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抽了一陣煙方隊長招呼大家進了監捨先是給大家每人了一張掀和一把鎬頭囑咐大家注意勞動安全不要亂闖警戒區域然後囉嗦了幾句關於好好改造的話最後總結道:「從今天開始大家就算是真正踏上勞動改造的路程了。大家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不要想家我已經跟你們每個人的家裡聯繫過了很快你們的家人就會來接見你們。你們可以給家裡寫信告訴家裡自己的情況有什麼需要的也可以讓他們帶來只要不違反這裡的規定生活必需品都可以帶進來。」
我終於可以見到我爸爸和我媽了?心忽然有些茫然在看守所的時候我對管理員說我的家裡沒有人了好長時間沒有家裡的音信自己恍惚也感覺家裡真的沒人了現在看來我家裡的人冷不丁又「復活」了因為這樣的事情是瞞不住的我爸和我媽早晚得知道他們的兒子去了哪裡。他們來了我該怎樣跟他們解釋前面生的事情呢?對他們說我原本就是一個雜碎?我爸爸會說你連雜碎都不如雜碎也有父母如果你是因為父母變成雜碎的還好可你不是為了父母。我真的不想讓我爸和我媽來這裡看我我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做過的一切事情現在我連拿鏡子看一下自己都覺得噁心。
方隊長囑咐幾句大家要遵守監規紀律對牟乃偉說聲「安排大家學習」轉身走了。
牟乃偉顛著屁股跟在方隊長後面關了門回頭衝我一點頭:「張寬招呼大家學習。」口氣跟方隊長有些類似。
我強忍著受辱後的憤怒微笑著攤了攤手:「牟組怎麼學學什麼我不知道啊。」
牟乃偉一怔:「談談自己的犯罪根源啊這麼笨。」鼻孔一支順路帶出兩縷青煙。
天順在撲通撲通地整理他的舖位我感覺他就像一個便秘患者因為受憋而變得異常焦躁跟我第一次見他的感覺很不一樣。我斷定他是不想跟牟乃偉同在一個屋簷下了剛想射個飛眼安慰安慰他牟乃偉又話了:「明白了就趕緊開始。」
「你不是犯人是吧?」天順倚到自己的鋪蓋上瞪著牟乃偉口氣軟軟地說了一句昏黃的燈光照得他那張扁臉藍幽幽的看上去有種陰冷的感覺。我的心一緊這就開始了?隔得遠我沒法擰他的胳膊或者大腿只好用一隻手遮擋著半邊臉衝他一個勁地瞪眼。我以為牟乃偉會因為天順的這句話大光其火然後衝過去找他理論。可是他沒有這麼做裝做沒有聽見似的輕咳一聲悠然說道:「老少爺們兒不要誤會我我也是在執行政府的指令。現在大家都是國家的罪人了來到這裡就是要為自己以前犯下的罪行接受懲罰不挖一挖自己的犯罪根源怎麼可以?」這些話說得很有水準跟方隊長的話有一拼我剛佩服了一下他後面的話就變成了竄稀放屁「命苦不能怨社會!誰讓咱們不聽嚷嚷的?有些人別以為自己在社會上混帳過就當成資本了沒用!這本身就是個不講理的地方講理的人也不會到這裡來。誰他媽是因為講理進來的?」
我看見天順的鼻孔在一點一點地張大脖子硬挺怒視著牟乃偉眼眶幾乎快要箍不住眼珠子了。
不行我必須制止他「重新犯罪」!我知道天順的力量他要是一出手牟乃偉就變成一灘爛泥了。
我剛要過去跟天順說上幾句蒯斌拉我一下蔫蔫地說:「心理戰心理戰啊。」
