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林紅顏稍感安心,推測陳佑不會有什麼危險,那大孩子該也就是想整整他而已。
卻還是不放心的望著巷道一直等候。
小陳佑的確沒受什麼傷害,只是被那王老大帶出城老遠後,說讓他在林子裡砍木頭,自個有事先走,晚點回來接他一塊兒回城。
當然,到天黑的時候,王老大仍舊不見影兒。
五歲多點的陳佑,哪能砍木頭?胳膊兒還沒工具柄長來著,工具都能把他壓的喘不過氣兒來←不過是修煉古內功天份奇高,勁兒比尋常孩子大些。
等到天黑,他估摸王老大是有事耽擱回不來。沒人來往的林子裡,又有些寂靜蕭條的壓抑。
小陳佑琢磨了番,就把工具就地埋藏,留下不明顯的記號,回憶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工具是王老大‘好心’借他的,不能扔,但這麼一路帶回城,又太傻。
這一路走,他才知道出城有多遠。頭發衣裳都早被汗水浸透,小腳細腿兒疼起來,還有些浮腫。
陰森森的林子裡,還讓他擔心會不會蹦出來野獸。黑又看不清的路,一有風刮過的時候,片片的樹葉兒沙沙的響動,偶爾夾雜幾聲貓頭鷹難聽的叫喚,他就莫名的害怕起來。
撒腿拼命的往前跑著,沒一會,跑不動了,還是只能忍著害怕一步步的走。
陳佑進城的時候,頭發濕的,嘴唇干裂,失水過多緊繃的皮膚,衣裳散發著汗水臭氣。
向來潔癖的林紅顏一把將他抱懷裡用大衣緊緊裹住,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但她什麼也沒說,這實在不算什麼,只是因為她是母親才心疼如此。
慈母多敗兒。
雖然她能感覺到小陳佑停下來後,腿就在不自禁的打顫。
“媽,你身子骨差,怎麼還出來呢。今兒王老大可能有事兒耽擱沒能來接,路有些遠,走回來的就慢。我沒事兒。”
林紅顏聽著,輕輕應了聲。悄悄抹了眼淚,說:“累壞了吧陳佑?媽抱你回去。”
小陳佑就搖頭。
“就一點兒路,哪用抱。現在我小,要是大點兒,該我背媽回去才是!”
林紅顏就不說了,牽著陳佑的小手,往回走。強忍著情緒,往常般問他今兒情況。又若無其事的取出顆丸子,喂他吃。
像她那類人,過去時候,除與常人相處外,一直都吃這種能量丸維持身體所需,消化吸收極為迅速,更能有效平衡各種不同體質所需的元素。
攜帶又容易,數量多也不占多少地兒。這時心疼陳佑,也就顧不得怕他多問,取了出來。
陳佑聽話的吃了,卻沒有問是什麼東西,只是說著今兒王老大教他怎麼砍木頭,附近景區一直興手工燒烤烹制,木炭價錢好又容易脫手之類的事兒。
末了還不解說,那些人怎麼回事。
他們都恨不得能有自動制作食物的機器,怎麼生活裡有這機器的人出來玩兒反而歡喜麻煩的動手燒烤呢?
林紅顏這會壓根沒有心思搭這話,就想快點兒回去了,替他洗洗身子,看看他腳和腿成什麼樣兒了。
差點就想敷衍說那些人是吃飽了撐的。
臨末一想,覺得不對,仍舊認真告訴他說:
“他們是追尋平日體驗不到的另一種生活。機器做的食物味兒永遠一個樣,吃多就覺得膩味了。”
陳佑不明白,只是記住了這話。
“媽媽,可是那些人多是紅國的。那裡機器做的食物都隨便吃,不是有很多味兒麼?怎麼飽肚子的事兒也能膩味呢?”
“陳佑,你想啊,如果每天都不用考慮飽肚子的問題時,該考慮什麼呢?”
陳佑想了想,真還不知道,如果不考慮飽肚子了,該考慮什麼?
“你這會想不明白,這就是為什麼飽肚子的事兒也能膩味的原因。追尋平日體驗不到的生活,就是有些人考慮的事兒。”
陳佑這就有點兒明白了。末了又替自己苦惱起來。
“媽媽,那要是將來我不用考慮飽肚子了,該考慮什麼?”
