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修煉至經脈劇烈痛楚必須停下的時候,依窗觀望雨夜。三個夥伴偶爾嘻哈笑著閒聊的聲音,不輕不重,混雜暴雨連綿的滴答聲響,似交響曲般悅耳。
陳佑手裡玩兒著硬幣,射出去,劃出道銀線,又繞個圈兒,飛回手裡。
他身材高了,健壯結實,頭髮長了,劍眉下的一對清澈鳳目,不時映上閃電的光亮。
一記紫電,撕裂天空的時候。
陳佑看見,半空中似乎有團光亮,被轟個正著。
在黑夜雨幕中,流星似的墜落下來。
近些的時候,清楚看見,是一團燃燒跳躍的火球,堪堪避開街巷的房屋,正巧墜落在根據地面前的破舊巷子裡。
呼嘯著激起強勁氣流,生出陣旋風。
落地時,燃燒的火焰爆炸似的四面擴散蹦開,合金的地面,都禁不住這等衝擊,硬被震出個凹陷的大坑。
激散的金屬屑,叮叮噹噹的打在本就滿是劃痕的巷壁上。
滾動的怒雷,辟里啪啦的雨落聲響,掩蓋這一切。
陳佑的心一緊,他還沒看清落下的『東西』,就喝斥著不許三個也聽見動靜的男孩往窗戶邊靠。
「眼珠子敢露出來,我就給挖了!」
陳佑丟下這狠話,人已翻過窗台,頂著暴雨躍落出去。
三個男孩兒互相吐著舌頭,又是好奇,又不敢違逆的貓窗邊,竊竊私語。
陳佑的短靴踩在積水裡時,看了清坑裡的『東西』。
錯落,又交疊的寬大羽翼,包裹著一具潔白不沾水污的身體,白皙的赤足裸露在外。
陳佑覺得雙手有些抽搐,他想起那個困擾的夢,每一次最後,他都會違背意願的殺死那女人。
潔白的羽翼忽然閃爍起來,最後消逝,露出一張尚還稚嫩的白皙面龐,美麗無暇。
陳佑鬆了口氣,一把脫下外套,將清醒著,卻似乎不能動彈的神秘女孩兒盡量裹住,抱起來,風一般往母親那跑。
他沖沒進樓道時,抬頭望了眼雨空,有幾團光亮,出現在東面夜幕裡。
……
林紅顏將女孩兒放妥在床榻上,關上門,隔絕陳佑的視線。坐床邊,盯著女孩的臉發呆。
女孩的眉目,面孔輪廓,跟她相似極了↓一眼就猜出女孩兒的身世,她覺得命運給她們開了個玩笑。
女孩兒的生母,是她這輩子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信任她的人↓們從小情同姐妹,陳佑那本古內功書,也是女孩兒的生母所贈。
陳佑早已經長大了,幾乎不再需要她這個母親。但林紅顏一直不捨得撒手離去,現在,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房屋外頭的陳佑站窗邊觀望夜空,看著路路續續飛移過去的幾十團光亮。心裡十分緊張。
在模擬訓練器裡,他的綜合戰鬥級別早已達到二十五,曾經跟這些穿著能高速移動的飛騎對戰過許多次。清楚這些擁有微光戰甲的東西一個個戰鬥力怪物似的強大。
以國際標準機警十八級的綜合戰鬥力對比,面對這些玩意兒,三萬數的師級陣營,也不夠一個飛騎五分鐘轟的。
當年這小城的流匪事件,那個守護機構的厲害戰士,就擁有微光戰甲,片刻功夫,幾千的暴民就被流星雨似的激光炮紛紛射殺。
陳佑一直守望到臨晨天快亮的時分,沒見著有人往小城停落,光團全都遠飛到別處,這才收起一顆揣揣不安的心,在屋裡松氣坐下。
屋子裡,女孩兒早已能動彈,坐起身子。盯著林紅顏的眸子裡,透著欣喜,說話道:
「是紅顏阿姨嗎?」
林紅顏微微笑笑,道:「想不到你能認得我,當年離開時,你尚未出生呢。」
「家裡留著許多母親和紅顏阿姨的影像記錄,母親常抱著我看,告訴我說,您是她這輩子唯一親密無間,可互相交託生命的姐妹。」
女孩兒說這話時,眼裡透出與至親久別重逢的那種激動。林紅顏微笑著,透著一分不易察覺的苦澀。
「你母親最後是給你取名兒叫青麼?」
女孩兒很高興的點頭答應,說是。
復又一臉哀傷的說,母親走了,父親生死不明。
林紅顏收了笑臉,淡淡然說:
「我知道↓若不走,你不會出現在這裡↓一走,你父親早晚被人造人掉包頂替。」
末了又感歎道:「你這孩子像母親,容不得虛假,明明該想到指出父親被取代事實有什麼結果,還是要這麼做。」
女孩兒緊咬著下唇,不說話。
林紅顏轉了話頭,道:「之後的事情,我替你安排。在這地方躲幾年,從此忘記過去,如何?」
女孩一張尚顯稚嫩的臉龐抬起來,神色添上肅穆,語氣肯定而嚴肅的答道:
