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鄭姐的恐懼(上)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小滋醒來的時候,金澄澄的陽光已經將屋子溫暖了,她慢慢的坐起身來,才現自己的身上蓋著被子。
窗外的陽光刺目,她想起昨晚的經歷,不由得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是誰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來著?
他說「每個女人生下來都是乾淨的。」這句話像是一個善良到極點的安慰,溫暖到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身邊傳來一陣低低的鼾聲,小滋轉過頭,赫然發現一個油膩膩的腦袋瓜子出現在床邊兒。她向那個方向探了探身,看到那個滿身肥油的大胖子野豬正坐在地上,身子半倚著床,腦袋歪著,靠在床邊兒,睡的正香。
想來,昨天必是守了自己一夜的。
小滋淡淡的看著這顆油膩膩的大腦袋瓜子,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了輕微的對話聲。
她聽到了阿來的聲音。
小滋側著耳朵,認真的聽著,隱約聽到阿來極其不快的聲音詢問發生了什麼,然後是瘦狼關於事情的簡單描述,緊接著,他們的聲音都低沉下去,似乎是在商量著什麼。
小滋心裡盼望著阿來能夠上來瞧瞧自己,她低下頭,發現被子裡的自己衣衫不整,便慌忙用被子將自己裹個嚴實,睜大了眼睛,充滿了期待的注視著那個小小的樓梯口。
是地。她昨夜受了驚嚇,她是魏爺拜託了阿來保護的乾女兒,與情與理,阿來都是應該來看自己一眼的吧?
想想在漢口的這段時間,阿來對她冷淡的態度,和根本不願多看自己一眼的傲慢神態,小滋心裡有一種隱隱的痛。
可是今天,他應該是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吧?婉如一匹英俊的烈馬出現在自己地面前,用那樣一雙如同粹取了所有火焰的精華的眸子看著自己。至少,在那雙眼睛裡,可以尋得到對自己的一絲安慰與關心的吧?
小滋這樣想著,心,竟然不自覺的怦怦的跳了起來,臉蛋兒也微微地泛起了紅暈。
可是,小滋卻聽到了一聲關門的聲音。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屋子裡,只剩下一陣陣熟睡中的打鼾聲
一片黑暗。
這是鄭姐唯一能夠感受到的。
她側著耳朵,想要去聽聽周圍有什麼動靜,她很認真地聽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失望了。她什麼也沒有聽到。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到她連一陣風聲都聽不到。
鄭姐是在自己地場子有想到的事情。
就在「不夜天」,就在她自己地場子裡。就在她那些個保鏢地眼皮子底下。她鄭姐居然就被人套在一個麻袋裡,就這麼著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有了知覺的時候,她所能感受到地,除了無法睜開的眼睛、被緊緊束縛住的胳膊,就只剩下這寂靜到令人害怕的黑暗了。
不過,鄭姐心裡很清楚,昨天派去的那幾個人,十有八九是失手了,不僅失手,而且也一定是被人家瞧出了底細,追查到自己這裡了。
那個「抱琴樓」的死丫頭,一定是有著強勁的後台的,這一點,鄭姐不懷疑,可是她鄭姐的後台也並不軟,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這事真的暴露了,大不了只能算是女人之間不懂事的勾心鬥角,真正要是誰想要動誰,那還得兩個女人後台之間面對面的說說話兒。
鄭姐在昨天找那幾個男人的時候就曾囑咐過他們,只要教訓教訓她就好,教她懂得什麼是先來後道,教她懂得什麼是尊老敬賢,但是,如果對方只是給自己回個禮,那麼她鄭姐的處境雖然目前有些可怕,卻也不見得會有太多的危險。
想到這裡,鄭姐
才略略的放下來了。
反正萬事,都有她那老爺子給她撐著呢。
一絲微笑,掛上了鄭姐的嘴角。
正這樣想著,她突然聽到一陣聲響,像是什麼人猛的推開了門,然後一陣腳步聲傳過來,像是一些人魚貫而入。
一陣清爽的空氣傳到了鄭姐的鼻子裡。
終於來人了,鄭姐鬆了一口氣。
或許對人類來說,最可怕的不是已經來臨的災難或是正在發生的事件,而是那種漫長的等待和對於未知事物的忐忑心理,一旦事情發生,人們或許就不再感覺到害怕,而是有了些許的心裡準備,感覺到安穩了。
鄭姐就是這樣,她以最快的速度鎮定了下來,她鄭姐是什麼人?不僅在***場上摸爬滾的這麼多年了,更是在槍林彈雨裡見識過了太多的世面,有什麼是她鄭姐不能解決的?
