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朔要到上海去。
沈清弦擔心得不得了,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家,怎麼能自己去那麼遠的地方。但楚星朔去振振有詞,說早就與楚龍韜通了信和電話,再過不到兩個月,楚龍韜就畢業了,到時候分到哪裡還不一定,現在不去上海玩玩,到時候卻了也沒什麼勁頭了。
楚伯雅早在兩天前就離開家前往廣州去了,他總是這樣腳步匆匆,風一樣的飄來飄去,所以更加的沒有人能夠對楚星朔的出行計劃提出異議了。
楚嫣然其實也是躍躍欲試的,但料定楚星朔不會帶她去,又想楚星朔走了楚家便是她和芸太太說了算的,不去也罷,便不予理睬了。
這邊楚星朔收拾了行李,攜著沈清弦上街買了衣服和一些其他用品,興致勃勃的準備好了一切要出發。
「不能找個體己的人陪你去?」沈清弦擔憂的問。
「怕什麼?我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能自己照顧自己麼?」楚星朔黑珍珠似的眼睛裡滿是興奮的光芒。又瞪了沈清弦一眼,道:「再說了,誰體己啊?你體己,你能陪我去?」
楚星朔這一問,倒叫沈清弦又好氣又好笑的,這楚二小姐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那麼遠的陪她去上海,這跟南豐還不一樣,楚錦然嫁出去以後還有那麼大一攤子事情沒有最後處理完,沈清弦怎麼可能把一切都扔給王媽呢?
看來無論說什麼也不會打消這位二小姐的念頭了,沈清弦長歎一聲,只得替楚星朔打點好一切,又像個老媽子似的叮囑了楚星朔個沒完沒了。楚星朔只是應著。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
到達上海所需地時間並不算長,按照約定,楚星朔暫時先住在了一家賓館裡,楚龍韜還需幾日才能回來,到時候會去賓館找她。楚星朔果真是遺傳了楚老爺子天不怕地不怕地性格,一個女孩家什麼也不怕的,從容自如的用過了午餐,便穿上一套輕便的衣服,自己到街上漫步。
阿來給魏爺千里迢迢的喚了回來,又偏巧這老爺子有事離開了上海幾天。阿來便只得在這裡等。
跟誠哥敘舊,跟從前的手下敘舊,也用不著這麼多天,阿德又被他派在漢口留守了,阿來又無聊了起來。
這一天,他百無聊賴的走在街上。感覺到渾身的骨頭似乎都浸滿了懶散與無聊,卻冷不妨聽得身後有人喚他。
「阿來兄?」
這一聲輕聲的呼喚。很試探性的,令阿來不自覺地回過頭來,卻赫然看到身後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身材削瘦的年輕男子,頭髮很短,被理得方方正正。幾乎緊貼著頭皮。這樣的髮型顯得他的臉型也變得又長又方,細長的眉毛,細長的眼睛。直挺地鼻子下,是一張薄薄的嘴唇,那嘴唇微微地張著,似乎是含著笑意,又有一種想要說話卻有些不敢冒然開口的感覺。他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衫,手裡拎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皮箱。
總之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從上到下地方方正正,一板一眼。
阿來有些迷惑地皺著眉,這個人看起來頗有些眼熟,卻又有些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果然是阿來兄啊!」那人哈哈一笑,急忙走上前來,拍著阿來的肩膀笑道:「剛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出來是你了,卻怎麼也不敢認,想不到果真遇見了,真是緣分、緣分!」
阿來打量著這個人,對這個人如此熱情地招呼有些不太適應。那人見阿來還有些疑惑,不由得又哈哈一笑,指著自己道:「我是單生,單生啊!阿來兄忘記了,在渡輪上,你還救過我一命呢!」
渡輪?
