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正文 第四章 都在裝逼
    冬天來了。冬天一來地裡的活兒就少了我們機動組又開始「機動」——編織草鞋。就是用一些質量好一點兒的玉米皮先搓成麻繩的樣子然後在幾個外隊調來的「師傅」的指導下將這些麻繩按照鞋底的樣子用麻線穿起來後面的工序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做成拖鞋專供賓館用。一個叫王川的眼鏡兒告訴我這樣的拖鞋在國際市場上很受歡迎尤其是小日本兒穿著這樣的拖鞋走在大街上跟歌舞伎似的。我不知道歌舞伎是什麼意思問他是不是咱們中國人經常說的賣大炕的娘們兒?眼鏡兒說有那麼點兒意思可也不全是還有點兒唱戲的感覺。我覺得日本人可真有趣在大街上賣逼唱戲。

    這樣的活兒儘管需要一定的耐心可是大家都喜歡干比挖淤泥推車子送糞輕快多了。

    有時候我們為了多賺一點兒獎勵票晚上也干經常幹到熄燈鈴響起方才罷休。

    那天夜裡外面在下雪蒯斌又領來了活兒。

    我們一邊干一邊閒聊。

    驢四兒說這是娘們兒才幹的活兒要是在外面誰要是幹這樣的活兒連老婆都娶不上。木乃伊湊到正低著頭抽煙的蒯斌身邊小聲說:「蒯組驢四兒這個狗操的反改造呢他打擊同犯們的勞改積極性。」蒯斌說:「關了吧你。操你娘叫你聲雜碎那都算表揚你。」木乃伊吃這一噎怏怏地團坐回去整個臉難看得要死三年沒洗的香港腳一般戳在脖子上。驢四兒受到鼓舞拉過眼鏡兒嘿嘿地笑:「眼鏡兒跟你講個故事啊。我小時候懶拉完了屎不願意擦屁股我媽就給我養了一條哈巴狗每次拉完屎都讓它來舔。狗舌頭真好使不但舔得乾淨還舔得舒坦。有一次它把我的小雞雞給舔『槓槓』了我難受就顛了顛屁股。這下子可好這個怪逼以為我又拉屎了張口就咬……」蒯斌的腳當空蹬過來驢四兒哎喲一聲滾下了鋪「蒯哥哎我不是說你哎我那不是說木乃伊嘛。哎喲你把我打成竇娥了哎……」「冤枉不了你站門口反省去」蒯斌大煙鬼似的蜷在鋪上啞著嗓子說「你連那條哈巴狗的腦子都不如。」木乃伊偷情的媳婦一般捂著嘴巴笑:「舔錯屁眼兒了哎。」

    「你說什麼?」蒯斌的眼珠子猛地一立跟豎進眼皮裡倆棗核似的一指牆角「撅著去!」

    「我沒說你是屁眼兒……」木乃伊嘟囔著病貓一般耷拉著頭一步三擺地去了牆角屁股呈挨操狀撅著。

    「我也撅?」驢四兒愁眉苦臉地蹭下了大鋪。

    「有人替你解放了。」蒯斌嘟囔一句「傻逼孩子」又躺下了。

    「蒯組別為一句話犯沖不值當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下……」眼鏡兒瞥一眼木乃伊起事兒似的湊過來說。

    「忍一下你就不糟蹋人家姑娘了。」蒯斌滿是惋惜地替他總結道眼鏡兒立馬禁聲。

    悶著頭幹了一陣活兒驢四兒又忍不住了拉著旁邊一個獨眼老頭兒說:「大叔你那隻眼是怎麼壞的?挺嚇人啊跟女人褲襠裡那玩意兒似的。」老頭兒說:「我小時候痞被我爹一笤帚疙瘩打出來的。」驢四兒把眼一瞪盯著老頭兒的那只壞眼一驚一乍地說:「你應該按一個假眼珠進去啊不然太難看了。」老頭兒說:「以前我有被我兒子不小心給嚥下去了。那天我在家睡覺把假眼摘下來放在杯子裡泡著我兒子口渴端起來就喝。後來假眼就堵著他的腚眼兒了去醫院找大夫找來找去找到了大夫嚇了一跳日他個***我行醫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有腚眼兒朝我瞪眼的!」

