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正文 第十五章 江湖險惡
    那些天總是颳風整個下街塵土飛揚樹枝上掛滿了碎紙屑和塑料袋。一些宣傳車上的高音喇叭也來湊熱鬧不是喊著大力推進改革步伐就是喊著加強無產階級專政堅決打擊犯罪活動。偶爾還有拉著判了死刑的犯人的大卡車來這裡遊街那些半死不活的犯人或昂挺胸或垂頭喪氣臉上無一例外地籠著一絲茫然。大風刮得最猛烈的那天王東跑來我家拉我到門口一驚一乍地說:「二哥你知道剛才我看見誰了?大有!大有站在卡車上反綁著後面插著亡命牌上面寫著殺人犯。押他的警察去摁他的脖子他不服脖子挺得跟旗桿似的。好傢伙我第一次看見還有這麼拿死不當回事兒的人。」

    我知道大有早晚就是一個死。前幾天一個因為掏包被「搜捕」進去後來檢舉別人被放回來的夥計對我說他在看守所跟大有在一個號兒裡呆過。說起下街的事情大有說下街的兄弟不錯就是有點兒土排外呢也不想往外展。那夥計說下街的一哥很猛。大有說猛歸猛可是他那德行永遠展不起來我倒是覺得他弟弟不錯將來能成氣候。那夥計覺得大有對下街人的印象還不算壞就跟他套近乎剛熱乎了幾天大有就判刑了死緩隨即去了勞改隊。十月份監獄裡搞了個「交代余罪檢舉揭別人犯罪行為」的活動大有就被押到了小號據說是有人檢舉他殺過人。我聽了這些有一種麻木的感覺覺得他離我很遠他是死是活與我沒有什麼關係。可我現在聽說他判了死刑心裡竟然升起一絲失落。

    我歪過腦袋聽大街上的風聲與嘈雜的高音喇叭聲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彷彿自己也上了那些大卡車。

    我們家沒有電視機晚上我去王東家看《霍元甲》「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的歌聲一直在耳邊迴響。

    霍元甲在跟一個張著兔牙的女人談戀愛王東躲閃著***目光跟淑芬調情。

    在淑芬老鼠叫喚般的伴奏中我面部的肌肉在優雅地跳抽筋舞。

    我斜眼看著淑芬感覺她就像下街那些傳說中倚門而笑的妓女前輩是那樣的沒羞沒臊那樣的毫無廉恥那樣的厚臉皮。她在我的心目中甚至有下作的感覺。我這麼感覺她並不是沒有道理。我哥折騰扎卡的那天晚上淑芬當著王東的面兒沖金龍擠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金龍躲閃著王東憤怒著後來不歡而散。前幾天王東過生日在林寶寶的飯店訂了桌可是她卻失蹤了後來聽說她去了金龍那裡喝得酩酊大醉。王東要去找金龍拚命我攔住了他因為金龍跟我已經成了不錯的朋友他一直在幫我留心著爛木頭的動向幫我哥偵察著洪武的情況。我去找了金龍告訴她不要再跟淑芬聯絡了。金龍說我沒跟她聯絡啊是她來找我的她說王東太窩囊了她不想跟王東處下去了。我說王東窩囊你比他強在哪裡?金龍說我也沒說我比他強人家淑芬說我有前途我的頭腦比他的靈活將來能養活她。我說不管她說什麼我希望你們倆不要為了個女人翻臉那很沒樣子。金龍使勁地咬牙最後一跺腳說以後不跟她聯繫了她再找我我揍她。

    金龍確實挺夠意思那天王東說淑芬真的被金龍扇了一巴掌再也沒去找他。我開玩笑說他動了你的韭菜蔥你怎麼不去找他拚命?王東嘿嘿地笑說我那是個膘子。有天晚上我請他們倆在寶寶餐廳吃飯這倆混蛋絕口不提淑芬這事兒喝得昏天黑地一口一個兄弟互相叫。結帳的時候我對林寶寶說先賒著等我上班了工資就來結帳。林寶寶不讓我簽字我以為她在跟我計較金龍過來把帳結了。林寶寶說我小叔子來這裡吃飯那是應該的不過有人結帳我還是得要的。出了飯店金龍對我說寬哥你這樣下去可不好出來玩兒的沒有個三塊兩塊的哪能行?我的臉燙得厲害一時竟然無話可說了。王東說金龍你的口袋裡總是有銀子怎麼的財?金龍神秘兮兮地笑哥兒幾個好好交往著以後我教你們怎麼財。走在回家的路上金龍說寬哥說句不該說的話現在這個年代手裡沒有幾個小錢兒混都沒法混。

