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茅山上的蒿草綠了又黃涼爽的秋風吹落了陶瓷廠大院裡的樹葉1969年的深秋來到了。
王同山一個人坐在陶瓷廠工棚內眼望著院子裡在秋風吹拂下四處紛飛的樹葉他忽然感到心中一陣冷。一年前他從水庫逃跑所激起的批鬥餘波直到最近才漸漸結束。然而一年間留給他心靈上的傷口時至今日仍然沒有結痂。只要他想起被警察從鎮江押回批鬥的場面只要他想起不久前才給他除掉的大鐵鐐子王同山心中就會產生一種深深的怨恨。他的人生座標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錯位就在於他那永遠不肯服輸的固執與偏激。小時候他本來可以走另一條充滿陽光的路憑著他的天資與越常人的記憶力王同山如果不在骨子裡有一股逆反心理他也許根本就不會把自己的前半生塗抹成一片灰暗。如今他在小茅山勞改農場仍然還有許多改變人生顏色的機會但是他始終都給自己的肩膀壓上了難以負荷的包袱而且越是這樣逃來越去越會讓他與可能出現的人生機會背道而馳。
王同山事到如今仍然沒有從逃走被捉再逃走再被捉的失敗中悟出人生的真諦。他和身邊那些混混噩噩的犯人確實大不相同王同山儘管從小悟的就是一個字:「偷!」但是當他碰壁後並沒有認真總結教訓。而且他從少年到青年這一段漫長而值得珍視的年華始終沉溺在固執的厭世情緒之中在這種逆反心理的驅使下他還在大驚大險中反覆重複著一個套掏包的「神功」。現在王同山即便已經跌入了人生的底谷他在監獄裡仍然沒有忘記讀書。他讀的書當然不僅是當時因政治需要上級下來的一些小冊子他還千方百計通過獄內獄外的關係弄到了許多當時已經封存的文學書刊。可惜的是這些文學書刊只開闊與豐富了他的眼界卻沒有真正影響他對人生方向的選擇與修正。
王同山的悲哀就在於他通過這兩次外逃以及被重新逮回來的教訓中並沒有從正面理解與認識監獄管教人員對他理應施用的教育。他往往是從消極的方面吸取不利於他重新開始生活的教訓。王同山永遠耿耿於懷的是那3o多斤重的大腳鐐留給他雙腳上的印痕他念念不忘的是當他第二次被押回小茅山時因農場造反派把他吊掛在房樑上所留在左肩膀上的繩子勒痕。(當然那個年月農場中的造反派「文革」餘風猶在對王同山這樣的教育方式肯定有失公允和不足為訓!)王同山往往把一些過左的教育方式都悄悄演化成他心中對社會的仇恨。
因此這一次逃走之後的單獨監禁並沒有讓王同山真正從心裡化解心中的疙瘩。雖然他在批鬥會上作過無數次的悔恨自查雖然他仍然還像從前一樣在被戴上大腳鐐子以後面對管教的批評教育他也流下過悔恨的淚水。不過在王同山心裡一刻也沒有停止將來繼續逃出小茅山農場這一念頭。
當1989年秋天來臨的時候監獄管教曾代表黨組織找王同山推心置腑地談過一次話。領導嚴肅地指出他如果繼續逃走可能生的後果同時也開導王同山認清形勢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之路。王同山當時表示得非常爽快:「請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逃走了!」為了實現他再一次逃走的計劃與麻痺獄方領導王同山甚至還信誓旦旦地作出了承諾:「小茅山今後就是我的家!天下雖然很大可是哪裡也沒有小茅山好!」
在王同山這貌似真誠的悔意面前監獄領導和管教們都相信了他的諾言但是決不會想到王同山那時流下的竟是鱷魚的眼淚。他非但沒有真正從心裡解決問題反而在時時刻刻思謀與計劃著一次更加堅決的外逃。
王同山的這一次逃走沒有像前一次那樣驚天動地。原因在於從他1968年7月17日被從鎮江逮回來到1968年11月25日王同山的第三次逃跑時間大約過了一年之久。在這麼長的時間裡王同山由大腳鐐被被更換成了小腳鐐後來又根據他的表現最後甚至連小腳鐐子也取消了。應該說小茅山監管人員對王同山這樣鐵心抗拒改造的勞教人員已經作到了仁致意盡的教育工作而且王同山也表現出讓管教人員信服的改悔。在這種情況下勞改所不可能老對一個已經有了悔改表現的人始終進行全天候監控。王同山的逃走恰好就選在這一樣較為寬鬆的時間裡。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初冬上午。
王同山照例去農場財務室像普通勞改人員一樣領取了屬於他那一份的工資然後他又向管教請假說要到距陶瓷廠只有半里路的供銷社去買一些諸如牙刷牙膏之類的生活用品。讓管教放心的是王同山當時並非一個人前往是幾個勞改人員一起去供銷社。所以監管人員並沒有介意這時候王同山又在悄悄地策劃一個陰謀。可是正由於沒有監管人員的跟隨王同山才誤認為這又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案之後當監管人員檢查王同山的床鋪時才現他把可以帶走的衣服早就裝在一隻手提袋裡並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帶出了陶瓷廠和農場的大鐵門。
王同山確實去了供銷社。但是他在那裡並沒有買任何物品只是輕巧的打了一個轉轉然後就在供銷社門前消失了。當時他現一輛正在那裡裝運大缸的解放牌卡車。這種情況決非是王同山偶然遇上而是一種經常性的現象。理由是陶瓷廠生產的這種半人高大缸經常堆放在供銷社門前的廣場上外地前來購買大缸的汽車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直接進入農場勞改區而採取在供銷社門前就地裝運的方法。多次來到供銷社購買物品的王同山其實早就把這種情況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勿庸置疑王同山這次逃走正是利用了勞改農場的上述疏忽。