“做當時能做和認為該做的事兒。媽自己認為,生命的價值不在於追尋體驗,在於勤奮努力的做了多少事情,不管能做的事兒是什麼,是你力所能及的,那就是最偉大的。”
陳佑也記下了,並不能深切體會到其中意思,他此刻想的很簡單。
“媽媽,那我明兒開始就少閒呆點,多些工夫拾荒賺錢。是這樣吧?”
林紅顏忍不住笑了,點頭道:“是這樣。那就是你現在最偉大的工作。”
陳佑聽了很高興,覺得領會到母親講的道理。
末了想起來道:
“媽媽,小丫她們幾個,一塊兒到城區拾荒時,有時候別人笑著說我們一群撿破爛的乞丐兒,她們就低下頭拽我走,問他們,都說拾荒是丟人活兒。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拾荒也是個歷史悠久,很需要技術,還很有文化底蘊的活兒。那些笑話你們的人呀,只是不理解這工作而已。
陳佑,你得記住,任何人都有為自己驕傲自豪的理由,但都沒有對別人高傲的理由。越是優秀接近完美的人,越不會姿態高傲。”
“媽,什麼叫高傲?跟驕傲又有什麼不同?”
……
這天晚上,陳佑睡著過去的時候,作了個奇怪的夢。
先是夢見那個晚上讓他有些害怕的寂靜森林,然後,夢裡的他抬頭看起月亮。
濃厚的黑雲越聚越多,很快將天空遮擋的不見月光。還開始刮起大風,呼呼的吹動林木作響,沒一會兒,豆大的雨水,辟裡啪啦的打落下來。
把他淋的濕透,他還清晰感覺到,全身冷冰冰的。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想著躲雨,仍舊仰著臉,看天。
他一直在看,不知道想看到什麼。看了很久,很久。
天空的黑雲中,忽然墜落一團光亮,速度飛快的朝地上掉←看不清光亮裡頭是什麼,但卻拼命的發足奔跑,往那光亮大概落地的位置。
他跑的飛快,風一樣。光亮墜落的更快,他沒跑到的時候,那團光已經落進林地。
他的頭發不知怎的,變長了,被雨水濕透,凌亂的搭落。
他走近光團,在凹陷下去的坑裡,看見一個背負六對羽翼,和那沒有衣物遮擋的身體。
陳佑第一次看見女人裸體,他還沒到存在欲望的年紀,卻覺得很好看,很美麗。
女人赤裸著雙足站在坑裡,一對碩大的羽翼緩緩將身體包裹住,連帶大半張臉,只能讓人看見,清澈美麗的大眼睛,和潔白無暇的額頭,瀑布似的長發。
陳佑很後悔,剛才為什麼不看看她的模樣呢?他這麼想著的時候,眼睛又移到坑裡女人半截裸露在羽翼外的纖細小腿。
‘真好看……’
“你是誰?為什麼會從天上掉下來?為什麼有翅膀?……”陳佑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女人看著他的眼睛裡,開始變得哀傷。
然後說話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聲音十分輕柔。
“我背負人間的期望,和使命。帶著審判和毀滅的末日之翼,墮入這片地獄。
將你們帶入沒有未來和希望的末途,我會殺死你,必須!你為什麼還站在那裡?為什麼不走過來,用你手裡的劍,先殺死我!”
陳佑想說,我手裡哪裡有劍時,他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裡真多出來兩柄暗銀色的激光劍。
然後他開始走近坑裡的有著羽翼的女人,朝她舉起手裡的劍,他的腦子忽然變得空白一片,機械似的,看著面前那對美麗而哀傷的眼睛,迅速刺出手裡的劍,穿透白色羽翼,透過她的身體。
竟然有鮮血飛濺出來,仿佛灑的滿天都是,漸染了他一身。
女人的眼睛緩緩失去顏色的時候,他忽然驚恐而難受的發出嚎叫……
然後,從夢裡驚醒過來。
他仍舊在黑暗的臥室裡,床榻仍舊清爽舒服,不斷流溢的冷汗,被裝置迅速吸收。
陳佑睜大了眼睛,帶著夢裡的余驚,直到再度疲倦之極的沉睡過去。
快中午的時分,陳佑還是出門了。林紅顏硬著心腸沒有阻攔,盡管他知道孩子的腿走路時有多痛苦。
但她更知道,人類肉身的鍛造方式,就是在受傷中進化,就像挨打多的人,抗打擊能力會比尋常人強一樣道理。
小陳佑背著個大袋子,一路穿過貧民區巷道,跟路上認識的一一招呼問好。漸漸不再想那個奇怪的夢,以及那匆匆一眼看著的美麗裸體。
沒一會,碰上昨兒帶他出去的王老大,正跟一伙年紀大許多的孩子閒呆著瞎聊。
見著他,就問:“陳佑,你昨兒怎麼回來的?夜裡時候過去找你沒見著。”
“走回來的啊。腿都腫了,你借我的工具我給藏林子裡呢,明兒腿舒坦些給你帶回來。不急用吧?”
