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此刻的龍憐,才真實的感受到絕望,這些年來,一直在夢裡不斷上演的場景,終於變成了真實。
洛懷禮並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低著頭看著地面,似乎什麼都沒有生過。
莫若輕輕拍拍他的肩,離開了。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錯過就真的不在了。
洛懷禮站了很久,直到一雙大掌撫上他的背。
那雙手,溫暖厚重,一如過往無數成長著的歲月。
洛懷禮茫然的抬頭,「爹!」
洛英看著他,帶著瞭然,也帶著心疼,「莫若都告訴我了,走吧,我們回家!」
洛懷禮點點頭,就著洛英的手,向馬車走去。
龍憐在後面喊著什麼,此刻的洛懷禮,已經聽不到了。
他只是想著,她的話,一句句鉻入他的心臟,冰涼的疼痛。
她說,「洛懷禮你也閉嘴。什麼都不知道的混蛋,有什麼資格開口?」
她說,「這樣瞎了眼的男人,送我也不會再要」
她說,「本姑娘居然曾經和你看上同樣的男人,想來都覺得可恥。」
她說了那麼多,多得他已經負擔不起。
洛英扶著他上了馬車,龍憐跟在身後,洛英沒有阻攔。
此刻,他更掛心的,是懷中的兒子。
懷禮是家中獨子,負有重望,又是太子伴讀,年少有為,自十歲之後,已經少有在他懷中依靠的時刻。只是此時,他的脆弱隔著衣物也能鮮明的感受得到。
他輕輕的歎一口氣,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這樣來臨。
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能聽到龍憐低低的啜泣。
洛懷禮靠在父親懷中,閉上眼,眼底有淡淡青色。
「朗兒沒事吧?懷禮怎麼了?」金芸在府門口急得團團轉,一看到二人,立刻迎了上來。
洛懷禮稍微避開了她的碰觸,只低聲說道,「父親,我想回房。」
洛英看金芸一眼,就帶著他的手走了。
金芸一愣,有些疑惑的轉過頭去看龍憐,「懷禮怎麼了?憐兒,你的臉色怎麼也這麼差?」
龍憐淚水長流,只是蒼白著臉搖搖頭,一旁守著的芳菲早已經迎了上來,
「小姐?」
龍憐吸吸鼻子,搭在芳菲身上的手顫抖著,此刻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洛懷禮回房就睡了,睡了很久,久到金芸開始心慌。
「怎麼睡了一天一夜了還不醒?老爺,我們真的不需要讓大夫來看看?」
洛英看看床上,搖搖頭,「不用,他只是太累了。」
放縱自己糊塗得太久,忽然有人來戳破了這層保護膜,會需要很長的時候才能恢復吧?
「龍憐?」洛英拉著金芸走出房門,看向在院中站了一夜的人。
龍憐微微一福,眼睛紅腫,「爹!」
洛英抿抿嘴,「你走吧!」
龍憐倒吸一口冷氣,「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哭泣出聲,「爹,這次不是憐兒,真的不是,憐兒是冤枉的。」
金芸也是莫名其妙的看向洛英,「老爺,你怎麼了?」
洛英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冤枉的啊,那就更好了。你走吧,就如同當年的小七!」
「爹,不是,憐兒不是……」憐兒只是狂亂的搖著頭。
洛英抬頭望著天,眼前似乎還有當初小七離開的背影,明明竭力的平靜,卻帶著無法掩飾的憂傷。
那個時候,她還懷著身孕,如果自己當年知道,還能順著她心意放她離開嗎?