    「那還不趕緊拿出來?洗洗好接著用啊。」驢四兒依然朝老頭兒瞪著他的那兩隻螃蟹眼。

    「腦子不跟趟兒」蒯斌坐起來捻著下巴上的幾根鼠鬚蔫蔫地笑「落後就要挨打這是鄧大爺說的。」

    「鄧大爺說得沒錯」驢四兒興奮地往這邊湊了湊「不聽話就砸出眼來」瞥一眼撅在那兒的木乃伊「還有那位。」

    「那是說你呢膘子。」老頭兒擎著鞋底子飛針走線。

    「說我?我又沒惹蒯組蒯組心明眼亮」驢四兒討好地沖蒯斌呲了呲牙「蒯組我真佩服你如果沒有你木乃伊這個混帳東西還不知道該怎麼折騰大夥兒呢。剛來的時候順子砸過他他不服氣啊找機會還想壞你這一上來就摁住他了他見了你連個屁都不敢放……哎可也怪了你說這個混帳玩意兒那麼能『舔』政府怎麼就不用他了呢?這是多麼好的一條狗啊。」「這你都不知道?」眼鏡兒緩過勁來矜持地一笑「就好比一條狗當嘴裡的那根骨頭變成一顆大炸彈的時候你說你是繼續叼著還是趕緊丟下跑?」「蒯組蒯組!」木乃伊忽地直起了身子「王川反改造他辱罵政府是狗!」

    見沒人搭理他木乃伊蔫了放屁似的哼唧一聲重新撅了回去。

    蒯斌皺著眉頭捻了一陣鬍鬚一抬頭:「木乃伊明天你去把廁所裡的大糞掏到肥料池子裡那活兒適合你。」

    木乃伊委屈得像是要哭:「憑什麼?」

    蒯斌的聲音輕得像紙:「鳥奔高枝落嘛這事兒沒解。」

    木乃伊洩了氣的皮球一般不出聲了。驢四兒捂著嘴笑了:「看見了吧蒯組就是會教育人再緊的逼也給他捅寬鬆了松得皮囊子一樣就跟潘東子上面唱的一樣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雄贏展翅飛哪怕風雨驟革命重擔挑肩上黨的教導記心頭」蒯斌突然躺倒聲音粗得像驢「黨的教導記心頭!砸碎萬惡的舊世界萬里江山披錦繡……」

    在這樣的歌聲裡我沉沉睡去。一隻老鷹在黑暗的天空中飛翔天上一會兒是雨一會兒是雪老鷹忽然就變成了一隻麻雀歪歪扭扭地扎進了一個籠子……我聽說在籠子裡呆久了有些鳥兒就不再適應天空了它們會覺得籠子更適合自己。是不是我已經像這只麻雀一樣適應了籠子裡的生活?我似乎已經忘記了外面的一切眼前全是籠子裡的一些怪鳥。我跟這些怪鳥一起在籠子裡胡亂撲騰撲騰來撲騰去就撲騰到那條熟悉的街道去了我看見王老八在汗流浹背地拆我家的房子我爸爸跟在他的後面幫他擦汗一邊擦一邊笑我媽在屋後的塵埃裡哭我爺爺蹲在西院牆下院牆的影子照得他很黑。我哥在淒厲地叫罵……我一激靈抬腿向前邁去險些掉到鋪下這才覺自己是在做夢而監捨裡的混亂卻是真的。

    大鋪下面驢四兒跟木乃伊滾到了一起。驢四兒好像認錯了公母配狗一般騎在木乃伊的身上大嘴叉子直奔木乃伊的臉好像是在找他的嘴巴要強行接吻。木乃伊奮力躲閃著他的嘴一聲接一聲地宣佈要跟驢四兒他娘睡覺惹得驢四兒越執著地尋找他的嘴巴。我坐起來點了兩根煙插到看得津津有味的蒯斌嘴裡一根幸災樂禍地問:「又怎麼了這是?」

    蒯斌不說話煙全是從鼻孔裡冒出來的兩隻眼睛瞇得像皺紋。

    眼鏡兒用肩膀扛我一下顫著嗓子說:「剛睡下木乃伊就開始『鬧妖』要掐死驢四兒呢。」

    此人也就這麼大的本事了我笑了開始的時候連金高都想「乍厲」現在的級別也就遊蕩在驢四兒那個檔次上了。

    眼鏡兒用力吸著從我嘴裡噴出來的煙獻媚地衝我擠咕眼:「他完了脾氣是朝蒯組來的不敢跟蒯組造次拿人家驢四兒撒氣了……寬弟有湮沒?我家遠好幾個月沒人來看我了……那什麼給老哥來一棵?」我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煙遞給他繼續看鋪下的兩個大男人在溫存。驢四兒好像已經嘬住了木乃伊的嘴唇吭哧吭哧地啃。木乃伊直挺挺地受了一陣蹂躪突然爆大吼一聲「爺們兒不過啦」久經沙場的老將一般猛力一擺頭橫空跳將起來就勢抓住驢四兒的腳腕子全身的力氣用在雙臂上隨著一聲「去你的吧」驢四兒喬丹手中的籃球一般被慣到了門口的一堆雜物裡面。驢四兒王八也似在雜物裡蹬了一陣腿兒晃悠起來一指木乃伊厲聲譴責:「我奸你老娘!你不照架子來!」我這才看清楚木乃伊的嘴巴徹底「嘩啦」了下嘴唇一片爛肉似的耷拉在下巴上上嘴唇腫得撅在鼻子上模樣就跟豬八戒被人在嘴上砸了一石頭似的。

