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韜在大太太的房間裡看到了王媽,就在王媽起身想一刻,他喚住了她。
王媽現在是楚府的管家了,早在多年前,楚龍韜就知道,王媽是個能事之人。她的利落跟她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都使得她比從前那個管家張大福強上許多。但是王媽一直心甘情願的「窩」在管事房裡,做一個專跟垃圾、庫房、掃帚和抹布打交道的,一個小小的管事。這一點,又是楚龍韜很難理解的。
後來,張大福走了,王媽提升成為了管家,可是她卻又把清弦扶持了起來,手把手的教她料理楚家上上下下的事務,自己依然落得個清閒。
王媽似乎只是想留在楚家,卻並不想成為大富大貴的顯眼之人,雖然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楚家料理的更好。
楚龍韜看著王媽,王媽站在那兒,她已經略略的猜到了楚龍韜來大太太房間裡的目的,但卻又不敢肯定,便只能沉默著站在門口,低頭不語。
楚龍韜又轉向大太太,此刻的大太太神情微微的有些不安,她伸出手來掠了一下頭髮,穩了穩身心,故做平和的問楚龍韜:「龍韜,你剛從上海回來,怎麼不好好歇著。跑到我房裡來,有什麼事嗎?」
楚龍韜看著自己的娘。
娘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那些皺紋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成正比例的增長著。說句心裡話,娘比任何一個他所見過的大戶人家的太太都要顯得蒼老和窮苦,她地氣質甚至比起王媽地妖嬈都還不如。她的頭髮一絲不芶的全部攏在腦後。挽成髻。露出並不寬闊地額頭。娘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關於生活的希望與活力,它們是那麼冷冰冰的、漠然的看著一切,彷彿從來不曾為任何事情。為任何人感動過。
那雙眼睛裡,似乎也從來都沒有流過淚,沒有過感情地流露吧?
楚龍韜淡淡的看著她,他的眼睛裡已經再沒有了兒時急於討她的歡心而閃動的關注的神采,而是幾乎用一種挑剔的眼光來看自己的娘親了。娘地鼻子算不上高,嘴巴的線條也冷漠無比。她穿著白色繡花兒的旗袍。脖子上戴一串黃水晶的鏈子,手上地,是一串佛珠。
楚龍韜輕輕的牽動了一下嘴角,娘地這身打扮,真好似一個孀居的寡婦,但若真說起寡婦,那程府的程太太倒也是比娘多了幾分風姿的。
想到這兒,楚龍韜不由得暗自的笑起來。
龍韜含著笑意,在那張茶几邊兒上坐了下來,他漫不經心的將一條腿壓在另一條腿上,用一種很輕鬆的口氣說道:「今兒我在園子裡聽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
楚龍韜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大太太。
果然,大太太一臉的駭然,她瞪圓了眼睛,看著楚龍韜。
站在門邊兒的王媽,也轉過身來,目不轉晴的盯著楚龍韜瞧。
楚龍韜呵呵的一笑,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看看大太太,又看看王媽,繼續說道:「有人說,我不是我爹親生的。」
這句話,楚龍韜說得輕描淡寫,說得雲淡風清,但卻像晴天的霹靂,「隆」的一下炸響在房間裡。
大太太的臉,「唰」的一下變了顏色,她像是真的被雷擊到了,有些搖搖欲墜的靠在了椅子上,彷彿一場噩夢,終於變成了現實,擺在眼前,讓她不敢面對。
「龍韜,你在哪兒聽說的這些無稽之談?」到底是王媽,歷經了風浪的人,反應的也快,她立起眉毛,挑著眼睛厲聲問道。
楚龍韜抬起眼,看了一眼王媽。說實話,王媽的反應倒真的讓他佩服,相反,自己的娘親的表現,反倒證明了那謠言的真實性。
突然之間,楚龍韜居然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
「似乎,楚府上下都知道了。」楚龍
眉,戲謔的笑著。
是呵,多麼諷刺,他以堂堂楚家二少爺的身份活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份是假的。這就好像一個戲子抹了濃妝,站在戲檯子上,如癡如醉的唱著,還以為自己真成了戲裡的主角兒,等到戲唱完了,燈光黯淡下去,觀眾退了席,他還癡癡傻傻的站在舞台上,飛舞的水袖來不及收回,琴聲和鼓點兒卻已經沒了。只留下那個戲子傻呆呆的站在那兒,還在奇怪為什麼人都走了,燈也黑了。
他楚龍韜現在就是那個戲子,臉上含著笑,硬撐著坐在那兒,要一個答案,要一個可以確認他戲子身份的答案。
「龍韜,你不要聽那些人胡說。」大太太彷彿也因著王媽的這句話,受到了啟發,她鎮定下來,牢牢的盯著楚龍韜,語氣堅定的說。
「胡說?」楚龍韜猛的轉過頭去,一股無名的怒火「呼」的一下從腳底直升上腦門,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迎著大太太的目光,冷笑了一聲,道:「真的只是胡說而已嗎?如果我是爹親生的,為什麼他從來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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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的嘴微張了張,她似是想說些什麼,卻似乎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還有你,」楚龍韜頓了頓,讓自己稍稍的冷靜了一下,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了,從小到大,你抱過我嗎?疼過我嗎?知道我愛吃什麼嗎?知道我討厭什麼嗎?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幹什麼?」楚龍韜說著,突然間笑了起來,大太太越來越陰暗的臉色讓他感覺到痛快至極。
或許人都有這種劣根,越是能夠傷害到自己而言重要的人,那麼內心就會感覺到一種病態的快感。
楚龍韜說著,索性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娘親一點點變得慘白的臉色,冷笑道:「這麼多年……可憐我這麼多年才知道,原來我這個二少爺的名份是個假的,冒牌的!真是有趣,原來,我是你跟別人私通的野種。」
最後一句,楚龍韜是彎下腰,俯在大太太耳邊,輕聲的說出的。他的臉上含著邪惡的笑容,「野種」這兩個字,像是千斤的重擔,重重的砸在大太太的心裡。
「啪!」的一聲,楚龍韜的臉歪向一邊兒,臉上多了一個鮮紅的掌印,大太太激動的站了起來,全身顫抖,剛才那一下子,似乎是用盡了她畢生的力道,讓她有些站不穩。
王媽站在一邊,臉上帶著痛苦的神色,注視著這一對母子,似乎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呵呵……」楚龍韜捂著火辣辣的臉,突然輕笑出聲,他微微的後退了一步,繼爾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的聲音那麼大,笑得全身都顫了起來,好像這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楚龍韜踉踉蹌蹌的,好像站都站不穩,卻依然笑個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楚龍韜笑著,笑得眼淚都跟著流了下來,大太太面如死灰的看著他,王媽神情痛苦而又心疼的看著他。
楚龍韜看了看大太太,又看了看王媽,可是還是止不住他那瘋狂的笑,他似乎也想阻止自己繼續笑下去,可是他擺了擺手,卻還是笑著、笑著。
他蹣跚著,走到門口,王媽想要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門因為他過於用力的推拉而發出很大的聲響撞在牆上,楚龍韜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出去。
大太太看著楚龍韜的身影離開,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身子一軟,便倒下去。
「大太太!」王媽驚呼一聲,忙跑過來,衝到大太太的身邊,緊緊的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