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喪家之犬(下)
    不知什麼時候金龍靠了過來:「寬哥咱們不能一直呆在這裡呀……反正我在這裡一個認識的人沒有。」

    我摸著膝蓋站了起來感覺自己虛弱得被掏空了似的:「就呆在這裡咱們有錢有錢就有地方住。」

    金龍將那把錢掖到了我的褲兜:「都給你現在你說了算我是你的『小夥計』了。」

    我想了想開口說:「先找戶人家住下就說咱們是東北過來收海米的。你別說話你不會東北口音。」

    就這樣我和金龍在這個陌生的村子裡住下了一住就是十多天明天就是春節了……前幾天我往我家胡同口的小賣部打過一次電話問小賣部大姨我們家的情況大姨說大寬你怎麼還不回來呀你爸和你媽找你都要找瘋了你怎麼這麼不孝順呢?我問她我哥回過家沒有?她說你哥也沒回來他可要把你爸爸和你媽給氣死了幸好林寶寶抱著孩子住在你們家她經常陪你媽出來溜躂。我稍稍放了一下心感覺林寶寶也是我們老張家的人了。大姨停了一陣忽然問我在哪裡我說我在東北做生意賠了沒臉回家了過了年再回去。大姨的口氣有些不甚分明:「我去喊小蘭過來接個電話?」

    我覺得大姨很可能是接受了警察的指派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說聲「不用了」就掛了電話。

    昨天我讓金龍冒充蘭斜眼的親戚給大姨打了一個電話讓她去喊蘭斜眼過來聽電話。

    蘭斜眼一過來我就接過了電話:「我是大寬你不要說話聽我說。我哥那邊怎麼樣了?」

    「很好很好啊二叔」蘭斜眼的聲音很興奮也很緊張「我二娘還好嗎?我很想你們啊……你想問我三叔的情況是吧?他也很好啊就是從他走了我再也沒見著他。他欠人家錢了是吧?人家到處找他他不敢回來了。他的事兒我聽說了錢不是他借的是一個叫魏三的人借的沒他什麼事兒。魏三抓起來了是在外地抓的我三叔沒事兒聽說他在外面躲上一陣就回來過年。對了二叔你小舅子叫什麼鋼子的也抓起來了他綁架了一個小孩兒……好像他還有別的事兒反正他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了你跟他姐姐說一聲別瞎忙活了你就當沒有這個小舅子拉倒。要過年了我們這邊淨出事兒……王八家的那個孩子『不著調』跟人打架把眼睛打沒了沒了眼睛也沒人可憐他照樣進拘留所呆了幾天剛放回來呢。還有我們鄰居番瓜包家的那個『作孩子』也進去了街面兒上說他犯了搶劫罪估計得判上個三年五年的。還有我們下街這邊有個小黃樓裡面有個漂亮姑娘跑了就因為她後娘打了她幾下她就跑了到現在也找不著人他爹來找過你……」

    「操你娘」我聽得又是糊塗又是好笑又是緊張「別嘮叨簡單點兒說。」

    「基本就這些。二叔你過年的時候就別來看我爹了他很好你好好在那邊呆著。」

    「明白了有事兒我會找你的掛電話吧。」

    「好的二叔」蘭斜眼高聲叫道「要過年了記著給咱老蘭家的祖先上墳啊!」

    媽的臨走沾我便宜!我憑什麼給你們家祖先上墳?我訕笑著掛了電話。明白了鋼子的眼睛不是我哥挖的魏三進去了王東進去了鋼子也進去了楊波離家出走了……楊波跟她養母的關係一直不好這我知道可是我沒想到大過年的她會離開家她也太任性了。既然鋼子的眼睛不是我哥挖的為什麼鋼子要找我哥拚命?當時到底生了什麼?我哥不明不白地躲在外面幹什麼?我斷定我哥肯定還幹了什麼別的事情不然依照他的脾氣他是不會連年都不在家過的他已經連續兩年沒在家裡過年了。回到那間房子我躺在床上不停地思索我是否應該在過年的時候回家一趟?我們家有兩個兒子一個也不在家總歸是不好街坊會笑話我們家他們會說老張家一個「活不好講」一個小流氓……不對應該是兩個畜生。

    金龍黃著臉看我他似乎知道此刻我在想些什麼知道自己在這個當口不應該說話。

    難道搶劫的事情真的出在王東的身上?看著悶聲不響的金龍我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看起來金龍的嫌疑比較小如果是金龍此刻他是應該呆在看守所的他沒有理由跟在我的身邊。

