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鄭奎殺了人
    春天就這樣在打打鬧鬧中無聊地過去了又一個夏天來臨的時候我二十七歲了。馬六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每次都是醉醺醺的先是罵我不講江湖道義說話不算數一年多了也沒個音信然後就扯著嗓子嚷嚷讓我趕緊去濟南見他他要再跟我戰上幾個回合這次他不會再讓著我了。我跟他打哈哈說我怎麼敢去濟南跟你戰?我怕你把我扔到大明湖裡喂金魚。馬六說宗哥想見我宗哥想開一家海鮮酒樓要跟我商量商量海鮮的事兒商量好了就留我住幾天大家樂和樂和。

    我的車給了蒯斌我聽天順說當天晚上蒯斌就把車改了顏色又在車斗上加了一個綠顏色的棚子跟一隻大烏龜差不到哪兒去。蒯斌要跟我算算車錢我說以後再說吧。當時我買車的時候沒花多少錢要少了心裡不平衡要多了又覺得不夠哥們兒意思乾脆先那麼掛著讓他看著辦。蒯斌給我送來了一輛微面讓我先開著說以後幫我買一輛新轎車。

    市場這邊又出了點事兒鄭奎手下的一個兄弟因為旁邊的一個販子去別的地方上了幾車偏口魚沒跟鄭奎打招呼就帶人把那個人砍了第二天就被派出所抓了。我給了鄭奎一些錢讓他去辦理這事兒然後把他好一頓訓斥。我說以後大家都這麼辦咱們還用不用做生意了?這還是小事兒萬一惹在個茬子上人家一調查是咱們的人幹的咱哥兒幾個離蹲監獄又不遠了。鄭奎不以為然怏怏地說不使用暴力人家聽你的嘛。這話把我噎得夠戧是啊不狠起來那幫兔崽子是不會乖乖聽話的……我突然現我的思想出現了偏差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淘汰的一旦沉了永遠也別想再浮上來。

    那幾個兄弟回來以後我召集他們吃了頓飯把自己狠勁臭罵了一頓。我說我對不起大家這陣子對大家關心太少了又讓大家跟著遭罪了。然後每人獎勵了一個BB機把兄弟們感動得酒都喝不下去了有幾個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心裡難受我應付了兩句就出來了坐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看那輪酒盅大小的太陽感覺自己輕得就像飄在太陽旁邊的那縷雲彩。

    威海那邊的一個魚販子不太聽話我安排鄭奎帶著萬兵去了告訴他們給他施加點兒壓力再不聽話的話就卸他一條膀子。鄭奎去了窩著一肚子火。鄭奎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月一直沒有消息我懷疑那邊出了什麼事情這幾天一直在擔心。

    王東終於離開市場了他走得很匆忙讓我感覺像突然被抽走了一管子血。那天我正坐在庫房裡跟驢四兒下象棋王東就輕飄飄地進來了拍拍驢四兒的後腦勺讓他出去紅著臉坐在了驢四兒的位置上。我以為他想跟我下兩盤棋重新擺好了棋子。王東遲遲不走子兒我覺得他是心裡難受畢竟他媽剛剛去世哪有心思下棋?我想安慰他兩句剛一開口就打住了我不能提老太太的事兒他會更傷心的。王東知道我的意思默默地拿了一個棋子在手裡倒著個兒我倆心照不宣。

    我現他的左手纏著厚厚的紗布沒問他他經常這樣說不定又是喝醉酒磕的。

    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下決心脫離當前的生活剁掉了一根手指。

    悶了一陣王東突然開口了:「二哥我要走了。」

    我以為他心裡難受想出門玩幾天沒在意:「應該啊想去哪裡?」

    王東依舊低著頭:「麻三兒早就出來了這你知道的。他開了個鐵藝店做廚具的……想讓我去他那裡。」

    「啊?」我突然明白了他是想要離開這裡心一沉「為什麼?」

    「不為什麼」王東把頭垂得更低了「我想換個環境。」

    「你他媽有毛病啊?」我一把掀了棋盤「我哪裡對不起你了?說走就走?」

    「不是……」王東很不自在地收拾著散落一地的棋子「跟你沒關係。」

    「那你為什麼要走?」我胡亂踢著地下的棋子「哥倆玩兒得好好的說散就散了?」

    王東抬起頭眼圈紅得像兔子:「二哥你別往別處想我走並不是因為你對我不好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王東直直地看著我嗓音在顫抖「我媽這一死我想了很多……我媽的死跟我有很大的關係是我把她活活給氣死的從小到大我讓她操碎了心不是拘留就是勞改剛想跟著我享幾天福她竟然死了死得那麼突然我連聲媽都沒來得及喊出來。二哥原諒我我想好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媽在天上看著我呢她不會讓我再過這種讓她操心的日子了……」