    這下子玩笑開大啦驢四兒不光是嚴管隊和禁閉室的「口子」了弄不好要加刑。我這裡正愣著神木乃伊一手撮著下嘴唇一手橫著奔了驢四兒。驢四兒的一聲「哼」還沒哼利索身子再一次進了雜物堆。木乃伊吃了辣椒的猴子一般團團轉著好像要找一件趁手的凶器剛把門後的一跟橛柄抓在手裡身子就橫著出去了身體重重地砸在牆面上倒地的同時屋頂上的浮塵撲簌簌掉下來立刻把他粘成了一隻碩大的蜘蛛。蒯斌的影子在雜物與牆壁之間一閃木乃伊又一次騰空而起悶聲不響地扎進了雜物堆剛剛站起來的驢四兒又一次被砸了進去。裡面的兩聲哎喲同時響起唱戲一般滑稽。

    大家的一聲喝彩剛剛落下蒯斌就躺回了被窩屋裡旋即沒了聲響。

    我穿好衣服走到雜物堆旁一把拽出了木乃伊:「別跟我解釋我都看見了。走跟我去隊部。」

    木乃伊佝僂著身子翻了一個眼皮:「你算老幾?」

    我邊往外拽軟成鼻涕的驢四兒邊回了一句:「在這裡除了蒯斌就是我老子是勞改積極分子。」

    蒯斌慢悠悠地支起了腦袋:「別管他讓他繼續表演。」

    木乃伊的嘴巴流著血擦也擦不乾淨索性不擦了一橫脖子呱唧一聲躺在了我的腳下。驢四兒似乎站不住了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木乃伊的肚子上隨著一聲舒坦的哎喲滑到一邊美美地打了一個哈欠。我徵詢地看了蒯斌一眼蒯斌衝我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是讓我報告隊長去呢。眼鏡兒很伶俐跳下大鋪麻利地穿上衣服:「寬弟我去。」

    木乃伊被方隊長帶走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著他據說他在嚴管隊裡玩自殘保外就醫了。

    驢四兒被關了禁閉三個月以後出來刑期多了一年因為故意傷害。

    由於制止重新犯罪行為蒯斌「陞官」了當了我們這個中隊的「大值星」(犯人頭)組長的位置自然成了我的。

    又一個春天來了。地裡的幾個肥料池子開始化凍我們又開始「機動」了繼續挖大糞往池子裡運等待春耕的時候撒到田地裡。我不用拉車子了我當了駕駛員開著裝滿肥料的拖拉機往地頭上送糞「裝卸工」有三四個活兒異常輕快。一天拉上個五六趟然後就可以回監區休息了。監區的綠化很好一樹一樹的桃花裝點著空曠的監區讓我的心情同樣變得空曠與清澈只是天氣依然感覺不出多少暖意。看天空只是一片蒼灰似乎有一個碩大的冰塊兒在上面懸浮著不時讓我感到壓抑與憋悶感到離我不遠的冬天那種寒冷依然圍繞在我的身邊讓我一次次地想要變成一隻鳥兒往家的方向飛。

    剛出正月的時候可智又來了一次這次是他自己來的他說我媽又住院了我爸爸在醫院陪床。可智說林寶寶找了一份工作在街道上的紙盒廠糊紙盒一個月有三四十元的收入。她的脾氣也改了整天不言不語下了班就回家陪我爸爸和我媽有時候還帶著來順出來溜躂貼著牆根走。金龍回來了好像是提前釋放的。金龍一回來就去了我家跟我爸爸解釋那件事情我爸聽不懂任他說就是不說話。後來他整天跟家冠混在一起。家冠現在徹底混成了一個人物年前他打聽到河西的一家酒店生意不錯就派鄭奎帶著幾個兄弟去了這家酒店找到經理說自己的「公司」資金周轉困難要用一塊手錶做抵押借五萬元錢用一用。吃不住恐嚇那位經理只好將五萬塊錢打到了家冠指定的賬戶上……臨走的時候可智說大寬你在裡面不要亂琢磨這些事情只要家裡還安穩著你就好好呆在裡面爭取早一天出去。我的心亂得像鳥窩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木著腦袋送他走了。外面在下著一場太陽雪陽光映照下雪片亮閃閃地滿眼亂飛。

    那些天我們中隊一直在挖大糞我很累走著路都想睡覺有一回竟然真的睡著了帶隊的一聲「入監守法第一條預備唱!」讓我一頭栽進了路邊的草叢。我很想離開這裡我想在照顧好我爸我媽和來順的同時看看下街變成了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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