我冷靜下來是啊牟乃偉這是在故意激怒天順如果我說不好沒準兒起了反作用。我坐下不動了心想天順你可千萬要挺住起碼要挺到他咧咧出幾句違背政府意願的話來再出手那樣大家都有話可說了。牟乃偉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搖晃一下腦袋衝我微微一笑猛地仰起脖子高聲唱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你***為什麼要這樣紅呀……」「被你老婆的逼血給染的。」這話從驢四兒的嘴裡說出來大家一愣旋即笑炸了營。「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牟乃偉瞟我們這邊一眼以為自己的歌聲起了喜劇效果裂帛般喉出一聲結尾「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來澆灌!」
滿以為大家會繼續笑可是牟乃偉失望了大家像打鳴的公雞突然被人捏住了嗉子似的沒了聲息。
看來滿屋子的兄弟都不太喜歡他我瞥一眼還在反著眼皮看牟乃偉的天順一眼心中輕鬆了許多。
牟乃偉張張嘴還想繼續往下唱似乎是忘詞了卡殼般「嘔」了一聲。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嘛……牟乃偉的形象瞬間在我的眼裡變成了一隻蒼蠅還是被拍過的那種。
牟乃偉「嘔」出這一聲來似乎覺察到自己的造型玩得有些失敗猛回頭大吼一聲:「還都別跟我裝逼!老子三進三出勞改場所什麼風浪沒見過什麼狗逼嘎雜子沒碰到過?誰***再跟我裝老子讓他生得偉大活得憋屈!」蒯斌死了沒埋似的聲音又在我的耳邊響起:「崩潰了崩潰了素質素質啊。」就在我剛想笑一聲的時候一隻板凳橫空砸向了牟乃偉。牟乃偉下意識地抬手一檔凳子斜飛過來凳子角噗地撞進了驢四兒大張著的嘴巴驢四兒仰面躺倒大練仰泳。
天順終於還是開始了!儘管他選的這個時機還算不錯但總歸是有些急噪……我這裡正慌著眼前有個高大的影子一閃我看見天順大鳥一般飛過來左手在正著懵的牟乃偉眼前一晃右手跟著一個兇猛的下勾拳直接掏在他的小腹上幾乎同時一隻大腳跟著上來了正好蹬在牟乃偉的脖頸上牟乃偉猝不及防哎喲一聲倒在了剛剛站起來的我懷裡我毫不客氣地擰轉他的身子往前猛力一推正迎上天順的第二腳!牟乃偉當即木樁一般平著倒在了正在滿地劃拉草的驢四兒身上。天順沒有停止動作跳過去一腳把他從驢四兒的身上掀下來上去又是一通亂跺。牟乃偉起初還想掙扎著爬起來接二連三的幾腳下來他一下子放棄了站起來的念頭吐出一句「哥們兒打死我吧」隨即軟成了一條蛇任憑天順踢打。
「媽的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了?」天順停止踢打吐一口痰轉身回了舖位。
「是啊為什麼這樣紅?」蒯斌怪聲怪氣地跟了一句好像大家都知道為什麼紅了就瞞著他一個人似的。
「被人打紅的……」牟乃偉坐起來又橫躺下了無賴相一下子顯露出來。
「三十六路地趟功絕對三十六路地趟功!」驢四兒的嘴巴紮在塵土裡還不忘幫他做個總結。
門口有人影一晃我連忙噓了一聲故意提高了聲音:「大家都看見了吧?剛才老牟說反動話天順才動手打他的。」
驢四兒說聲「說反動話才挨打」撅著屁股趴上了凳子粘滿泥土的嘴唇鼓起老高就像在下邊掖了半截香腸。
門光地一聲被踢開了方隊長威嚴地站在了門口:「齊天順出來!禁閉一個月調離本中隊。」
天順早有預料似的站起來抱著自己的鋪蓋走到門口回頭衝我一笑:「大寬我先走了。」
我一時無話默默地衝他點了點頭心中的空虛一浪接著一浪洶湧蠻橫地撲來……好兄弟就這麼分手了?
方隊長讓出天順用一根手指一橫正要說話的牟乃偉:「閉嘴!我都看見了你撤消組長職務面壁反省。」
牟乃偉抬起腫成豬八戒的臉眼淚汪汪地望著方隊長半跪在地上一撇嘴居然娘們兒似的抽泣起來。
方隊長押著天順走了夜深了。我知道遠方的下街燈火明滅往事漸行漸遠未來依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