這樣想著,鄭姐便更覺得心裡踏實了起來。
她感覺到一個人走近了自己,接著,眼前繫著的布被人一把扯下來,一陣刺眼的光線令她不得不緊緊的閉起雙眼,將頭轉向了一邊兒。
「鄭老闆別來無恙啊。」一個年輕的聲音說著,用一種上揚的語調,像是在揶揄著鄭姐。
鄭姐先是瞇起眼睛,感覺到可以適應了眼前的光亮,方才轉過頭去,看著對自己說話的人。
只見幾候黑衣的小子圍著一個穿著白色汗衫,外套黑色絲綢短褂的禿頭小子,那小子一雙小眼睛又細又長,閃著狡黠的光芒,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看。
這是一個裝著貨品的倉庫,四周都是集裝箱,摞得高高低低,這禿頭小子一腳踩在一個箱子上,身體前傾,將一個胳膊搭在那個支起的腿上,很是漫不經心。
鄭姐的心,徒然沉了下去。
這小子她是認識的,漢口與上海相關無幾,都是黑白兩道相互交織的,沒有絕對的界線,這裡是堂會的天下,就連那些個巡捕房都要給這些堂會人物些面子。去掉那些小型的、不起眼兒的堂會不提,單是大的、頗具規模的堂會就有二十個。
群龍不能無首,在這二十個堂會裡,為了爭奪龍頭老大的位置,這些個堂會的老爺子們可謂是廢盡了心思,使盡了手段。可是,仍然沒有人可以登上「龍首」這個位置。直到有一天,一個上海來的年輕後生,因著他的心狠手辣和他那膽大包天的一身虎膽,硬是把這些個堂會裡的老爺子們弄的人人自危,唯恐避之而不及,這年輕的後生自然而然的登上了「龍首」之位,在漢口,也自然的闖下了一番事業,更是讓所有人記住了他在上海所在之幫會的名字「炎虎幫」。
這個人,就是阿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麼,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大家只是知道他來自上海,來自上海一個響噹噹的幫會同樣是響噹噹的,沒人敢得罪他,那個年輕的後生,殺起人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生得個俊美的皮襄,卻陰狠的任何人的面子都不會給,他的手段,他的膽識,令漢口堂會的人們又恨又怕。
而眼前的這個小子,則是那位「炎虎幫」年輕大哥最親近的手下,喚做「阿德」的。
這小子同樣有名沒姓,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只是「炎虎幫」大多情況下的事宜,都是由他來代替那位大哥阿來出面的,這小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同樣的殺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鄭姐的心,開始哆嗦起來。
怎麼好死不死的,偏偏得罪了這樣的太歲?莫非,那「抱琴樓」幕後真正的老闆,是「炎虎幫」?
第一百三十六章鄭姐的恐懼(下)
「鄭老闆別來無恙啊。」
那聲音上揚著,帶著諷刺的笑意,不緊不漫的說著。
鄭姐抬眼看去,一張剃著光頭的腦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細長的眼睛,並不出眾的五官被一身黑色的綢緞褂子襯著,卻有著一股子說不出的,令人感覺到絲絲寒意的感覺。
這小子瞇起那細細長長的眼睛,笑瞇瞇的看著鄭姐,眼睛裡沒有透露出一絲不快,看上去似乎還有著那麼一點點的好笑意味,就彷彿是一個做了惡作劇的孩子,在看著自己的一番傑作。
如果不是他穿著這身黑色的衣服,在他身邊那幾個同樣穿著黑衣的手下的簇擁下站在剛才還是一片黑暗的這間倉庫裡,或許只會讓人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子婉若一個頑皮的大男孩,絕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
可是,他卻偏偏穿了這一身的黑衣。
黑色,黑色。
在那個年代,黑色是統一了整個那個年代的顏色,鄭姐完全明白,這顏色代表了什麼。
這樣一個光著頭,臉上掛著笑容的年輕人,他的笑容是絕不單純的。就好像越是凶狠的野狠越不會如同家狗一樣狂吠一樣,越是心狠手辣的人,臉上的笑容就越是平和而親切。
這個世道,已經具有了能夠將人塑造得如此表裡不一的巨大能力,真是可笑。
鄭姐牽動了一下自己地嘴角。這種感覺很奇怪,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了,就這麼著輕輕的一動,都需要。費上很大力氣,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沒有達到自己預期的效果。
「原來是阿德兄弟,」鄭姐見阿德也不急著說話,便清了清嗓子,招呼道。
「鄭老闆,」阿德的細眼睛又彎了彎。他不緊不慢的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枚大洋,在手裡把玩著,用餘光掃了一眼鄭姐,道,「這實在不是一個敘舊的好地方,兄弟我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跟鄭姐你見面啊。」
鄭姐地眼珠子轉了轉。從這小子的話裡聽不出一絲半毫的不快,但弦外之音去不言而喻,既然沒有不快,這事情就好辦了,如果是花點錢就可以擺平的事情。即便是千把個大洋。她鄭姐也不會心疼的。相信這些堂會的新人們,也不會就那麼的不講情面。輕易地對自己下黑手吧?
