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負了手,向外而去。黑錦尊貴冕服,漸漸消失在亦含笑跟了出去。
侍酒的青衣侍從低了頭,欲退下,卻聽見身後平陽長公主冷冷的聲音,「妍兒。」
李妍嫣然一笑,掀下小帽,露出一頭濃密秀美的青絲,伸手將臉上的妝泥抹去,露出一張明艷無雙的容顏,遠勝方纔的雲霓。回身拜倒,「長公主好眼力。」
「你好大的膽子。」劉寒聲斥道。
「妍兒只是覺得,」李妍低下頭去,輕聲道,「能夠親見陛下,對妍兒他日或有所助益。而且,妍兒對自己有自信,陛下不會發現的。」
劉微微放緩了神情,吩咐道,「你先回去,待陛下離了再來見我。」冷哼一聲,帶著神色驚奇的阿蘭拂袖而去。
李妍悠悠歎了口氣,將手上托盤放在案上。
陛下前來平陽侯府,雖說不可能是專為一睹傳說中的絕色紅顏,但或多或少存著些一窺風貌的心思。少時,娘親病逝,拉她到床前,殷殷囑咐,女子但凡要珍重自己,才能為人所珍重。
絕色如娘親,少年時也吃了不珍重自己的虧,最終將花樣容顏消磨在柴米油鹽中。
不是見縫插針,就能收穫自己想要的果實的。此次家宴,她若來了,就算陛下惑於她的容顏,心裡也難免將她看低。唯有在意料之外的,才能引起男人的興趣。
有時候,不見,比見更讓人心生期盼。
所以。她自矜身價。
只是……
歌姬院
「嬤嬤若是覺得妍兒能成事。可否再幫妍兒一個忙?」李妍嫣然道。
「什麼忙?」
「幫妍兒取一套合體些的侯府僕役衣裳來。」
「你要做什麼?」嬤嬤一怔,隨即通曉,倒抽一口冷氣,「你想青衣侍宴?」
「想要得到陛下歡心,光琢磨對手是不行的。」李妍微微一笑,「最重要地,還是陛下本人,不是麼?雖然聽了陛下地很多事,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想親自看看。陛下是什麼樣的男人?」
她捧了酒壺,低首進了大堂,站在陛下右側身後極遠處。用最不引人注意的目光,打量著端坐在主位的黑衣男子。
平心而論,就算不是九五之尊,劉徹也是個頗吸引女子的男人。不怒而威的面上。有著飛揚的眉,銳利如一譚黑泉的眉眼。以及極薄的唇。
威嚴,而,令人難以親近。
李妍在心裡歎了口氣,她地家鄉有一句話,薄唇的人最是無情。而陛下。危功赫赫的此生事跡。無不說明,他是個極薄情的人。無論是對臣下,還是對妃嬪。這樣的人。她真的可以迷惑地住麼?
她自問,半點把握俱無。
而飛月長公主劉陵,果然是長安聞名的美人兒,周遊在長安權貴之間,如同一枝誰也摘之不得地開在絕壁之上的桃花,薄卻艷的極盛,所謂桃之夭夭,再也沒有比一個夭字更適合形容這個女子的了。
劉陵如此,那麼陳阿嬌呢?
