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淇安只覺得,他眼裡細碎的光宛轉流連。
左手一陣清涼,小七詫異的抬起手來看了看,已經重新包紮過,陣陣幽香繚繞,卻正是那價值連城的天山玉露丸。
依這香味的濃郁程度來看,他到底倒了多少在她手上?
淇安放下手臂,看他,「你用了多少?」
軒轅杉看著她,一瞬不移,片刻,不答反問,「他有什麼好?」
淇安愣住。
軒轅杉微微低頭,「他有什麼好?」手慢慢落下,撫到她的手臂上。
心思一轉,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室裡靜謚無聲,他的影子黯然的映在她的身上,讓她的心,平白生出幾分澀意來。
淇安微閉了眼,輕歎一聲,「自劫後重生,便步步艱,步步錯。總是害怕因為一個蕭七,便連累了數十萬鐵骨錚錚的好兒郎,所以總是不斷的害怕,害怕算計,害怕背叛,害怕承擔。可是,即使這樣的小心拿捏,也不能避免那些隨之而來的算計,背叛和心傷。我不明白,為什麼外表那麼柔弱,卻可以做到如此狠決,為什麼明明承諾,卻可以朝令夕改,為什麼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忽然變得如此陌生?可是他不一樣,從見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相信,他就算殺人如麻,也會把鮮血淋漓的那一面展露人前。他,讓我覺得安心,和溫暖,我不用辛苦的防備,不用時時刻刻擔憂著背棄。」
「更何況,他,自小便一個人長大,沒有父母雙親天倫之樂,讓人覺得心疼。」就和前世的她一樣,人人都有家,而她,沒有。
眼角被手指輕輕的一拭,軒轅杉看著她,滿目憐惜之意。
淇安睜開眼來,扯扯嘴角,原來,她哭了啊!她還以為,她的眼淚早已經哭盡了呢!此刻,是戰烈剛好刺痛她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了吧?又或許,是眼前這人的眼光太溫柔,手指太溫暖了。
眼淚大滴大滴的順著眼角滑下,軒轅杉抿著嘴,輕柔的一一擦去。
直到眼淚漸漸停下,他才抬起雙手,「下次淇安再心軟要救人的時候,用我的血。」這樣,他的心,才不會再如萬箭射穿般的痛。天可憐見,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想要躍進屋去的衝動。
淚水洗過的眼睛,格外清澈,清得似乎能看見他的倒影。淇安看著他,「哪裡會每次救人都會用這種方法?戰烈是中了生盅,喜人血,而且極有靈性。若是心不甘情不願,就會情緒緊張心思起伏,它們很容易就能識別出來。所以要保持著平穩的心態,耐心的等待,才能把它們引出。而且我之前已經作了很多防備措施,雖然會痛,但是卻絕不會傷及我自己,一番疼痛,換來他重見光明,我還是賺了啊!」
長長的睫毛一抖,軒轅杉忽然問她,「那你已經治好了他,就不需要再和他有什麼糾葛了吧?再有什麼無理的要求,你也不會心軟了對不對?」
淇安一愣,「你不是說我們今天就要走了嗎?哪裡還會有什麼別的牽扯。」那個傢伙,以後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了吧?
軒轅杉斂眉不語,只手指輕輕敲到床沿上。
過了好久,他忽然笑了,晶亮的眸子光華流轉,
「淇安,你在向我解釋呢,若是不在乎的話,淇安一句話都懶得說的對不對?」
就如同傳言一樣,蕭七毅然放棄身份地位,自逐於江湖,也不屑於再與那人糾纏。灑脫冷然的蕭七,一如當初絕決執著的宋季,遠離皇城的富貴繁華,拋卻閨閣清譽,只為追尋心中最真的期許。
這樣的女子,天下能有幾個?
他輕輕的俯身貼到她的額頭,唇邊綻開了一朵絕美的花。據說,她走得瀟灑絕決,什麼話也不曾對那個人說,可是現在,她在向他解釋呢!
她的心裡,他,是不是開始不同了?
他抬起頭來,眼若秋水,
「淇安,我們回家,好不好?」
淇安一怔,看向門的方向,那個傢伙,會不會就快來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終究不可能一直陪他的,那一身玄衣的少年,以後明眸善睞,風采照人,一定不會孤獨的吧!
微微悵然,她垂下眼睛點頭!
軒轅杉眸中微光閃動,出指如風,點了她的穴道。
淇安瞪大了眼睛,不解的望著他。
他的手輕輕的抖著,卻毅然劃下,「淇安,我說過的吧,你的未來我要參與,只有我!」所以其他任何人,即使已經走進她的心裡,他也會親手挖出來。
不管她的震驚,他俯身抱起她。
一腳跌倒了燭台,飛快的躍出房頂,將房頂的兩個大罐踏碎,罐裡的油順著房頂蔓延而下,頃刻之間,淇安先前所在的房間,就陷入一片火海。
然後,抱著淇安遠遠的躲入桃花叢中。
淇安心中駭然,目眥欲裂,他怎麼能這樣,與她房間所連,還有好幾間其他下人住的房,這般火勢,有幾人能安然逃脫。更何況,更何況戰烈他……?