洛英沒有看龍憐,也沒有看金芸,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帶著微微的顫抖,緩緩收緊,他歎口氣,「小七是胡太醫的高徒,一手金針早已得他真傳,她若想要你落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根本不用那麼大的動靜。」
金芸張張嘴,眼裡有了驚疑。
龍憐愣愣的抬起頭,洛英居然那麼早就知道小七是會醫術的,「那你,為什麼……?」為什麼從來也沒有說過,還容她這樣過了很多年。
洛英微微扯動嘴角,「你很奇怪為什麼我沒有拆穿你對不對?」
龍憐看著他,洛英竟然笑了,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當時的小七,我已經留不住了,既然這樣,我又何苦拆穿你。你欠著的,是小七,自然要等她自己來算這筆帳!」
「太子不能代替她作主,莫若不能,所以我也不能。」
洛英臉色一整,「可是龍憐,你的腦子不應該動到朗兒的身上去,他是洛家長子嫡孫,你竟然敢對他下手。」
龍憐慌忙搖頭,「憐兒沒有,小少爺真是自己不小心。」
「哼!」洛英冷笑,「朗兒雖然年幼,可是已經習武練箭,早不同一般幼童,單只失足落水,豈能淹到那種地步,你當我那時不在現場便看不出來了麼?」
門「吱啞!」一聲響,洛懷禮身著單衣走了出來。
「懷禮!」
「相公!」
金芸和龍憐齊聲喚道。
彷彿一夜之間沉寂下來,洛懷禮身上的倦色消失不見,就連那嚇人的慘白也緩和了,他開口,聲音沙啞,「芳菲!」
芳菲連忙跪下,心中惶恐,「姑爺?」
洛懷禮拒絕了金芸的扶持,走到洛英身邊,「當年你家小姐身上那一掌,是你吧?」
除了洛英,其他人都愣住了。
洛懷禮只靜靜的看著她,「近段時間我服的藥膳,也是你幫著你家小姐張羅的吧?」
「姑爺,」芳菲抬起頭想要張嘴說什麼,
洛懷禮平靜的打斷了她,「朗兒失足落水,半天浮不上來,你也功不可沒吧?」
「姑爺,芳菲怎麼敢,小姐,你一定要為芳菲作主啊。」
「相公,你在說什麼?」龍憐跪在地上移了兩步,淚水漣漣,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洛懷禮扯開嘴角笑了,一如以往的優雅溫和,卻憑添了幾絲涼意,「我總以為,流著眼淚的人,是真的傷心,所以我選擇相信。現在我才知道,有些笑容,只不過為了掩飾滴血的心。」
「我最近常常在想,小七轉身而去的那一刻,笑得那麼美麗,那麼動人,心裡,卻是在流著怎麼樣的淚,每每想起,都心痛如絞。」
「龍憐,枉我自認聰明絕頂,卻從來沒有想過你捨得拿自己的孩子來爭寵,你這招太狠,我,一點也想不到。我心中只有小七,卻迫於皇命娶了你,所以對你本就心存愧疚,再加上對小七愛之深責之切,才會那麼衝動憤怒。」
手悄悄的握緊,卻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我一直心存疑問,卻不敢去想,我一直以為,如果假裝不知道不明白不懂,就不會那麼後悔那麼痛!是我自己逼走了心愛的女子,這樣的事實,我怎麼能有勇氣去面對。」
眼睛微微閉了閉,洛懷禮的聲音格外的溫柔,「可是憐兒,即使這樣的虛假的偽裝,你也不許我擁有了。你不覺得,你對我們沒有出世的孩兒,對我,都太殘忍了麼?」
龍憐只覺得渾身虛軟,恍惚間似乎已經知道將要到來的是什麼,她趴在地上,「相公,以往是我錯了,可是這次,真的不是我。」
洛懷禮點點頭,「我知道不是你,你怎麼會那麼笨。朗兒要出了事,你怎麼脫得了干係?」
幾步走到芳菲面前,手掌迅的撫上,芳菲臉色白,分毫不敢動彈,只因為洛懷禮按住的地方,是她的死穴。
「芳菲,這些年來辛苦你了吧,白天夜晚兩地奔波。說來,也虧得你將信息及時傳遞給你那位主子,我們才省了很多功夫。」
「本來想留著你的,誰想你居然敢將腦子動到朗兒身上去了?朗兒要是真出了事,蕭家與我便勢成水火,太子無論如何做,都是元氣大傷吧?」
芳菲臉上一片死寂,緊緊的咬著唇一聲不吭。
龍憐彷彿明白了什麼,驚愕的看著芳菲。
洛懷禮一笑,手上緩緩使力,「早已經有死的覺悟,所以一句也不辯解麼?你對你真正的主子,當真忠心!」
鮮血從她嘴角溢出,軟倒在地,洛懷禮撤手,「想死也沒那麼容易,來人,送到大理寺卿莫大人處。」想必他會好好招待芳菲的,尤其是憋了一口氣讓她多活了這麼多年後。
芳菲終於被人帶了下去,龍憐反應過來,一把抱住了洛懷禮的大腿,哭泣道,「相公,你早已經知道是芳菲做的對不對,那不關我的事,我不知道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洛懷禮沒有掙脫,只是看著她,「我的確知道她是二皇子的人,剛好將計就計,所以沒有動她。但是,她對我,對小七做的事,我先前卻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兩天想了很多,才慢慢串起來了。可是,憐兒,如果沒有你,她的那些伎倆又怎麼能輕易得逞。尤其,當年逼走小七,沒有你的同意,又怎麼會演得出那樣一出。」
「不要,相公,不要,憐兒以後會改的,再也不敢跟姐姐爭寵了,憐兒知道錯了,相公,相公……「憐兒死死的抱著他,淚如雨下。
「遲了,憐兒,我們都遲了。」
金芸抓緊了身邊的人,「老爺?」
洛英沒有看她,只閉了眼睛,「是啊,懷禮錯了,你錯了,我們都錯了。如今,即便後悔,也遲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