她垂了眸,心裡揣摩著那位未曾謀面的大漢第一寵妃地風姿。緩緩行在回院地小徑上。
「李小姐。」女子叫喚的聲音嫣然自矜。
她訝然抬首,看見前方長廊盡頭,劉陵手執紈扇,微笑望著她,眼神有著貓戲老鼠的傲岸。
那樣地容光,照的劉陵眼眸亦一亮。
「李小姐果然好容顏,」劉陵悠然道,「只是,飛月明明聽說李小姐病了,李小姐又青衣侍宴,出現在大堂。欺君之罪,好大的膽子。」說到最後,話音一冷,眼神也透出點點肅殺來。
李妍微微低首,看著自己身上尚未換下的僕役衣裳,無法推托。
飛月長公主,並不是養在深閨裡的公主,聰明有口辯,當年與陳娘娘平定膠東之亂,天下聞名。她卻在長公主肅殺的眼神下嫣然一笑,「長公主說笑了,陛下並沒有指名要我獻唱,妍兒充其量,不過算騙了平陽長公主。長公主已經原諒我了,飛月長公主還要追究麼?至於青衣侍宴,妍兒素來仰慕陛下,想藉著獻酒,一窺陛下龍顏,雖然是妍兒不對,但是還算不上欺君吧?」
「好,」劉陵不免拍掌道,「李小姐果然聰慧。只是飛月便不明白了,」她悠然轉身,向前走去,「李小姐若真的聰慧,怎麼會冀望進宮伴架呢?」
李妍跟在劉陵身後,唇邊漾起笑意,「怎麼,陳皇后不願意妍兒進宮,所以讓飛月長公主作此態麼?」
「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劉陵冷笑,「阿嬌姐才懶的計較你。是本公主覺得你資質不錯,不忍你自作孽,撞的頭破血流,特來點醒你幾句罷了。」
「妍兒受教,」她溫順的低下頭來,問道,「不過……飛月長公主是怎麼認出妍兒的?」
「你的裝扮並沒有什麼問題,」劉陵淡淡一笑,「不過你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太久。除了有些美麗的女子,不會有其他人會用那樣審視的目光來看另外的女子。李小姐,你說……是麼?」
「你也許的確聰明,」劉陵的眼神漸漸轉冷,「但也不必當別人都蠢笨。我猜你是希望當另一個衛子夫,但是,你揣量過沒有,當年的陛下,和如今的陛下,心境可相同?而且,就算你年輕,你貌美,你們李家,可有衛青,霍去病那樣的人才?憑你的資質,完全可以尋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徐徐圖之。走這條路,贏了,固然可以一朝榮華,雞犬升天。但若是輸了,你自問可承受的起後果?」
李妍張了張口,欲反駁,卻無力的垂下去。劉陵的話,針針見血。擊中了她不參看見地盲點。或者說。是她刻意躲避不去想地地方。一剎那間,茫然侵襲,讓她不知所措。
「我言盡於此。」劉陵傲然一笑,「若是李小姐聽不進去。劉陵恭候著。」頭也不回,繞過假山,逕自去了。
李妍立在原處,看著她的背影
的風緩緩吹過,拂來青草的氣息。明明熏的人暖暖的衣裳吹的直貼肌膚。
到了晚上,陛下與飛月長公主俱離了府。劉方召來李妍,問道,「飛月長公主當時與你說了些什麼?」
在平陽侯府發生的事,沒有半分瞞的過端坐在上座的平陽長公主,這李妍早就明白,並不慌亂。緩緩道,「不過就是勸妍兒放棄罷了。」
「可笑。」劉冷哼一聲,「她以為她幾句話就能翻轉乾坤麼?妍兒,你沒有被她說動吧?」
「怎麼會呢?」李妍溫婉地抬起頭來,「她可是陳皇后的姐妹,會這麼說。並不奇怪。」
「就是這個理。」劉緩緩起身,挽住她的手,細細打量她的容顏。歎息道,「人比花嬌,連本公主都忍不住憐惜,陛下亦是個男人,怎麼會不懂得寵愛呢?」
「長公主謬讚。」李妍嫣然。
看不出什麼問題,平陽長公主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回去歇著吧。」
妍屈膝為禮,掀簾退下。
「對了,」劉道,「你想知道的大約已經知道了,陳家地那個小子,不必再見了。」
她掀簾的手不由一頓,卻沉靜道,「妍兒曉得了。」
回到房中,天漸漸黑了,挑亮燭火,看燭火明滅,恰如她翻轉地心思。
「李小姐,」王伯在窗下輕叩,「陳二公子又來了。」
她回聲應道,「知道了。」