「阿德兄弟。看樣子,我們之間是有些誤會了。」鄭姐心裡有了底,全身的肌肉便放鬆了起來,她的笑容變得更加的自然了,她的手腳都被綁著,但是卻好像是被人鬆了綁似地運動自如了起來。鄭姐笑著看著阿德道,「早就想跟阿德兄弟好好聊聊,一直沒有機會。這會子倒巧了,如果阿德兄弟不介意,我們到我地『不夜天』坐坐,我叫上幾個漂亮姑娘陪著你喝喝酒,怎麼樣?」
「『不夜天?』」阿德地表情突然間的迷惑起來了,他停下手裡把玩著那塊大洋地動作,歪著頭看了看鄭姐,然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後轉過臉去問一個跟在他身邊的小子,語調很是迷惑地問道:「『不夜天』是哪裡?你聽說過嗎?」
那身邊的小子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緊接著也擺出同樣的一副迷惑的表情,搖了搖頭答道,「沒聽說過。」
阿德又轉向另一邊,問站在他左邊的小子,道:「你聽說過漢口有個叫做『不夜天』的地方嗎?」
「沒有!」這小子回答的更乾脆,他瞪著眼睛,一副熬有介事的樣子,道:「漢口哪裡有那地方!聽都沒聽說過!」
「哦……」阿德沉吟著,皺著眉頭,慢慢的轉向鄭姐,道:「鄭老闆,您的『不夜天』在哪兒啊?我們弟兄們怎麼都沒聽說過啊?」
鄭姐的面部肌肉微微的有些抽搐,她勉強自己擠出一絲微笑,故做輕鬆道:「阿德兄弟真會跟我開玩笑,你怎麼會不知道『不夜天』呢,它不就開在『抱琴樓』的對面麼……」
「『抱琴樓』,」阿德突然間恍然大悟道,「『抱琴樓』,知道,知道!我今還聽說『抱琴樓』的老闆生意火了,要把對面一個什麼地界盤下來,一起做專賣呢,趕巧兒了,鄭老闆也知道這事?」
鄭姐的額角立刻有一顆豆大的汗珠滑了下來,她的心徹底的涼了。
「阿德兄弟,」她的心裡還是抱著一絲的奢望,幻想著或許自己可以以自己的後台來說服眼前的禿頭小子。鄭姐和顏悅色的說道,「『不夜天』我可以當做禮物送給你們,但是拜託你們看在成爺的份兒上送我回去吧,日後『炎虎幫』有什麼事情,成爺一定會盡全力幫你們的!」
「呵呵……」這是阿德第一次露出一絲冰冷而又陰狠的表情,他冷笑著看著鄭姐,目光有如冬日般寒冷,令鄭姐冷到了骨子裡。
「鄭老闆,
拖著長音,慢慢的說道:「漢口這片地界兒,我們『不至於淪落到需要別個小幫小派幫忙的地步。」
這句話阿德說的又冷又狠,還不等鄭姐瞠目結舌的想要解釋,阿德早已經冷著一張臉,揮了揮手,道:「來人!」
立刻有兩個小子走上前來。
阿德看了看鄭姐,又一次露出了他大男孩般惡作劇的笑容,道:「看在我們還算相識一場的份兒上,鄭老闆,我叫我的兄弟們開船送你到海上去看看風景,他們會在風景最好的地方送你下船,如果你命好呢,就可以游回去,如果你命不好,遇到鯊魚啊、風浪什麼的,那可就不是兄弟我能說了算的事了。」
說罷,臉又一冷,語調冰冷道:「送鄭老闆上路。」
鄭姐,兩眼一黑,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小滋今天換上了一襲淡黃色的洋裝,這可是拜託「抱琴樓」的常客,一個金髮碧眼的英國人千里迢迢的從英國帶回來的洋貨。
要說是國外貨,可真不是蓋的,腰身栽剪得剛剛好,襯著小滋的腰身如同被微風吹起的柳枝兒,格外的柔軟好看。那淡淡的明黃,在腰身處掐著細細的褶皺,鬆鬆的下擺,被幾朵明黃的小花綴著,再配上白色的蝴蝶結,戴上一頂白色、有著蕾絲花邊兒的涼帽,讓鏡子裡的小滋有如一朵剛剛開放的小稚菊,沾著露珠兒,是那麼的清新可愛。
小滋躡手躡腳的逃過了野豬和瘦狼的看護,偷偷的溜出了「抱琴樓」。