    我朦朧覺得金龍在幹一些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情肯定不是掏包也許是更大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月亮比以前的更亮照得小黃樓跟一座金色的宮殿一樣。

    走在這樣的月光下我的心就像懸浮在半空中一樣呼吸也變得游絲般細微。

    我拖不動自己的腿了讓王東和金龍回去揪著褲腰走到一棵樹下做出要撒尿的樣子。

    他們倆走了我輕飄飄地坐到了我以前經常坐的那個地方面向著小黃樓那扇熟悉的窗戶。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裡坐了多長時間只記得我的衣服濕了頭上有水流了下來一撲拉頭才知道天上下著毛毛雨。我就這樣一個人在霧一般的夜雨裡坐著低下頭看淋濕的褲子抬起頭看已經被雨遮擋住了的月亮再看看正對著我的那扇模糊的窗子想像著夏天的某個上午我蹲在樓下一件黃顏色的襯衫從上面悠悠地落下來心裡一陣陣地糊塗。

    眼前有霧一般的細雨飄過依稀有歌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昨夜我夢見神秘的聖彼得羅

    就像我從未離去往事如昨。

    海島上飄著微風飛上陽光燦爛的天空。

    聽桑巴樂又奏響聖彼得羅我的天堂……

    ***是誰在半夜雞叫?我摸著麻的膝蓋站了起來張大眼睛四處亂看。眼前什麼都沒有全是霧一樣的雨。我把雙手合起來用力捋一把臉吼地出了一口氣。歌聲如細線一般飄向很遠的地方依稀有吉他聲跟隨而去。西真?我記得西真有一把紅棉吉他他經常背在身上騎著自行車一路遠去……難道是西真在楊波家的附近唱歌?我的心不覺一懍。

    歌聲消失了消失在朦朧的雨裡。我跳下台階隨手抓起一塊石頭獵豹一般衝進了小黃樓的大門恰在此時一道黃色的閃電驀地照亮了眼前眼前什麼也沒有全是黃顏色。黃顏色只停留了一秒鐘隨即變成了一片濃濃的黑。我像是站在夢裡一般全然沒了感覺。我跑來這裡幹什麼?樓上的那個姑娘跟我有什麼關係嗎?伴著吉他唱歌的人是我的仇人?我丟了石頭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黑影。毛毛雨已經變成了線一般細的小雨小雨飄過路燈路燈周圍晃著一圈絢麗的光暈。

    我突然就不想回家了我們家裡沒人我媽在住院我爸爸在陪床家裡空蕩蕩的。

    站在大廁所的門口猶豫了一下我重新走進小黃樓往福根家的樓道走去金龍住在他家。

    在福根家門口敲了一陣門福根光著身子出來了:「寬哥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兒?」

    我側著身子往裡擠:「我來找金龍跟他商量個事兒。」

    福根說:「他早就不在我家住了。」

    我退了出來:「他現在住哪裡?」

    「你不知道?」福根凍得直打哆嗦「上個月他就從我這裡走了住在鴻福酒樓……那什麼他『滾』人家人家不敢惹他就讓他住在那裡了。寬哥你還是別去找他了這幾天人家劉鴻福惱了正準備找人修理他呢你去了不好。」這事兒我還真的不知道皺一下眉頭問:「鴻福酒樓在哪裡?」福根說:「就在下街東面的正陽路去年剛開的很大的一個飯店。老闆叫劉鴻福是個街裡人聽說他很有路子。寬哥你別著急走我仔細對你說說這事兒……」「別囉嗦了我這就去找他」我扯開福根轉身往樓下走。如果福根說的是真的我不會坐視不管我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兄弟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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