廊下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王伯漸漸走遠。
去還是不去呢?她想起剛剛離去時平陽長公主的吩咐。
「憑你的資質,完全可以尋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徐徐圖之。」飛月長公主地話,不知為何閃過心頭。
李妍咬了咬牙,提起燈籠,推門而出。
到了西側角門,剛要拉門,身後轉出女子驕矜地身影。
「李妍,長公主吩咐我等在這裡,看你會不會出來。你到底還是辜負了長公主的厚望。」燭火照出阿蘭冷笑的容顏。
「阿蘭姐姐,」李妍回首,沒有半分慌亂,道,「妍兒豈敢違了長公主地吩咐。只是妍兒剛剛想了想,若是妍兒不赴約,陳熙必然會察覺不對。若是讓他們知道妍兒便是長公主悉心調教的人,豈不是對長公主極為不利?所以妍兒才斗膽赴約。」
「這……」阿蘭畢竟魯莽,聽了李妍一席話,不免遲疑起來。
「阿蘭姐姐,你便這樣回長公主的話,」李妍微笑道,「妍兒保證,長公主不會責怪的。」
她徑直出來,在那株柳樹下,看見了陳熙。
陳熙朗朗一笑,氣息溫雅,「妍兒,你總算出來了。」他看見她眉宇下的愁眸,關切道,「你怎麼了?」
「沒事。」李妍微微地下頭來,「我哥哥可能察覺了,最近看的很嚴,可能,下次,我就沒有這麼容易出來了。」
「我當什麼事?」陳熙疏朗一笑,「只要妍兒點頭,改明兒我就請爹爹到你家提親。妍兒就不必擔心你哥哥了。」
「別……」李妍連忙攔著,囁嚅道,「我們畢竟才相識沒多久。陳公子連妍兒的容顏都未曾一見,便這麼肯定,妍兒是你想要娶的人麼?」
「妍兒心思純美,容顏定是好的。」陳熙微笑道,「就算不是,我娶妻又不是只娶貌。」
李妍輕輕一笑,心思純美,這樣的話,豈能拿來形容她?忽然有些自慚形穢,在陳熙面前。輕輕別開頭去,道,「陳公子給妍兒講講公子的舊事,好麼?」
「自然好。」陳熙興致勃勃,「其實妍兒也不必將我看的太好。小時候,父親請人來調教我和哥哥的功夫。我比哥哥勤奮,心思又巧一些,功夫在京城貴戚中數一數二。當然不跟霍家那隻小鷂子比,」他道,有些悻悻。
李妍噗哧一笑。
「後來姑姑回來,在外面收了個弟弟,叫做申虎。年紀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們兄弟卻得喊他叔叔。我心高氣傲,自然不服氣。便尋了個釁,想揍他一頓。」
「那你必然輸了吧。」李妍嫣然道。
陳熙停下,微笑望著她,「妍兒怎麼猜到的?」
「不然陳公子會拿這小孩子的逗氣和我說麼?」她慧黠的望他。
陳熙讚許一笑,「我輸的極慘。自小練就的功夫,在他手上,三招都沒有過。後來才知道,那小子和遊俠郭解是同門,心方平下來。怎麼說,我也還是個貴戚子弟,怎能和真正的江湖人比功夫?姑姑笑著安慰我說,「這就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後當時時謹記,不可驕狂自詡。」
李妍心思一震,喃喃重複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妍兒,怎麼了?」陳熙轉身看她。
「沒事,」李妍勉強敷衍道,「我只是在想,你姑姑這句話講的真好。」
「當然,」陳熙驕傲一笑,「她是姑姑麼。」
李妍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太自負,看不見天外的天,自己外的人?
她那麼自信的青衣侍宴,卻接連被平陽長公主和飛月長公主看破,那麼,陛下呢?
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險些跌倒。陳熙眼明手快的扶住,焦心問道,「妍兒,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我有些頭暈,」她虛弱道,「陳公子,你先送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