    「你以為你去了麻三兒那裡就消停了?你知道麻三兒為什麼收留你嗎?他這是想要……」

    「我知道。可是他那邊總歸是事兒少一些……再說我跟他的關係也不是那麼鐵有些不該辦的事情我不辦就是了。」

    「滾!你***給我滾蛋!」這些話深深地刺激了我合著你是在跟著我受罪?我感覺自己都要爆炸了。

    「寬哥別這樣」王東不由分說一把抱住了我「我真的不想過這種日子了。」

    「哪種日子?」我猛地推開了他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告訴我哪種日子?」

    「別這樣……」王東還想來抱我我抬起腳把他踹到了一邊。

    王東頹然坐在了沙上聲音輕得像煙:「我什麼也不想說了就算我對不起你。」

    我站在門後大口地喘氣腦子裡彷彿有一根棍子在拚命地攪動耳朵也響個不停。

    我不能讓他走這個地方根本離不開他我身邊除了鄭奎和王東哪裡還有一個貼心人?我不想當孤家寡人。

    王東歎了一陣氣默默地摘下腰上的BB機輕輕放在桌子上垂下頭不說話了。

    往日的情景過電影一般磕磕絆絆地穿過我的腦海。我看見少年王東騎在一輛嶄新的26自行車上撒開把揮舞雙手呼嘯而過風將他敞開的黃軍裝扯向身後獵獵作響。我看見長出兩撇鬍子的王東手裡提著一把滴著鮮血的牛角刀站在我的對面大聲喊快跑!我還看見酒醉中的王東搖搖晃晃地打著酒嗝衝我傻笑哥們兒下一個干挺了誰?眼前的王東逐漸模糊模糊成了眼前扭曲上升的煙霧……我把雙手抬起來使勁地在臉上搓了兩把:「王東別急再好好想想。」

    王東不停地在大腿上按著右手的指頭卡卡卡卡。

    我蹲在他的對面盡量讓聲音放柔和一些:「在哪裡也是活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王東依舊按著手指頭卡卡卡卡卡卡。

    「好了你走吧」我慢慢站了起來把桌子上的BB機推給了他「跟著三哥好好混。」

    「不用了」王東推回了BB機「去了麻三兒那裡這東西也就用不著了。」

    「用得著」我掀開他的衣服給他掛在腰上「想你了我就呼你。唉……人各有志啊常回來看看。」

    王東走了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這是我僅有的幾次傷心的哭。王東這些年的脾氣變了不少起碼有了些城府不會把「砸挺」某某人掛在嘴邊了。我知道其實他的心裡很苦。剛回來的時候我聽蘭斜眼閃爍其辭地對我說過淑芬曾經跟家冠廝混過一陣。家冠對他的那幫兄弟說當年我曾經對張寬許下過諾言有朝一日我要把這個下街第一婊子收了當我的壓寨夫人現在我實現了諾言算是對得起張寬和王東哥兒倆了。我一直沒有把這事兒告訴過王東我怕他受刺激。誰知道有一次王東喝醉了嘴巴啃著桌子角嘿嘿媽的真有意思啊當年我為了這麼個婊子差點兒把命搭進去她才是下街的第一臭婊子啊被**被金龍操又被小王八操最後被誰操還不知道呢。我沒有勸他隨他又哭又笑心裡很不是滋味。

    悶坐了一會兒我把驢四兒喊過來跟他對了對帳把王東應該得的那份錢讓驢四兒給他送去。

    驢四兒剛走我就聽見大光在外面嚷嚷:「你他媽是誰呀?張寬的名字是你叫的嗎?」

    一個瓦塊刮鐵似的聲音高叫道:「我是誰?說出來嚇死你——大名鼎鼎的爛木頭!」

    我拉開門站在門口笑瞇瞇地看著爛木頭。這小子可真夠時髦的頭分成三七開錚光瓦亮地背向腦後一身醬紫色的西裝筆挺地穿在身上手裡還提著一個比我的那個還大的大哥大。尤其讓我笑的是這傢伙竟然戴著一個電焊工那樣的大墨鏡不時戳出兩根手指頭瀟灑地從鼻樑中間往上推一下。大光在一旁臉紅脖子粗地衝他嚷:「爛木頭是誰?」

