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裡的一行人見楚星朔這小祖宗走了,便都鬆了一口氣。那賬房的副管事對著王媽央求道:「我說王管家,您也是楚府的老人兒了,這裡面的事不用我說您也明白。您說我這一家老小的,都指望我養活著,那張大福家與我們正管事的事,真真兒的與我們這些下面的人無關哪!您老可得替我們說句話,可不能看著我們不管哪!」
王媽挑著眉,看了一眼賬房的副管事,道:「徐二柱,你也少跟這裝可憐,你這窩囊脾氣我還不知道?那正管事一嚇你,你就屁滾尿流的,生怕丟了飯碗子。到最後怎麼處理再說吧,你先跟我把這些賬對完。」
徐副管事被王媽這麼一通嗆白,不禁苦笑連連,臉上也尷尬不已,卻也略略的放下心來,連聲應著,恭恭敬敬的伺候著王媽看賬本了。
這是沈清弦第一次坐上汽車。她坐在軟軟的墊子上,好奇的看著車窗外,看著樹一棵棵的長了腿一樣跑向後面,看著路上的行人明明的在前行,卻像是被施了法一樣的越走越慢,她覺得有趣極了,忍不住挪動身子,雙手把著車窗,幾乎要把臉緊緊的貼在車窗上了。
司機老陳看到沈清弦這個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
「清弦,你貼得那麼近,仔細老陳一個急剎車把你甩出去。」楚星朔把頭舒服的靠在車座的靠背上,笑著跟沈清弦打趣。沈清弦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便不好意思起來,忙調整了坐姿,規規矩矩的坐好。
「看,那個是武漢國立女子學校,」楚星朔指了指窗外,沈清弦忙看過去,只見一座巍峨建築矗立在一片綠樹掩映中,穿著藍色對襟短衣和黑色百褶裙的女子進進出出,她們或瘦或胖,神情或悠然自得或積極快樂,但舉手投足之間,全然的風流雅致,車子一點一點的開過去,沈清弦卻一直盯著她們,眼睛裡是無限的憧憬。
「過了這陣子,我也去讀讀書。」楚星朔笑嘻嘻的把胳膊枕在腦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爍爍生輝的看著那所學校。
沈清弦立刻回過頭來,用羨慕的目光看著楚星朔,道:「真的嗎,二小姐?那是好事呢!」
「不過是個鐵籠子,有什麼好。」楚星朔伸了個懶腰,道:「裡面也無非是一堆老學究罷了。」
沈清弦笑了笑,即爾又轉過頭去看外面。
外面正值下午陽光最充足的時候,走在街上的人們穿著各色的衣服來回穿行著,時不時的有人力黃包車飛快的跑來跑去。那些人中,有穿著破舊的窮人,也有裝模做樣的穿著洋裝的華人--女人們將腰身擠進緊緊的收腰洋裝裡,晃動著碩大的裙擺,舉把綴著蕾絲邊兒的小洋傘,扭扭捏捏的搖晃過去;男人則是中山裝與西服。有穿著各色旗袍的女子慢慢的走著,更有金髮碧眼和其他各種不同膚色及裝束的外國人談笑風生的慢步。
這真是一個很奇妙的現象,在這樣的一所城市裡,好像聚集了許許多多個國家和民族的人,他們用不同的語言傳遞著同樣喜、怒、哀、樂的信息,臉上變幻著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的表情,沈清弦歪著頭看著他們,覺得十分的新鮮有趣。
「現在的武漢,就像是一盤大雜燴。」楚星朔瞟著外面道。
車子在一個服裝店門口停了下來,楚星朔示意沈清弦下車。
服裝店老闆遠遠兒的便點頭哈腰的迎了過來,陪著笑臉道:「二小姐,您可有日子沒來了。」
「是啊,」楚星朔點了點頭,大步走進店裡,「有沒有新的款式,拿給我瞧瞧。」
老闆一面應著,一面急急的喚小學徒幫著拿衣服去了。沈清弦被這琳琅滿目的漂亮衣服吸引了視線,便也跟了進來,自顧自的欣賞起這些漂亮的衣服來。
楚星朔見沈清弦仰著頭,滿臉驚歎的看著掛在牆上的衣服,便也笑笑,不去理會,只自己去看服裝店老闆捧來的衣服。選了兩件輕便的洋裝,兩件騎馬裝,還心血來潮的選了兩款中式的旗袍。定了樣子,量了尺寸,定好時間由這老闆差人給送到府裡,楚星朔這才回過頭來去看沈清弦。
卻見沈清弦正癡癡的站在一款衣服下面發愣。楚星朔走過去,見那是一款與武漢國立女子學校的女學生們所穿的衣服差不多款式的裙裝,只不過顏色稍淺些,是那種淡淡的水藍色,領口有黑緞子鑲邊兒,蝴蝶袖,黑色百褶裙,衣服很簡單,但簡單中透著一股子不俗,顯得很是清雅。
楚星朔的眼裡盛了笑意,指了指這件衣服問那老闆道:「這是新款。」
「可不!二小姐真是有眼力!」那老闆眉開眼笑的走過來,道,「這是時下女學生們最喜歡的款式了,我這裡差不多每天都有小姐們來訂做。」
「嗯,」楚星朔點點頭,「給我也做兩款吧。」說著,拉過沈清弦,又笑她,「清弦,再看,人家老闆就要收你錢了!」
沈清弦又不好意思起來,羞澀的低下頭。
「錢老闆,」楚星朔笑著對服裝店老闆說,「給這位小姐也量量尺寸,這套學生裙其中一套要按她的尺寸做。還有剛才我選的那兩款中式的旗袍,也都按她的尺寸來做。」
錢老闆連連應著,卻偷眼去瞧沈清弦,沈清弦還穿著她清掃房的那套粗布衣服,雖然臉上晶瑩如雪,但這身衣裳卻著實的讓她看上去矮了好幾寸。她懞懞的,聽得楚星朔說要給自己做衣裳,唬了一跳,忙連連擺手道:「這怎麼行的,二小姐!我一個丫頭,怎麼使得穿那麼好的衣裳!」
「你囉嗦什麼,」楚星朔桃花一般的臉上含著笑,拉她去量尺寸,「權當我獎勵你的罷,你為楚家省了錢了,我總得有所表示才行。」
沈清弦的臉紅了,這叫怎麼話兒說的呢,二小姐送她衣裳,還是這麼漂亮、這麼好、這麼貴重的衣裳,叫她怎麼捨得穿呢?
再說,就算她捨得穿,她又哪裡有穿的地方和場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