“那麼遠的路你走回來的?”
“估摸你有事兒耽擱,怕我媽急,就沒等了。也不知道得走那麼久。”
王老大就悶聲不說話了,他原本也就想把陳佑扔那嚇唬幾個小時,晚點再接他的。
沒想到快亮時過去,陳佑已經不見了。當時可把他嚇壞了,畢竟沒那歹毒的害死人心思,回來後聽說他到家才安心些。
這會見著小陳佑,聽他這麼一說,目的倒是達到了,但想到那麼遠的路,這點大孩子自個走回來,又覺得事兒做的太過份。
想了想,朝陳佑說:“晚點回來時捎斤米帶回去,昨兒一耽擱把你扔那沒及時接,算跟你賠不是。”
“那不行。工具都還給拉那呢,再說昨兒王大哥費心思教我賺錢本事,都還沒感謝呢。”
王老大聽著心裡更覺得有些對不起他,覺得死了的老爹那事想想也不是陳佑他媽害的,這麼整他頭上,本來就不太對。
堅持道:“哪那麼多羅唆話,咱一個地方的,這點事兒還值得謝啊?別說了,回來時記得來拿。這會快忙活去吧。”
陳佑答應了句,拐個彎,進了條金屬屋壁上劃痕滿滿,不知多少年沒人維護過的破巷子裡。
朝二樓喊了聲:“名,吃完飯了嗎?”
就見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扒著窗邊探出顆腦袋,應著說就等你呢,早上怎麼沒來?
等這男孩下來了,兩人一塊邊說邊往外走。
這男孩名字叫獨孤名,十分罕見的姓氏,陳佑聽她母親說,這姓氏若干年前在橙國曾經輝煌過,後來政治上出現大變故,險些滅絕了。
獨孤名的身世,比起陳佑來說,還得可憐點。年紀比陳佑只小三個月,父母親本來活好好的,一個月前感染病毒,沒兩天,都去世了。
為這事兒,他老對陳佑說,多虧一塊兒練了厲害的古內功,要不他也活不成。陳佑就覺得跟這沒關系,他這才練沒三個月,哪有這樣效果?
獨孤名是貧民區裡頭,跟陳佑關系最好的朋友←父母去世後,原本想跟著林紅顏的。
陳佑覺得母親生活習性上講究多,二來那些什麼高科技的東西一直不許旁人知道,就說過些日子打算出來住,才沒來。
兩孩子一路走出貧民區街巷,又招呼了年歲差不多的兩個女孩和三個男孩。
一伙孩子浩浩蕩蕩的往城區人多地方趕。
先到了一座高聳的電子元件商業樓後頭,那地方是廢棄品儲存處。每天都有些報廢的能量結晶被扔出來,可說是拾荒收獲最賺錢的買賣。
在城區裡頭拾荒,各自都有主要負責的領域,像這種地方,年紀太大的來,往往會遭到驅趕,但對他們這些孩子不一樣,裡頭的人大概是可憐同情的緣故,都不說什麼。
但往往,也不止他們一伙孩子。
今兒就跟往常一樣,來好幾伙。屬於城裡別處貧民街區的,彼此一般沒多少話說。
等不多久,垃圾儲放庫裡傳出聲響,路路續續的好幾回。孩子們一窩蜂的打開箱蓋,全擠著鑽進去。蓋子從外頭,又合上了。
垃圾庫裡黑蒙蒙的沒有光亮,一伙孩子在齊腰高的廢棄品堆裡摸索搜尋。
熟練的他們,對於各式各樣的報廢能量結晶,一摸就知道模樣,幾乎沒有偏差錯漏。
黑暗裡頭沒多久功夫,就路路續續的有孩子罵咧起來。又一會,聽到獨孤名叫罵的聲音了。
“去你媽的!放手,這塊是我先摸到的!”