自從那次的遇襲事件以後,野豬對小滋彷彿更加的細心了,他格外的留意小滋的走走停停,無論小滋做什麼,他都要跟在小滋的身後。每次這樣,瘦狼總是要嘲笑野豬,說他英雄難過美人關,野豬也不還嘴,只是紅著臉偷偷的去看小滋。很令小滋反感。
她看著眼前的野豬,那麼肥,那麼油乎乎的,足以令人反胃。於是她常常對他惡言相向,恨不能打他來得痛快。
但野豬偏偏總是很好脾氣的跟在她的身後,他要保護她,這是那胖傢伙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但是小滋希望的,卻不是來自於他們的保護。
是的,她是想著阿來的,可是這個討厭的阿來卻偏偏不來看她一眼。
小滋,可憐的小滋,在愛情中等待的小滋,終於等不下去了,她要去見阿來,她要去看看他的生活是個什麼樣子。
於是她偷偷的從那兩個該死的傢伙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來,喜氣洋洋的趕往阿來的公司。
一路上,有多少男人為她的美貌側目,是呵,她今天是漂亮的,這種新鮮可愛的色彩讓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清新可人,讓她在恍惚間覺得自己還是一個美麗可愛的少女,讓她夢以為自己同那些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是乾淨的、笑意盈盈的,是有資格去擁有屬於她的愛情的。
可是,當她來到阿來的公司前面,笑容,便在她的臉上凝固了。
她看到了她心愛的男人沒有錯,她心愛的男人依舊那麼英俊,那麼令人心動。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顯得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撥,他雪白的襯衫令他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的具有男人味兒,而他那雙爍爍生輝的眼睛,如同凝聚著天上星辰的光亮一般的令人目眩。
那雙眼睛含著笑意,含著溫情注視著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女子。
一個,並不是小滋本人的女子。
那是一個,穿著一襲明艷的、火熱的紅色洋裝的少女。捲曲的短髮在額前分向一側,襯著一張玲瓏有致的粉顏。那張臉上,有著一雙高挑的娥眉,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睛閃著逼人的靈氣,精緻的鼻子下,是一張有如紅櫻般紅潤而又美麗的紅唇,那紅唇含著笑,與她脫俗的氣質和完美的五官結合在一起,被那艷麗而又火熱的色彩襯著,被那嬌美的身材襯著,有一種讓人不敢正視卻又無法轉移視線的美麗。
他們,就這樣站在那兒,臉上都含著笑容彼此對視著,在陽光下完美得婉如一幅畫卷,令過往的人都忍不住面帶微笑的看上他們一眼。
小滋,默默的站在那兒,呆呆的看著兩個人,頭腦裡一片空白。
許久,她看到阿來笑著伸出胳膊,彎成一個可以看成是邀請的角度,那個女人,便也同樣的抱以微笑,伸出手來挽住了阿來的胳膊,兩個人,就這麼著走了。
就這麼著走了?
小滋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走?
她的身子微微的晃著,臉上的笑慢慢的變成了一種怨,一種恨意,她慢慢的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