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間很小很精緻的茶館。
沈清弦抬頭打量著四周,程太太帶自己所進的,是一個小小的包間,這個小包間的裝修構思倒也精巧,周圍的牆壁居然都是翠綠的竹子相互交錯而成,上面竟然還點綴著翠綠欲滴的綠葉,置身在其中,有一種身處竹林的幽靜感覺。
程太太點了一壺茶,四樣點心。待店小二退下去後,程太太面帶感激的看著沈清弦,道:
「謝謝你,清弦。謝謝你肯陪我這個無聊人來這裡,也不知道你忙不忙,就這麼著把你拉來了。」
沈清弦收回了欣賞這間包間的視線,看著程太太和善謙遜的笑臉,心裡也湧上了一股溫暖之感。人都道大戶人家的太太都是毛病多多,眼睛一向是長在腦門上的,這位程太太能夠請自己喝茶,還這樣溫和的跟自己說話,讓她確實有一種自愧形穢的感覺,是呢,自己不過是一介下人,怎麼配呢。
這樣想著,沈清弦便溫和的笑著說:「程太太客氣了,能陪著程太太打發些許時間,是清弦的榮幸呢。」
程太太看著沈清弦,心裡有感於她的懂事和體貼,不由得鼻子一酸。正想說什麼,卻見店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四樣點心,一碟兒是白色帶著桔黃色花紋的,製成一條條小金魚的形狀,很是可愛。一碟是蘭花兒樣式的千層酥,一碟是方方正正的栗子糕,還有一碟兒是帶著葡萄乾的芋香糕。
茶是一壺碧羅春,店小二分別給兩位上了。又為二人擺上筷子和小碟兒。嘴裡說著「有什麼需要您二位隨時叫我」,便知趣地躬身退下了。
沈清弦瞧著這幾樣糕點,倒是喜歡得緊。想不到這茶館裝修得如此精緻,糕點也做得這樣精巧可人,不知是出自哪位師傅之手,竟是這樣高明地!
程太太見沈清弦盯著那些糕點仔細的瞧著,似是滿心歡喜的樣子,料得她定是不常吃過這樣可口地東西。不由得更加的悲傷了。便緊忙拿起筷子給沈清弦夾了一塊在碟子裡,慈母一樣說道:「嘗嘗這塊,看好不好吃?」
沈清弦被程太太說的回了神,又見程太太一雙溫和如水的眼睛看著自己,好像一位母親以一雙渴望的眼神在看著自己的孩子,急切地想要她吃飯一樣的,頓時感覺到有幾分不好意思,同時卻也有幾分感動的。
她順從的點了點頭。夾起那塊桔子糕,咬了一口。果真是香酥可口,甜而不膩,比起自己的水平。可真是高出許多。
程太太看她吃得開心,心裡也跟著高興。吃在沈清弦的嘴裡,就像是吃在自己的嘴裡一樣感覺到香甜。
沈清弦抬起頭,見程太太含著笑,一臉慈祥的看著自己,不由得感到了一陣害羞,忙放下筷子,道:「程太太,您也嘗嘗看,味道果真是不錯地。」
程太太點頭,怕沈清弦覺得尷尬,自己也夾了一塊栗子糕送到嘴邊,吃了一口,又思量著什麼事情似的沉思了一會,對沈清弦笑道:「人都說生兒子好,年老了有依靠,可是我倒還是覺得女兒好,可能相伴著說說話兒,男孩子到底也學不會女孩子那麼體貼。像我家世雄,見天兒的也不見個人影,只把我這個老人家丟在家裡,一個人無聊透頂。還要四處閒逛,找清弦陪我解悶兒。」
「怎麼會,」沈清弦笑道:「程太太這樣有福氣,程少爺又是個穩重孝順之人,日後娶了親,添了子孫府裡人多了,程太太就不會這樣感覺到無趣了。」
程太太搖了搖頭,歎息著笑了笑,又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想有個女兒,可是一直都沒有這個福氣。現在年紀大了,倒越來越想有個女兒在身邊陪我說說話兒,解解悶兒,於是我就想認個乾女兒,可是到底也沒有這個緣分可以遇到合心意的人選。可是自從見到了清弦,我倒真地覺得和你很投緣,如果我能有你這樣的懂事乖巧地女兒,這輩子就算了了一樁心願了。」
程太太的一席話,說得沈清弦愣住了,程太太的意思,可是在暗示自己,想要認自己做乾女兒的麼?