    林志揚?這好像也說不過去林志揚要是想這麼做我早就應該進去呆著了……

    更新更快盡在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金龍在炕上坐了一會兒開門出去了。不多一會兒金龍拎著一條鱍魚進來衝我一晃:「中午咱哥倆喝點兒。」我點了點頭:「應該喝點兒了。金龍剛才我在想王東真的有那麼愚蠢嗎?他這麼做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麼?就算是他豁出去要報復我或者報復你搶了淑芬可是他這麼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咱們還沒進去他倒是先進去吃『二兩半』了你說他值得不值得?」金龍拎著魚蹲在灶間用一把剪子胡亂捅魚肚子:「誰知道他腦子裡的哪跟弦斷了?不管他對待這種**長在腦袋上的雜碎就應該把他當成一根**咱們不『尿』他了……萬一咱哥們兒也進了監獄到時候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魚做好了酒也打開了我望著眼前的魚一言不似乎是在琢磨這魚的做法計劃著以後去了監獄怎樣加工王東。我知道自己是不會在外面躲上一輩子的我明白自己的結局那就是遲早要去監獄裡呆上幾年。喝了一陣酒我的心情反倒輕鬆了許多我甚至有一種馬上就去投案自的衝動……我實在是不喜歡眼前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也許進了監獄我就塌實了至少我的心情不會像現在這樣糟糕不會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惡夢不斷。我想像著我孤單地行走在監獄高高的圍牆下面頭頂是蛛蛛網一般的鐵絲網斜陽將我的影子在地上拖成了蛇;我看見我爸爸一手攙著我媽一手抱著來順站在斜陽下向我招手斜陽將他們照成了一幅剪紙;我看見林寶寶瘋瘋癲癲地在斜陽下跑後面跟著同樣瘋癲的楊波……

    「媽的人生其實就這樣」金龍瞪著喝成兔子的眼忿忿地說「要想以後舒坦就得現在遭罪。」

    「是啊」我贊同地點了點頭「這話我哥以前說過他說怕輸就別出來混。」

    「現在我是不相信什麼江湖義氣了因為王東。」

    「喝酒是高興事兒別提他了好嗎?」我蹬了他一腳心裡一陣不爽。

    「一起辦事兒的為了一點小事兒就***翻臉這叫什麼事兒嘛……」金龍嘟囔了一大片關於好兄弟自相殘殺的話那意思翻譯成文言文大概就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意思。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江湖義氣還是應該講的不然在外面沒法混」話鋒一轉「我覺得你應該去看一下你姐。咱們這事兒一出警察肯定會去調查洪武接著洪武就知道了那事兒是咱們幹的他又抓不著咱們你想你姐的日子能好過了?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她有可能的話就接她出來。」

    金龍盯著我看了好長時間一骨碌下了炕:「對我應該回去看看!這就走。」

    我跟了下來:「別這麼著急呀我不過是隨便說說。再說你一個人出門我也不放心啊。」

    金龍呲牙咧嘴地說:「這事兒用不上你我一個人目標小。你好好在這裡等我。」

    我遲疑一下開門讓他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深處我的心情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因為什麼。

    年除夕的時候房東大哥給我送來了餃子感慨了一番在外面做生意的不易安慰我不要想家嘟嘟囔囔地走了。就著餃子喝了一會兒酒我又開始胡思亂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的遭遇想我小的時候我爺爺跟我講的那些故事甚至想起了王老糊把自家炕頭上貼了「肥豬滿圈」那事兒感覺十分好笑。笑了幾聲腦子忽然一陣陰暗王老糊把閤家歡樂念成「混家呼嚕」的事情湧上腦際……媽的現在我們家也成「混家呼嚕」了。我爺爺要是活著他在過年的時候沒有見到自己的兩個孫子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我爺爺不太喜歡我哥不是因為他曾經用鐵掀鏟過他是因為我哥哥不聽他的話。