阿來微微的愣了愣,方才恍然想起自己初來上海時候在渡輪上的一番經歷,他也笑起來,向單生伸出手,道:「原來是單生,真是有日子沒見了。」
「是啊,這一別就是幾載了。」單生緊緊握住了阿來的手,感慨
沒想到阿來兄還記得我,真是令我感動。」
說罷又邀阿來到附近的一家酒樓舊敘舊。
阿來本想推辭,又想到自己實在是無所事事,便應承下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朝著酒樓的方向走去。
挑了個單間,落了座,點了菜。
單生便問起阿來的近況,很是關心。阿來只簡單說自己在做生意,偶爾也會到漢口去。
單生的眼睛便一亮,道:「我的茶葉生意也在漢口有幾家店舖,到時候阿來兄可要光顧我的生意呀!你看看,我就說我們果真是有緣的!」
說著又慇勤為阿來倒酒,話起家常來。
「我就說阿來兄一表人材,定會出人頭地,」單生自顧自的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兩眼爍爍的散發著光彩。頗為欣賞的看著阿來。
「哪裡哪裡。」阿來打著哈哈,將酒一飲而盡。
兩個人正說著,便聽得外面一陣吵鬧,只得聽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喝道:「你們都是只看衣服不看人的麼?洋人怎麼了,洋人就可以大搖大擺的在這吃喝,中國人就要趕出去麼?」
這一席話聽得阿來一股怒火直竄心中,這幾日,要上海街頭,他看到過太多的洋人毆打華人的事件,又看到過「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標牌立在某些租界上,每一次都恨得他牙根癢癢,恨不能把裡面的洋人一個一個都揪出來擰斷脖子。所以他「呼」的站起身來,打開單間的門,走出去。
卻見大廳裡一個穿著精緻洋裝的少女正在喝斥著酒樓的夥計。那少女燙著短髮,肌膚晶瑩,柳眉下,一雙眼眸黑白分明,閃動著逼人的靈氣,一張紅艷欲滴的櫻唇下,露出的是如玉一般的皓齒。在她的對面,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夥計,臉上掛著不屑與不滿,顯然沒有把這少女放在眼裡。
在他們的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女人,女人滿面污圬,緊緊的抱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看上去不過七、八歲,面黃肌瘦,同樣穿著破破爛爛的衫子,抱著那女人的腰,驚恐的看著正在爭吵的少女和酒樓夥計。看樣子,她們是對母女,八成是到這裡想要討口飯吃吧。
這酒樓是這一帶頗有名氣的酒樓,裝修華麗,菜價不菲,在明亮的大廳裡坐著穿著得體的華人,和金髮碧眼的洋人。看到這個中國少女在與酒店夥計爭吵,他們都興趣盎然的轉過頭來看著這一幕。
「我說這位小姐,您要是吃飯的話,我們接待,但如果您要是來打報不平的,您就歇著吧!」酒店夥計不溫不火的說著,眼皮子一抹搭,冷笑道:「您還看不出這兩個是來要飯的嗎?我們酒樓來的可都是貴客,這要是給驚嚇著,您說是誰的責任?」
他頓了頓,見食客們都看著他,自覺頗有些得意,又搖晃著大腦袋振振有詞道:「再說了,我們開門做生意的,為了就是賺錢,她們沒錢,怎麼吃飯,難不成我們成了救濟院,見天兒的救濟窮人來的?」
「啪」的一聲脆響,酒店夥計的臉上多了一個纖巧的五指印,少女一雙柳眉倒豎,靈氣逼人的眼睛裡迸發出火一般的光芒,亮得灼人。她怒道:「窮人?貴客?我看你為了錢把自己祖宗八代的姓都忘了,你認錢是吧?」
說著,一揚手,又是「啪」的一聲,一疊鈔票硬生重砸在酒店夥計的一張大胖臉上,緊接著飛揚得四處都是,砸得那夥計眼冒金星,引得在座的所有食客都忍不住驚呼一聲。
「這些錢夠給你祖宗八代買棺材了,」少女冷冷的笑道,轉身拉過那女人,和小女孩,柔聲道:「不要怕,跟我來。」
說罷,又朗聲道:「給我最好的包間,上齊了你們酒樓所有的好菜,本姑娘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