見沈清弦愣住了,程太太便連忙擺了擺手,略有些尷尬的笑笑,道:「當然,這也可能是我盼女心切,如果清弦覺得不妥,
一廂情願便是……」說著,心裡竟感覺到無限的悲涼
「程太太……」見這位和善的程太太這樣悲傷,沈清弦便有些不忍起來,她剛剛張了嘴,還沒等說完話,便突然聽得包間的門被一下子推開,一個含著笑的聲音脆生生的傳過來:
「哎呀我說姐姐,你怎麼不乾脆直接告訴她,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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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裡的兩個人頓時一愣,齊齊向門口看去。
只見一男一女站在門外。女人站在前面,圓圓的一張娃娃臉,彎彎的眉,彎彎的一雙笑眼,穿著一件艷紫色綴滿亮片的旗袍,正得意洋洋的站在那兒,咯咯的笑著,看著程太太和沈清弦。
在她的身後,站著的,是程老爺的弟弟
「鳳姨娘。」程太太雖然很驚異於鳳姨娘的出現,不過,只那麼一、兩秒,她便明白了這女人想要幹什麼,當下便沉下臉來,目光,也從鳳姨娘身上,轉到程雪風身上。
程雪風站在那裡,表情有些尷尬,他是被鳳姨娘硬拉來的,雖然他的心裡也覬覦程家的財產,但是,用這樣的形式出現在這種場合,他還是覺得有失體統和身份。見鳳姨娘那樣自信滿滿又得意洋洋,站在她身後的程雪風未免有點覺得有失顏面了。
況且,還是在他一向敬重的大嫂面前,大嫂一向待自己不薄,又放心的把程家若大個生意交給自己處理,雖然來的時候他也下了決心要是鳳姨娘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他一定也要拉下臉來做個公正的處理,可是,在面對大嫂那沉穩而又略帶著責問的目光裡,他依然覺得沒有了底氣。
程雪風迴避著程太太的目光,低下頭去。
鳳姨娘,則是趾高氣昂的自己走了進來,大刺刺的坐在了程太太和沈清弦的中間。又轉過頭,示意程雪風進來。
程雪風猶豫了一下,料想既然自己今天已經露了面兒,想走是不可能了,只得靜觀其變,便也走進來,挑了一個靠邊兒的地方坐了下來。
鳳姨娘很顯然是不滿意程雪風坐得離自己那麼遠,她瞪了一眼程雪風,又轉回頭,對著程太太說:「大姐,不是我這個做妹妹的多嘴,你真糊塗呀!」
程太太的心一沉,看了一眼坐在旁邊有些莫名其妙的沈清弦,挑起眉,問鳳姨娘道:「哦?這話怎麼說?」
「怎麼說?」鳳姨娘冷笑一聲,雙手放在腿上,搖晃著腦袋,笑道:「大娘還以為我不知道麼,當年你做的錯事!為了跟我爭寵,居然吩咐手下的老媽子用從鄉下買回來的男孩跟自己的親生女兒掉了包。」
說著,便拿眼睛去瞟程太太的表情。
「哦?」程太太倒是笑了,她身體微微的前傾,漫不經心的說道:「鳳姨娘越來越幽默了,也懂得跟我開起玩笑來了。你說我將孩子掉了包,可有證據麼?」
在一邊的沈清弦早就覺得這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鳳姨定是沒安了什麼好心,她對這女人一向沒有什麼好感,這會子又聽鳳姨娘這樣說,當下便更覺得她的無聊與市儈,便站起身,對程太太道:「程太太,那麼我先走了。」
說著,轉過身就要離開。
「等一等,你不能走!」鳳姨娘突然厲聲道,沈清弦覺得這女人真的有夠無理取鬧,不禁皺起了眉,轉過頭,想要對這鳳姨娘說些什麼。卻不料這鳳姨娘卻突然換上了一副冷冷的笑臉,說了一句令沈清弦大吃一驚的話:「你難道不想知道關於你親娘的事情麼?」
「你說什麼?」沈清弦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鳳姨娘,見她臉上掛著一種自信滿滿的可惡的笑容,心裡忍不住一陣厭惡,她強壓下心中竄起的怒火,道:「鳳姨娘,大概您還不知道,我娘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而且我不覺得我娘會跟您這樣尊貴的太太有什麼瓜葛,您先忙著,我告辭了。」
說著又要離開。
「等一等!」鳳姨娘尖聲叫道,有一種狗急跳牆的急切,她轉過頭,瞪著沈清弦,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著程太太,一字一句的說道:「她才是你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