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追側著頭,默默地看著我,半晌才出言問道,「此行去京城,也算是圓了我一樁心願。」
「怎麼講?」
「涅磐的法事,是在紅螺寺做得。」
「紅螺寺?」我驚訝地問。
「你佈施了多少?」
冥追搖搖頭,「我師伯是那裡的主持,既然我只是個在家修行的居士,自然不能親自為你做這些事情,隨喜的財物不過爾爾,怕是不及你的孝心呢。」
「不,這些已經夠了。你看,我真得是很高興呢;我想到的,沒想到的,你都幫我做了。」說著話,我努力抹掉眼淚。
「其實我猶豫了很舊,才私自選了涅槃之法。你不怪我我已經是非常知足了。因為我實在是怕你會胡思亂想鑽牛角尖,我……我真得不知道還能怎麼勸慰你,要不你給我幾刀算了。」
「傻瓜,你做得事情比一百句一千句一萬句話都管用,我幹嘛要用刀子捅你,我有那麼凶嗎?」我破涕而笑。
「當然沒有,我這不是怕你不開心,胡言亂語地想要逗你開心嘛?」他笨拙地抬起手想要幫我拭去眼淚,卻又不小心拉扯了傷口,疼得直皺眉頭,但他還是強忍著湊過臉來,輕輕吻在我的額頭上。
胡亂地把臉抹乾淨,我緊握著他的手,「等你傷好了,怎麼動都行,現在就老老實實的躺著可好?」
「嗯。」
「不過你倒是說說,怎麼救人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啊?」
「不礙的,這是遇到了一夥饑民而已。」
「饑民?」我想了想,「是餓殍吧?莫非飢餓到可以吃人的地步?可是,就算你篤信佛祖,也沒必要樣樣身體力行,難不成你要捨身侍饑民不成?你也厲害,救個書生能救到自己受傷,遇到饑民佈施能佈施到自己大出血。你可真是天底下少有的呆瓜。」
「我……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
「然也。但是,你這樣救得了一個兩個,救得了千百個嗎?你這樣救得了一時,救得了一世嗎?不要說什麼災荒就是天怒人怨,若是沒有人禍,也不至於如此。他在位這些年,常減免賦稅又賑濟災民,可是該貪得更貪,不該死的也沒少死。」
「羽默!」
「冥追,我這說得是實話。另外我問你,京城以及北方四省的糧價如何?」
「朝廷上早已經下令禁止做燒酒,可是市面上供應的糧食還是很少,而且價格居高不下。」
「該死,上次囤積的已經給了胤祀讓他們去救市。如今……」他們天家的事情和我毫無關係,只是受餓的老百姓委實可憐。更何況年關將近,挨餓受凍,這年是怎麼也過不好了。「冥追,我想從商號裡調一批糧食去北方救市,雖然是杯水車薪,但總能緩解一些災情。莫要和我說免費賑濟,這樣是違反為商規則的。我只是想把糧食價格拉下來,如此而已。另外,派人和山西的晉商聯繫聯繫,他們手裡應該還有不少餘糧,這次賣燒酒倒是狠賺了一筆,大不了就弄些青苗賣於農人。」
「他們都已流離失所?我們何必還要攢這些錢?」
「冥追,施捨可以救人一時卻不能救人一世。我打算買青苗的錢,一不是昧心錢,二不是打家劫舍來得。這些都是莊子裡的農人和作坊夥計們的辛苦所得。為什麼要把他們的血汗錢就這樣無所謂的佈施出去呢?滋長那些災民遇到災難就想伸手的惡習!」
「只是這些逃亡的流民根本不可能有錢去買青苗。」
「我又沒說非要用錢買,他們補給咱們糧食便是。也可以在農閒的的時候到作坊裡以工還錢,如果家裡有剩餘的勞動力,也可以送到我新開的作坊當織布女,這樣既可以還了青苗錢,又可以貼補家用,豈不是一舉多得。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地主老財周扒皮不成!」開玩笑,就算我不能去圈地,但是購買廉價勞動力總可以吧,再說又不佔農事!
冥追想了想,「周扒皮是誰?不過這法子好是好,只是讓女子出來作工,恐怕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吧!」
「周扒皮是傳說中一個黑心的地主,沒什麼關係的。」我心裡訕笑著,「女子作工,這有什麼的!我這個新作坊裡都是女子,咱們僱車管接管送。不會落人口實的,再說,女子在家也是紡紗織布,我不過是把她們集中起來,而且她們也不愁成果賣不出去,我按勞付酬!就算是運貨的男子,平日也要在一盈門外侯著,根本不會讓他們進到內堂。」
「我明白,可是那些逃離家園的流民還有很多是男子……」
「這些男子有手有腳,又不是不能勞作。既然可以拋棄土地,還有什麼是不能拋棄的呢?自由?尊嚴?妻兒?這些人我不會救,但是咱們可以招來一些人,在咱們的商舖作坊裡打雜,想要白吃白喝,別人家那成,我這兒就不成!」
「好好好,你說怎樣便怎樣。我也覺得這個自力更生的法子比以前施粥什麼的來得長遠。再者說,新置辦的田莊也需要人手,韓昱那邊和我說了好多次需要有經驗的雇農。那咱們就雇些吃苦耐勞的人耕種便是。」
「是極,我不想平白的施捨和恩賜,不想助長好逸惡勞的風氣。每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有價值,但不是伸手坐等著別人拯救的價值。我只不過想讓大家的手裡多點錢,錢多了,自然需求也就多了,需求多了,自然會吸引各地的商人。商人多了,自然鄉鎮的也就熱鬧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冥追一臉平靜的閉上眼睛。
「莫要著急了,一切有我呢。你只管好好養傷便是。」
「羽默,你身子骨弱,不能操勞。還是交給韓昱去吧。」
「他啊,別的事成,不過這種事第一次還是我親自來吧。沒辦法,他這個人根本就是嘴硬心軟,我可不想把事情做得一團糟。你放心吧,我心裡已經有了謀劃,這個事咱們要長久的辦下去,不能每一次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冥追的臉色有些發白,「你早點休息吧,別再為這些事勞心了。」
「嗯。」
冥追抓著我的手,似乎已經睡著。
我坐起來抽出手,幫他蓋好被子。起身走到牆角,抱起箱子正要往外走,忽聽躺在床上的冥追低沉地說,「我在佛山見到路公子了。」
我笑著說:「愛家的路公子啊,也去佛山掃墓嗎?那還真是巧呢,冥追你早點休息吧,我這兒事情還多著呢。」說完,急匆匆走出他的房間,只留下冥追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懊喪不該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