當王同山現那輛大卡車已經把缸裝畢就在司機準備開車的時候他從車後偷偷地跳了上去然後把身子隱藏在兩隻大缸的中間外面根本見不到他的蹤影。就這樣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次逃離了小茅山。
到了鎮江已是當天下午2點出現在王同山面前的鎮江風平浪靜全無前次逃跑時所面臨的天羅地網。大街上甚至連一個監視他的人影也沒有王同山當即決定從鎮江改乘火車前往蘇州。他已經幾年不曾回老家了他不想念自己的老父親但他仍然懷念生他養他的蘇州。那裡畢竟有他童年和少年的美好回憶還有那麼多讓他魂牽夢繞的江南園林和一條條想起來就讓他心動的青石小道。
上了火車他因衣袋裡有新的工薪所以一改從前剛從監管地點逃出來便開始瘋狂作案的老作法。在向蘇州飛馳的火車上王同山儼然變成了一個神態溫和舉止斯文的知識分子。特別是當王同山現自己身邊坐著一位經蘇州去嘉興探親的婦女時他那雙暗淡的眼睛裡驀然現出一絲希冀的光亮。
「大嫂你的孩子長得很漂亮也許你年輕的時候也非常漂亮吧?」王同山忽然現那女人懷裡抱著的小女孩他蹙緊的眉頭不知為什麼竟舒展開來而且他頓時變得格外熱情。王同山不斷地幫助那婦女找水又為她的孩子買來幾粒糖果。總之他希望在那短短的旅途中盡量搞好與這陌生女人的關係。當然那時隨時面臨警察追捕的王同山對這抱小孩的女人決無任何不良居心。他只是靈機一動忽然意識到這萍水相逢的女人很可能就會成為他今天順利經過蘇州站的有利掩護。因為王同山已經預見到他此次逃走必定又引起了江蘇警方的高度注意蘇州車站很可能就是警方抓捕布控的重要地點。因此王同山非常希望能尋找一個可以掩護他走出車站的人這個從蘇北前往嘉興探望丈夫的女人和小孩便是王同山最理想的掩護人。
火車準時進入了蘇州站。王同山透過放緩車的車窗口向外望去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蘇州站月台上出現了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布控場面。這讓車上的王同山暗吃一驚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逃走一下子驚動了這麼多警察和民兵。他早已經想好了主意看到身邊的女人和小孩。王同山再也不慌張了。這時候列車已經停在月台上了王同山見許多警察已經走上了火車他知道在這時候如果繼續留在車上肯定會逃不過警察的眼睛而下車後那些守候在月台上的便衣和民兵也肯定會靠手裡協查通知上的照片馬上就從人群裡一眼認出他。這時他靈機一動急忙去幫助那位蘇北婦女提包袱。他知道如果只幫她提包裹還是無法逃出車站於是他就主動把那女人懷裡的小孩抱了過來然後王同山故意把孩子的帽子擋在自己的左臉上再側過右臉去故意和蘇北女人說著話他就這樣混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順利地走出了驗票口。因為那些便衣決不會想到王同山會和中途在蘇州轉車的女旅客裝扮成為一對下車的夫妻他就這樣又一次逃過了警方布控的視線進入了蘇州市區。
王同山雖然具有相當的反偵察能力憑靠他多年扒竊入獄逃走以後再入獄積累下來的反面經驗一次又一次和人民政府及專政機關進行較量。可是他又一次疏忽了當他匆忙趕到專諸巷他父親的新宿舍時幾個工廠保衛幹部早就在家裡等著他的自投羅網。王同山剛走進門就聽他父親在裡間大喊一聲:「混蛋東西你還敢回我這個家?」
驚魂未定的王同山還沒站穩足跟就一眼看到從內室裡閃出幾個人來他轉身撒腿便跑不料門外早有保衛幹部埋伏著大家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當場就把這個連闖三關僥倖逃脫的王同山按倒在地上有人用手銬將他緊緊鎖牢當天下午就將他關在廠保衛科。傍晚時分又將他移送火車站派出所。王同山被押進站前派出所辦公室時已是晚上九點準備次日上午從這裡交給從小茅山農場趕來的監管人員帶回南京的小茅山農場。可是王同山在這裡居然又尋覓到一個再次逃脫的機會。原來車站派出所的人力有限而且到了深夜時分站裡派出所的值值勤人員還要按時出去協助車站服務員接送往來列車。由於王同山當時被鎖在派出所值勤室的內間在一般情況下關在這裡的臨時羈押人員是不會出問題的。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當深夜11點剛過一列從上海經蘇州往徐州的快車準時進站了當時派出所裡的兩名幹警一名因事臨時外出另一位必須進站協助。這樣王同山就把反銬他雙手的鋼銬子掙斷了偏偏就在這時從車站裡進來兩個找水喝的工人他們把民警從外邊鎖上的門弄了。王同山見機會到了便一躍而出不顧一切地衝上了站台。那時恰好正是接車的高峰下車的旅客黑壓壓一片。王同山就趁這個機會沿著那條通往站外的鐵路道口一口氣跑出了蘇州車站。他連夜逃到蘇州郊區一個小鎮子上去了在那裡他買了點心吃了一碗熱湯麵條。天色快亮時王同山又一次從這裡流竄到無錫然後從那裡搭車向雲南逃竄。從這時開始直到後來他在山東泰山被抓王同山在外地流竄作案長達整整兩年時間其罪惡的足跡幾乎遍及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