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山在桃花水下來之前就離開了他留戀的愛琿。
雖然他在與集體戶同學分手的時候在心裡已經暗暗下定從此作正常人的決心雖然他對小u已經鄭重地表示說:「請放心小u我一定要聽你的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過苟且的生活了。」可是當他出了茫茫雪原來到哈爾濱以後忽然又改變了主意。1971年的春天對於王同山這樣在外流竄慣了的人來說如果真讓他回到小茅山農場去老老實實繼續接受勞改顯然只有小u一個人的忠告還是不夠的。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如果讓一個已經有十幾年扒竊和勞改經歷的人馬上就幡然悔悟顯然不是一朝一夕或友人的三言兩語就可以讓他立地成佛的。在王同山的心靈深處既有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也有他多年養成的惡劣習性。而後者則是他多年一直在自覺或不自覺中堅持如一的人生之路。儘管他隨著年齡的增長與客觀環境的嬗變惡習劣行已經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然而如果讓他在一個早晨就變成一個新人同樣也是做不到的。
哈爾濱對於思想鬥爭最激烈的王同山來說是一個讓他終身難忘的地方。他從愛琿經黑河來到黑龍江省會時已是早春的四月天東北雖然仍是一派積雪未融的料峭春寒可是他當然也嚮往美麗的江南。究竟是不是返回江蘇回到他那已經離開了兩個年頭的小茅山勞改農場呢?王同山左思右想始終拿不定主意。他從愛琿到哈爾濱一路上頭腦中一會是回去自一會又推翻了這個念頭。他只要想起小茅山農場那些冷漠的臉孔還有那讓他望而生畏的大鐵鐐子渾身就會立刻起了雞皮疙瘩。他認為經過兩年多的流竄作案如果回到小茅山即便是自也肯定會給他處以重罰。與其回去遭到打擊不如繼續在外邊這樣混下去好在如今東北的冰雪嚴寒天氣已經過去了春天到來以後萬木復甦。他如果在東北隱名埋姓地打短工也不失為一種權宜之計。
有了這個新的念頭後王同山決定繼續向北方走去。當然這次他不想再去黑河和愛琿而是選擇了前往佳木斯和雙鴨山、七台河。這條路線多為黑龍江林區要經過薇嶺和綏化。他在向北走去的時候在哈爾濱車站上又遇上了幾個小扒手他知道這幾個扒手就是有名的「東北虎」不的扒手綽號「座山雕」他對王同山煸惑地說:「如果你想財最好去偷老毛子!」
「老毛子是誰呀?」王同山在向北開去的火車上對新結識的幾個東北扒手感到處處困惑兩眼茫然。他彷彿又步入一個更加陌生的天地。隨著火車向北方繼續疾駛王同山盡收眼底的是一片又一片望不斷的起伏丘陵和黑森森林海。這個方向與他已經熟悉的黑河一帶不盡相同在過去的冬季裡他看到的是一望無垠的積雪與冰河而今天他看到的黑龍江則是由松樹、樺樹和白揚樹組成的濤濤林海。松濤在風中出駭人的吼聲讓王同山忽然又想起曲波那本讀過幾遍仍然難以淡忘的《林海雪原》。莫非他從此將再次走進那恐怖的林海雪原嗎?莫非他的人生始終都要充滿恐怖、震驚和離奇嗎?莫非一個江南的「神偷王」真會淪為北國深山老林裡的「扒手神偷」嗎?他望著一片片在列車前迅閃過的林海就好像遠遠望見了一個挑著擔子的小爐匠。真有些鬼使神差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步又踏進了積雪和茫茫林海莫非從此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嗎?
「你怎麼連老毛子都不知道呀?告訴你大傻瓜老毛子就是俄羅斯大鼻子他們腰裡有的是錢足夠你我幾個人花上幾輩子的了!」「座山雕」嘿嘿地望著他笑了。幾個東北扒手根本不清楚這個頭頂有些過早謝頂的青年早在十幾歲時就在上海和蘇州扒竊並且有了一個「神偷王」的響亮名號了。他們更不會知道就是面前被他們當成南方傻瓜的人行竊的足跡已經遍及大江南北什麼樣的錢包他沒有扒過?有什麼樣的對手他沒應付過?