「紅顏阿姨,我做不到。為此,死了很多,很多的人。我的二叔一家五口,我三舅,五舅,家裡八十七個忠心耿耿的護衛。
四百八十六個父母的世交,現在此刻,戰帥仍舊吸引著追殺的幾十個飛騎注意力,在拚死戰鬥。
他們付出的一切,不止為我能活下去,更寄托所有希望,只願將來有一天,我這個大小姐,能把那個假父親推倒,重新主導陳家的一切!如果我只求活命,這麼多生命的消逝,值得嗎?」
林紅顏沒有再勸,這方案不過是為試探而提出,她本就覺得,這孩子,一定不會選擇單純苟活。
「明白了,我會安排。你安心休息兩天。」
女孩兒沒有再多問,乖巧的答應聲,安靜的躺下,剛閉上眼睛,忽想起來什麼似的,輕聲問了句,剛才救她回來的男孩是誰。
林紅顏靜了半響,最後還是說:「我的孩子。親生兒子。」
女孩兒的臉就忽然紅了,林紅顏見著,笑出聲來。
「原來你知道……好生歇息吧。呵……」
……
林紅顏從房裡出來的時候,陳佑看到母親變了個模樣,過往粗糙發黃的肌膚變的白皙美麗,原本粗短的手指,現在纖細碩長,戴著遮擋半張臉的大墨鏡,穿及跟上好料子的大衣,圓頂寬沿的大帽子。
陳佑險些認不出來。
林紅顏將孩子抱懷裡,靜靜站一會,柔聲道:「陳佑,你知道母親的身子骨一直不好,估摸撐不過幾天了,還有些事兒卻必須辦,未必還能見面,也不希望你看著我離開世間。」
陳佑聽著,儘管自幼就已做足面對這刻的心裡準備,仍舊一驚,一悲,忍不住激動的顫抖起來,淚花止不住的在眼眶裡打轉。忽問道:
「媽,是不是因為她?是不是我害了你?」
林紅顏盡量維持著語氣的溫柔,道:「我的心肝寶貝兒,別亂猜想。跟這無關,媽有些事兒必須在撒手離開前做了。
裡頭的女孩兒,是我這輩子唯一親密姐妹的孩子,現今卻沒法保護她,這責任必須交付與你。」
陳佑聽著,心裡好受了些。
強忍著難過不去想,擦去眼眶的淚花,強做笑顏道:「我一定捨命保護她!」
林紅顏笑了笑,道:「如果有應付不來的敵人,就帶她一塊兒逃命。你沒死前,她不能死。只有你們都必死無疑時,你才能死。知道了嗎?」
陳佑忙答應說,記得了。
林紅顏遲疑片刻,又輕笑道:「讓你這般保護她,可是有理由的。」
陳佑一副疑問模樣看著母親,就聽她說:「跟她母親,當年曾經信誓旦旦的彼此約定,將來若有孩兒,同性則結義金蘭,異性則做夫妻。」
「啊?」陳佑聽的呆在那兒,半響說不出話來。
林紅顏鬆開他,仔細端詳孩子一陣,還是不捨得走,又抱懷裡一陣,終於狠心鬆開手,大步推門走了。
才出門,就聽見屋子裡頭陳佑壓抑不住的,顫抖的哭聲。
她取下大墨鏡,仰面雨幕,任由雨水混淆了眼淚,打濕了臉,才又戴上墨鏡,捂著發疼的心口,沒進黑暗……
林紅顏離開後,陳佑進屋兩回,看女孩兒都在睡。就又出來,到天亮時,還是往常般,到根據地,跟三個已經醒了的夥伴一塊兒出去拾荒。
他記得母親一直誇他是個堅強的孩子,也記得母親說過,堅強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兒,堅持做該做的事情。
這天卻跟往常不同,他想著母親,也想著帶回去的女孩兒,三個夥伴問時,他只說,晚上掉下來的是隕石。
陳佑覺得,這女孩兒就是總夢見的那個。
晚上忙活完了,回到家裡。女孩兒已經醒了,套了身他母親的寬大衣裳,在窗戶邊看外頭。
見著他時,微笑說。
「謝謝你救了我。」
陳佑想著事兒,隨口回應幾句。
拿眼一直看女孩兒眼睛,女孩被看的有些無措,就開口說:
「我姓陳,名字叫青,青色的青。你呢?」
「跟你一個姓,名兒叫佑,護佑的佑。」
陳佑說完了,還惦記著母親說的事兒。
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
「我媽說,你是我的未婚妻?」
陳青的臉剎時就紅透了,一雙小手,交錯互握在背後,緊緊攢著。
「你這話讓我很難為情……」
陳佑沒經歷過這陣仗,想不到她這麼說,無措半響,還是想不到什麼說辭,只好道:
「我很抱歉……只是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
說完這話,陳佑就看見女孩目光瞟著窗外,紅著臉,輕輕點了點頭,聲音蚊子似的說。
「嗯……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