    記得我爺爺被人說成漢奸的時候不知是誰在我們家胡同口的牆報欄上貼了一張大字報上面寫著我爺爺是個殺人犯日本人現在跟我們國家建交了他曾經炸死過幾個日本監工屬於破壞中日關係。我爺爺說這不扯淡嗎?那時候日本鬼子欺負咱們我不殺他們留著他們紅燒?誰知道以後咱們國家又跟人家和好了?要知道後來會和好我才不去抻那個頭呢。我爸爸說爹你就省著點兒吧人家說什麼就讓人家說你可千萬別當「強筋頭」抓你進去坐牢你哭都沒地方哭去。我爺爺沒跟我爸強蔫坐在門檻上喝酒。晚上我爺爺把我和我哥叫到跟前說你們倆也寫大字報去把咱們寫的蓋住他們的那一張。我不會寫字就讓我哥寫我哥哥不寫他說留著多好?證明咱爺爺是條好漢殺過日本鬼子。我就用我爺爺準備的毛筆在一張紙上畫了個大雞蛋趁天黑貼在了我爺爺的那張大字報上面。第二天一覺醒來我爺爺站在我和我哥的床前蔫不拉嘰地說沒蓋住被風刮跑了怎麼辦?我哥躺著不動我爺爺就惱火了揪著他的耳朵讓他去把那張大字報撕下來。我哥哥不去我哥哥說誰殺了人誰去誰拉了屎誰擦屁股。我爺爺沒咒念了說「唉近你媽」。我去了把那張大字報撕了下來。中午的時候我爺爺從外面回來又說「近你媽」。我去報欄那邊一看那上面又貼了一張新的我估計還是說我爺爺是個殺人犯的我就又撕。王老八過來打我我跑了。晚上一看又貼上了還是那張我就又撕……這樣那張大字報撕了貼貼了撕折騰了好幾個來回直到最後被一張揭林志揚他奶奶接待過日本兵的大字報代替為止。

    我想如果我爺爺還活著他一定不會想我哥他會說大寬呢?叫大寬回來放鞭啊過年了。

    外面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就像爆了炒栗子鍋……我在鞭炮聲作成的漩渦中沉沉睡去。

    我看見楊波來了坐在床沿上幽幽地看著我。我想起來拉她可硬是動彈不了就像被人綁在石頭上一樣。楊波好像故意不理我扭著身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你不理我拉倒反正早晚我要跟你正式搞一搞「江湖義氣」心砰砰亂跳。儘管我在控制著還是感覺一股暖流洶湧過來鼓蕩得週身麻漲。一口唾沫乾嚥下去咕嚕一聲響把楊波驚得一下子跳到床下一愣撒腿就往院子跑。我在後面追在街口一把抓住了她。她的褲子一下子就被我拽了下來……我懵了這是幹什麼這可真的是流氓行徑啊。本想給她提上褲子誰知她拖著我就往回跑跳上床按住我的肩膀一屁股坐在我的身子正中。

    那一夜我不停地做夢在夢裡我不時飛起來從天上往下看全是灰濛濛的雪一片一片沒有盡頭。

    楊波我想你你也在想我嗎?夢裡我就這樣念叨醒來還是這樣念叨我感覺自己都要瘋了。

    初五了。金龍怎麼還不回來?一種不詳的預感讓我如坐針氈感覺有一隻冰冷的手銬在頭頂上晃。我想離開這裡可是我又不能隨便離開我擔心金龍回來找不著我我還沒來得及跟金龍正一下「口子」呢。萬一我們失去聯繫他被警察抓了「口子」就徹底亂了。我後悔前幾天只顧分析別的事情把這事兒忽略了。拿出錢數了數還有八百多塊足夠我應付兩三個月的。要不給房東留個話告訴他我去了哪裡然後離開這裡?我實在是害怕警察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找到這裡。剛想去找房東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我缺腦子?告訴他我去了哪裡萬一警察找來我還不是照樣被抓?冷不丁就出了一身冷汗。倚在門後喘了一陣氣我下定了決心走馬上離開這裡!我擔心此刻金龍已經被抓了他正帶著警察往這裡趕。

    揣好錢將槍壓上子彈我整理一下衣服悄悄關門走了出去。

    大街上全是穿著新衣服的走親戚的人一個個喜氣洋洋就差畫上臉子扭秧歌了。

    站在村口望著漫無邊際的大海我想如果我是一隻海鳥就好了我可以隨便飛去哪裡。

    我應該去哪裡呢?腦子一懍忽然想起一個家在附近村子的同學儘管上學的時候我倆關係一般可是到了這種時候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先去碰碰運氣再說沒準兒他能收留我住下呢。我摸一把胸口迎著風踏上了去那個村子的大路。現在應該是陽曆三月初了我爺爺的祭日快要到了我想我爺爺喪的時候我不在場祭日的時候我無論如何得去他的墳頭看看。我哥哥現在到底在哪裡呢?他的心情是否跟我一樣也在想那些遠去的往事?我決定安頓下來之後再給小賣部大姨打個電話讓她去找蘭斜眼也許這麼長時間了蘭斜眼應該知道了我哥哥藏身的地方我應該去找他一起去看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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