接著又聽個孩子憤怒叫嚷道:“你打人!王八蛋,你搶我東西還打人?明明是我先摸手裡的……”
然後就只聽見那孩子叫罵,也沒旁人附和,獨孤名也不接話了。陳佑知道他這會沒功夫理,肯定奪著東西又自顧埋頭找別的。
果然,一群孩子忙活個多小時後,已經摸不著什麼時,開始有孩子罵咧著出去了。
漸漸的越來越多,到陳佑和獨孤名在黑暗裡招呼一伙子人走時,剩下的幾個孩子,只是因為運氣不太好,收獲實在不成不甘心的想再找找。
一出垃圾庫的門,就看一伙孩子在外頭留著沒走呢。
一看他們出來,個頭較大的孩子就嚷嚷道:“剛才搶他東西的是不是你們?”
陳佑哪那麼傻答應說是,反正自伙的人都出來了,獨孤名不說話他們聽不出聲音,至於沒出來那幾個回頭會不會背黑鍋,那就真顧不得了。
“不是,我們一伙剛才可沒說過話。收成都不好,剛才全埋頭忙呢。”
那孩子聽了,就讓陳佑幾個男孩都說句話讓他們聽著認認。
陳佑心想,怪了,今兒這家伙聰明了?上回的事兒就這樣蒙混過去的。
答應了聲,轉身就叫大伙說話。又背著那行人沖獨孤名使眼色。
後者會意,到他說話時,就刻意變了點聲音。沒想到跟他發生爭執的孩子對聲音感覺特敏銳,就這樣還一口斷定是獨孤名沒錯。
帶頭的孩子當即被激怒,感覺受到愚弄似的發作,丟開始作俑者獨孤名不管,揮拳就朝陳佑面門打過去。
陳佑哪裡會被他打著?
自從修煉內功開始,林紅顏就默許他使用意識模擬訓練器,其中有著紅國高級機械戰斗兵模擬真實的訓練教程。
雖然至今沒有實戰,但他的自體能量評測已經達到五級,戰斗訓練綜合技巧達到了十一級,綜合站力評測八級,對付這麼個孩子還不是容易事兒?
但這剎那,陳佑卻想到別的。
如果就這麼打起來,一伙幾個孩子都得波及進來,對方人多,女孩兒們哪裡照顧得過來?
他和獨孤名都沒有足夠的力量輕易擊倒對方。
其次,這般一鬧,對方不服再招出些年紀大的來,牽扯面就更廣了,不知得折騰多久,害多少人受傷受影響。
‘一不做二不休!’
這麼一想,小陳佑就起了歹念。
迎著打來的拳頭,錯身一讓,邊叫嚷著住手,同時一掌附上內勁,輕飄飄的在那男孩腰際一拍即收。
快步讓開過去,作勢阻攔朝獨孤名撲去的事件紛爭者,架住那孩子的同時,又嚷聲都先住手,也在那孩子腰際迅速拍了掌。
獨孤名不知他用意,但還是收手退開去。
帶頭的那孩子又打陳佑幾拳,都被躲開了,只聽他一直說先住手,情緒漸平息些,倒也停下來。盛氣凌人的開口道:
“怎麼著?這會知道害怕了?想不挨揍也行,把剛才那奪的結晶還回來,跪下叫聲哥賠個不是,這事就結了,往後也不阻你們來這。要不然,今後見你們回揍……”
那孩子話還沒說完呢,內出血加上腎髒脫落移位的痛楚已經傳遞開了,根本沒能忍住,捂著腰就跌倒地上,翻滾縮屈著,殺豬似的哭號慘叫起來。
陳佑使的是一種不算很高明的技巧,不需讓對方感覺到什麼,就能將腎髒整個拍落。
旁人無法將這事情聯系到他身上,沒有這兩個孩子的影響,其它人也不會沖他們發難了。
陳佑覺得這結果很理智,但看到他們痛苦的表情,恐懼害怕不知為何的眼神時,心卻緊緊揪著,無法釋懷的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