心思還沒轉完,就見那熟悉的紅衣如鴻雁飛過,疾向那處而去。
「淇安!」那聲音撕心裂肺,滿是愴然。
幾個侍衛似乎要去擋,但未近得他身旁,便被無情的斃於掌下。
不要,不要,攔住他,攔住他啊!淇安無聲的喊著,眼淚撲漱漱而下。他的眼睛,才見光明,怎麼能夠碰觸烈火?他才能看得見的啊,怎麼可以,這般殘忍的就讓他見證她的死亡?
戰烈氣勢驚人,幾掌出去,人已經到了淇安房前。
火勢猛烈,房頂被燒得七零八落,轟然垮下,濃煙之中,有人四處奔跑著。
「淇安,你在哪裡?」聲音被內力送出去老遠,戰烈幾乎是驚惶的四處張望著。
可是,沒有回音。的
「淇安,你是淇安嗎?」他逮著身旁跑過的女子,一個又一個的問著。可是剛握住對方的手,他就知道不是,隨手摔了出去。
「淇安,淇安,淇安……。」他一聲聲的喚著,聲聲令人心碎。
旁邊都是火光人聲,為什麼他卻覺得全世界,只剩下了他。
戰烈驀地轉過頭來,望著那熊熊烈火,淇安,莫非還在那裡?念頭才一起,他已經合身向那個方向撲去。
沒有他的允許,她怎麼可以私自逃離他的身邊,即使是死亡,也不可以。
「公子!」王琛已經帶著一批護衛,急匆匆的趕到。
而那紅衣少年,已經高高躍起,與那耀眼光芒,融為一體。
戰烈!
淇安驚怒交加,硬生生嘔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夢裡五光十色,淇安掙扎著不肯醒來。
夢裡有漫山遍野的桃花,那花兒開得如火如荼,他就站在那裡,燦似明霞,潤似良玉。
他展顏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叫戰烈!」
他說,淇安,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淇安想要點頭說好,可是還來不及開口,就見那殘陽變成烈火,灼上了他的肌膚。
「戰烈,火,火,不要去,不要去……。」淇安大叫著,滿身是汗。
莫若心痛的抱住她,一連聲的哄道,「小七,不要怕,不要怕,莫大哥在這裡,你已經被救出來了,沒事,沒事了啊!」
淇安身體劇烈的顫抖著,似乎遭遇了極大的痛苦。
莫若緊緊的抱著她,一邊不停的安慰著。
直到她稍微安靜下來,莫若才憤憤的一拳砸在自己腿上,「那些人到底對她做了什麼?連當年那場破城滅家的戰役,小七也未曾如現在這般惶恐。我要滅了他們。」最後一句,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話聲一落,他已經霍然起身。
才往外跨了一步,衣袍就被人拉住。
軒轅杉極慢極慢的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如紙,看他一眼,放開了他衣袍,向輕五做了一個手勢。
輕五會意,忙上前來,隨著他的比劃解釋道,「不是那些人,是我。」
將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遍,莫若的臉色隨著輕五的講述,變了又變。
最後,莫若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明知道,她會傷心。」
軒轅杉抿緊了薄唇,微微閉了閉眼。又毅然睜開,繼續比劃著。
輕五擦擦頭上的汗,繼續,「桃花塢中桃花谷,桃花谷中桃花巫。桃花公子喜怒無常,性格怪僻,憑著桃花塢耳通天下的信息渠道,若是糾纏上小七,小七哪裡逃得掉?如此絕了他的念頭,對小七再好不過。」
莫若心思極快,從那日見軒轅杉抱小七回來就升起的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現在清晰起來,他若有所思的看向小七,「王爺對小七,似乎有些不同?」
軒轅杉也望向小七,微微一笑,伸出手指醮了些茶水,在桌上寫道,「是,我愛她。」所以即使會讓她痛恨,也要這樣做
淇安整整昏迷了三日,才醒來。
第一句話,是對著坐在她床前的軒轅杉說的,「軒轅王爺,你幫過我的,我銘感五內。他日若是有需要,淇安一定盡竭所能償還所欠之情。可是,我討厭你,比任何人,都討厭你。」
他保護了朗兒,也救了她,這是恩情,她深深的感激。可是他對戰烈所做的事,她絕對不會原諒。
從剛才淇安說話開始,軒轅杉就一直安靜的聽著,直到她說到討厭的時候,身軀劇烈的搖晃了一下,他彎起嘴角,下唇上一排整齊的牙印,隱隱有血滲出。
「討厭我嗎?可是,怎麼辦呢,淇安,即使被你討厭,我還是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