頭道:「尖叫只是一個誘因,真正問題在於持續作戰中產生的精神上的極大壓抑。尤其是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麼時候一命歸西,這時候的精神簡直處於崩潰的邊緣。可能只是一個士兵作噩夢的尖叫,於是大家都被感染上這種瘋狂氣氛,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瘋狂洩一通。而一些頭腦清楚的人順便抄起傢伙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報復那些那些平時欺壓自己的軍官或者其他士兵,最後完全亂成一團。
我剛才說自己有責任就是在於此,這些日子以來我派你們持續領軍作戰,奔波於加登各地,你們的壓力很大了,身心疲憊,情緒不好是難免的,這時如果有剛才那種情況,一下就會爆出來。」
聽完他這話,眾人神色肅然的微微點頭。酒館一角的亞伯拉罕望著楚鵬的目光中愈充滿了欣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