    爛木頭單腿站立另一條腿優雅地晃動著:「我能告訴你嗎?你***一個小白臉兒。」

    大光似乎被他的氣勢鎮住了哼哼道:「那我去找寬哥我不跟你說了。」

    爛木頭像擦黑板那樣搖晃了兩下拿大哥大的手臂:「噯這就對了嘛」猛一回頭:「呦寬哥在呢。」

    我站著沒動依舊保持微笑的姿勢冷眼看著他。

    爛木頭開始不自在了小偷似的將墨鏡摘下來掛到了上衣口袋上:「我我……」

    我嘬了一下嘴巴一偏頭:「進來說話。」

    見他委委瑣瑣地跟進來我自己點上一根煙示意他坐在我的對面:「找我有事兒嗎?」

    爛木頭見我不冷不熱的樣子有點兒不知所措:「這……不是你讓我來上班的嗎?」

    這小子倒是挺守信用我淡然一笑:「今天就算正式加盟了?」

    爛木頭站起來點頭哈腰:「是啊是啊今天算是正式投奔寬哥來啦。」

    「你那邊都安排好了?別耽誤了自己的事兒啊。」

    「我能有什麼事兒?本來就在家閒著。」

    「不會吧?閒著還玩兒大哥大?」

    「咳假的」爛木頭將大哥大往屁股底下掖了掖「電話分機我一個兄弟的。」

    「既然來了就先下基層吧」我早就給他設計好了一本正經地說「在下面鍛煉鍛煉有好處的。」

    「行我什麼都能幹穿上圍裙是小工拎起斧頭是殺手樣樣精通。」

    我把身子往後一仰做出一付關心的樣子柔聲說:「很辛苦啊哈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該休息休息就休息休息別讓錢累著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我記得上學的時候老師就對我講過列寧同志說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那意思就是一定要休息好啊休息好。再就是一定要跟同志們搞好關係可不能動不動就拿大哥派頭咱們都是階級弟兄不能搞論資排輩那一套。你想想如果你是大家的大哥我怎麼辦?我還是老闆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爛木頭讓我這一通說教弄得很難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幾乎都冒出汗來了:「寬哥別說了別說了我全聽你的還不成嗎?唉我怎麼覺得你這些話像個國家幹部說的?列寧沒那麼說過吧?列寧說沒打過勞改的人不是好人這倒是真的也不對人家蘇聯沒有勞改隊吧?他是怎麼說的來著?沒蹲過監獄的不是好人?簡直胡說八道嘛蹲過監獄的都是雷鋒?」

    看來這小子的腦子也夠亂的我換個話題問:「木頭我從廠裡走了以後你跟著誰玩兒?」

    一聽這話爛木頭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馬彬。」

    馬彬我知道83年嚴打之前他是我們這一帶有限的幾個大哥級的人物之一後來沉了。

    我點點頭笑道:「哦馬哥現在還好嗎?」

    爛木頭把頭垂得更低了:「他死了被人殺了……」茫然地掃我一眼接著說「我們不玩社會以後他回了原來的單位上班去了。去年八月結了婚結婚的時候他老婆就懷著孕年前生了一個兒子。差幾天過年的時候他出門給孩子買奶粉那天下著大雪。他剛買上奶粉就被一個人用槍從後面頂住了腦袋……公安把他的屍體抬上車的時候他已經涼了。」

    這個話題太沉重我苦笑一聲說:「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大家都這麼說。說點兒輕快的吧老提這些事兒我怕得抑鬱症。」爛木頭說聲「好勒」直接吹上了他說有一次去一個小酒館喝酒喝到一半來了一個村姑那個村姑躲在門簾子後面用那雙腫眼泡子一個勁地衝他放電。他就跟著那個村姑去了村姑的房間村姑說咱倆來來不要錢白來。爛木頭納悶問她那你不是吃虧了嗎?村姑說俺爹是個賣盤子的你日我一下買我爹一個盤子我夾你一下你買我爹倆盤子就行了。一個盤子才幾個錢?一聽便宜爛木頭就騎上去了。短兵相接那村姑開始記數:一盤、兩盤、三盤……爛木頭大吃一驚大姐這一次下來我得買你多少盤子呀?就趴在上面不動彈了。人家村姑也不「膘」用下面記數:一夾、兩夾、三夾……

    「去去去!」我笑癱了「你這是敗家呀完了事兒你連房子也得賣了。」

    「我是膘子?咱快呀她還沒念到八夾的時候咱完事兒了不過走的時候麻煩大啦裝了一車皮盤子。」

    「假的」這小子太有趣了我故意逗他「這分明是個故事有本事來段兒真的。」

    「真的咱也有啊」爛木頭舉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抹著嘴巴說「聽著啊寬哥這次可是更有意思。有一次我去了郊區的一個野雞店因為去晚了家什兒都讓別人佔了我就對老闆娘說不行我就吃點兒虧勉強跟你湊合上一把?老闆娘見我長得還算不賴就同意了。上了床我直接就跟她幹上了。我最喜歡關鍵時刻掐著對方的大腿幹這一掐不要緊撲通一聲把我閃到了床底下你說嚇不嚇人?我的手裡竟然抱著一條大腿!媽媽的那個老闆娘的一條腿是假的!」

    心情愉快地笑了一陣我換了個話題:「不說這些無聊的了。我問你你手下還有幾個弟兄?」

    一提這個爛木頭更加來了精神:「有幾十號人呢隨時聽我的調遣。」

    這我倒是相信像這樣的偽黑道人士籠絡人是有一套的。我點了點頭說:「那就好。」

    「寬哥」爛木頭抻著脖子嚥了一口唾沫「要不你再鬆鬆口解決幾個指標?夥計們全沒有工作。」

    「以後再說吧我這裡也很緊張我自己的兄弟都沒全照顧過來呢。」

    「他們幹什麼都可以啊裝卸、守攤來不及了出海打魚都行啊。寬哥幫幫忙。」

    我突然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這是一個比較講義氣的人儘管上來一陣顯得有些虛偽。

    我想了想慢條斯理地說:「這樣吧你挑兩三個關係最親近的讓他們來幫我。」

    爛木頭忽地站起來伸出手就要拍我的肩膀一想不妥啪地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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