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佈滿大霧,又因黃河水漲,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聽到河水拍打堤岸的聲音,轟隆隆的,把一切都雜音都給掩蓋住了。
陳倉是一處小村鎮,鎮上唯一的一家老保酒館,今夜卻是通宵不眠,但店內卻沒有一個食客,只有一向小氣的掌櫃老保,望著門楣上那盞巨大的燈籠若有所思。
多少年了,他潛伏北齊多少個年頭了,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記不清了,在這裡安家落戶,娶妻生子,雖與楚國只是一水之隔,但他卻對河對面的那個王國意識愈漸的模糊起來,潛意識裡,他已把北齊當成了自己的家,而自己不過是一個靠著小酒鋪賣酒為生的朽老頭子罷了。一個月前,他還打算著在村裡置辦一塊地種些瓜菜之類的養老,這酒鋪就交給已經成家了的兒子打理。但胡奴忽然攻陷北齊,卻讓他的夢想化為泡影,兒子被抓到鎮口去幹苦力了。鎮上的牛老販說他在胡奴軍中還有些關係,正當他準備著使些錢財請牛老販幫忙救出兒子的時候,卻有一個人拿著一枚黑炭木似的令牌找到了他,給他留下了五兩銀子和一個命令,而這盞燈,就是用那五兩銀子買的。
造孽喲!老保看著那燈罩內絲絲咧咧的油燃聲,直覺是在抽著自己的心血一般,這才多長時間?就燒了半桶桐油!雖然不是用自己的錢,但看著這麼浪費,還是讓他心裡直**著。但這燈也的確是好,把半個陳倉都給照得透亮,同點燃的時候,讓鎮上的人都以為是家裡著火了,提桶抬盆的要來救火,讓他好說歹說才勸了回去。
看看黑漆漆的河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老保緩緩的起了身,從那油桶裡滔出一碗桐油來,正準備端到後院藏起來,忽然聽到「砰!」的一聲悶響,老保身子一顫,還以為是被人撞見了自己偷油,手中的碗差點兒跌落,連忙穩住,但還是濺了出來幾滴,望了望腳下的油滴,心裡歎息了一聲浪費。再回頭看向河面,他的臉色忽然大變,手中的油碗叭啦一聲掉到地上摔得稀碎,嘴唇哆嗦起來,混身顫抖起來,望著河面上密密麻麻,突如其來的船隻,他竟忘了油濺了自己一身!
這些人不要命了麼?老保眼瞪得直直的,只見那些船隻玩命似地撞向提岸,一次沒有靠上,被波浪給推了回去,十幾個人就又立即齊力划船,再向堤岸撞來,往得靠近提岸的那一瞬間,船頭的一名士卒忽然奮力拋出攬繩,正纏住河畔的一棵柳樹,接著其餘的士卒也紛紛下船,跳入水中,推動著已經透水的小船擱淺到岸邊,用繩子固定好,然後從船上抄起各自的連發弩箭,背上負好彎刀,頭也不回地就往村鎮湧來。
其他的船隻也都是大同小異,拼著船破的危險靠到了岸邊,然後層層排出,竟不消一柱香的時間,百餘艘船就在小渡口那裡就排成一排,然後用鐵鏈鎖捆起來,立即形成了一個寬愈五十丈的渡口!
那此先下船的士卒並沒有直接進入鎮子,而是,繞過鎮子直往西面的路口湧去,雜亂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彷彿是幻覺一船,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若不是那些小船還穩穩地停在渡口上,老保肯定是要當自己老眼昏花了。
歎了口氣,老保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開始憐惜起自己剛才一不小心打碎的碗來,剛彎下腰,就又聽到接連幾聲砰響,抬頭一看,乖乖的,河面上這下子比剛才熱鬧多了,無數的小船駛到了先前的船旁,從那上面下來了一些士卒踩著浮船湧入鎮子裡,留下兩三個人立即就又划著船退了回去,而騰出來的空隙馬上就又被後面的小船填上,如此往來如織,竟是源源不斷!
差不多有六七百艘了吧?從這些船上差不多下來有一萬人!老保心中默數著,忽然眼睛騰的亮起,一艘明顯要寬大許多的船隻靠上了浮渡是從那上面下來十數名黑衣侍衛,接著才是一名紅衣青年在數十名威風凜凜的將官簇擁下下了大船,上岸先在看了一下四周,最後眼睛望向了老保這裡,點了點頭,率著眾人向老保酒館走來。
老保下意識的把腳旁的碎碗往櫃子下面踢了踢,手也不由自主地拿著抹布抹起了桌子,眼睛卻還看著那名紅衣青年,身子卻在抖個不停。
「辛苦你了!」陽天一進老保酒館,立即就上前說道。
「不,不辛苦……」老保的聲音很是乾澀,他很想說些圓滑一點的話,但看著陽天身後正源源不斷地湧上岸來的士卒們,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陽天看了這位臥底多年的楚國細作許久,才緩緩說道「鎮內現在情況如何?都有些什麼人?還望你能詳細說明,愈細愈好。」
「鎮裡現在只有不足三百人了,年青力壯的都被押到鎮口去幹苦力了,剩下的都是我這般的老頭子老婆子們。」老保的眼裡流出幾滴混濁的淚水來,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也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樣了。看今天晚上這陣勢,恐怕是楚國要打過河北來了吧?唉,亂軍之中,兒子豈有倖存之理?愈想,老保就愈是傷心,幾乎是帶著哀求的語調說道「我兒子也被抓走了,本來那牛老販已答應幫我在鎮口胡奴軍中說情,但你們這麼一來,我,我還怎麼救出他來?」
「軍國大事豈是你我所能左右的?」陽天很是同情老保的遭遇,但僅僅限於同情,若讓他放棄,卻是絕不可能,最多不過是給他多一些錢財養老罷了。但想到錢財,陽天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沉聲問道「你說的牛老販是什麼人?他還竟能替你和胡奴軍隊說情?」
「牛老販是個牛販子,至於說與胡奴有關係,恐怕也是真的,因為他常年從北疆押運生牛到楚國去販賣,而這次胡奴入侵,別的牛販子都不能得運送牛馬過來,但只有他,前兩天還趕了一千頭牛過來,現在就在我們鎮上住著。」老保慢慢地說道,他也並沒有指望陽天能幫助他,只是做為一個老人,生性愛嘮叨罷了。
「別人都不能販運,只有他能,看來與胡奴的關係果然不淺!」陽天的眼睛瞇了起來,沉著聲音道「他在哪裡住?你帶我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