「哦?老毛子?」王同山已經變得相當老誠了。他在東北生活了半年以後忽然變成了一個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老誠扒手了。聽了幾個東北人的話他忽然想起在愛琿集體戶裡經常和戶友們結伴前往黑龍江邊隔河對望的情景江對岸他遙遙可見一些俄羅斯人但是他從來沒有打算去偷他們。現在當他聽說佳木斯一帶有「老毛子」而且這些俄羅斯人的衣袋裡有錢他當然不會不動心。因為王同山現在如果繼續生活下去先要解決的還是錢。想到這裡他忽然問:「俄羅斯人用的可都是盧布!這種錢我們就是弄來了也是沒處去花用的。」
「你懂個什麼呀?真是傻蛋」另一個東北扒手綽號「大包牙」他說起話來直來直去而且語言刻薄頗為機密地告訴王同山說:「老毛子們花的也是人民幣懂嗎?他們可以把俄羅斯的盧布換成咱們能用的錢只要咱們把他們的錢弄到手花還成問題嗎?」
「對嘛南方蠻子從今以後你要老老實實跟著座山雕干保險讓你有吃有喝還有錢花。」說話的小個子扒手人稱:「小老疙瘩」是三個東北扒手中最年輕的一個。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
就這樣王同山又懷著另一種冒險和好奇隨著三個東北扒手從哈爾濱乘了一整夜火車天明時分來到一座名叫佳木斯的邊城。他到了這裡一看路上沒有積雪與愛琿和黑河那邊有些差別。而屋舍也比愛琿好得多還有一些日偽時期的樓房一些在哈爾濱見過的俄羅斯式樓宇在這座邊城裡也偶爾見到。可是如果想在這裡偷竊俄羅斯人的錢包也並非像幾個東北扒手說的那樣輕易而舉。因為王同山在大街上見到的俄羅斯人幾乎鳳毛麟角。即便偶爾能見到幾個俄羅斯人也沒有作案的機會。
王同山和三個東北扒手們在車站前找到了一家小旅社他們住下以後就開始在城區幾家商店裡到處閒逛。王同山也希望盡快現俄羅斯人他也想在這裡弄到一些鈔票不然就無法繼續生活了。在愛琿農村的幾個月裡他一直恪守下關東前對自己暗暗下的誓言:在友人小u的集體戶裡堅決不能做任何有損於小u的事情。所以那時集體戶的男女同學中雖然也有人身上帶著錢可是王同山堅決要自己「兔子不吃窩邊草」所以他衣袋裡已經早就羞澀了。只是小u在他臨行前給了十幾塊錢作為路費現在當他來到佳木斯時才現衣袋裡的錢早已經花光了只剩餘二角錢。這種尷尬的境地是悟上此道以後多年所不曾有過的情況。王同山在路過哈爾濱的時候在車站曾有過幾次機會隨手就能弄到幾個錢包至少也能弄幾百塊錢解決燃眉之急。可是當他想起幾個月來在東北邊境的正常人生活特別是小u在送他走的那天晚上對自己的叮囑:「我希望你從此洗手再也不要像從前那樣繼續干蠢事了。你千萬要記住如果再那麼幹下去到頭來害的還是你自己。」
想起小u對他的忠告王同山心裡就有種重新作人的念頭。這是因為幾個月的東北生活讓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做正常人和普通人的安然自若。他看見集體戶裡那些上海知青們雖然生活清苦可是她們無憂無慮其樂無窮。她們決不會像他這樣到處四海為家居無定所。而且他雖然每次在車站碼頭掏包得到的錢數不少可是王同山揮霍起那些得來不費任何功夫的錢財總是心裡不大安然。有時他正坐在飯店裡吃著美味佳餚突然見到一個穿警服的人走進來心中馬上就緊張得要命。恨不得立刻就從他眼皮底下逃出去這種驚魂未定的精神狀態始終讓王同山把自己的人格和人性降低到了最低點。有時他和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旅客們站在一起不論他們衣服多麼破爛無論他們的職業如何低下王同山在心裡都覺得不如他們光明正大揚眉吐氣。這次他不想從愛琿縣的屯子裡出來對那個破破爛爛的大草房戀戀不捨其根本原因並不在於那裡的飯食如何粗劣而在於他喜歡那大雪包圍的小屯子裡的安然恬靜。有時他暗想如果當初他在蘇州不遇上那個給他糖吃教唆他和縱恿他去街上襲擊大閶門附近菜場上的婦女;如果小k不縱恿他掏他腰包裡的錢如果那時候自己不好吃懶作從骨子裡一味追求金錢和享樂那麼王同山今天很可能也像小u和那些上海知青一樣安安靜靜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那個恬靜的小屯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