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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來還沒有半個小時,易遙就聽見林華鳳的罵聲。
好像是在叫自己做飯什麼的。
易遙整個人躺在床上就像是被吊在虛空的世界裡,整個人的知覺有一半是泡在水裡的,剩下的一半勉強清楚著。
「媽,我不想吃。冰箱裡面有餃子,你自己下一點吧,我今天實在不想做。」
「你眼睛瞎了啊你!」林華鳳衝進房間一把掀開易遙的被子,「你看著我纏著紗布的手,怎麼做?怎麼做!」
被掀開被子的易遙繼續保持著躺在床上的姿勢。
和林華鳳對峙著。
像是挑釁一樣。
站在床前的林華鳳呼吸越來越重,眼睛在暮色的黃昏裡泛出密密麻麻的紅血絲來。
在就快要爆發的那個臨界點,易遙慢慢地支起身子,攏了攏散亂的頭髮,「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易遙走去廚房的時候抬眼看到了沙發上的書包。
她走過去掏出手機,開機後等了幾分鐘,依然沒有齊銘的短信。
易遙把手機放回書包裡,挽起袖子走進了廚房。
從櫃子最上層拖下重重的米袋,依然用裡面的杯子舀出了兩杯米倒進淘米盆裡。
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衝起一盆子髒兮兮的白色泡沫來。
易遙把手伸進米裡,剛捏了幾下,全身就開始一陣一陣發冷地開始抽搐起來。
易遙把手縮回來,然後擰開了熱水器。
做好飯後易遙把碗筷擺到桌上,然後起身叫房間裡的林華鳳出來吃飯。
林華鳳頂著一張死人一樣的臉從房間裡慢慢走出來,在桌子邊上坐下來。
易遙轉身走進房間,「媽我不吃了,我再睡會兒。」
「你唱戲啊你!你演給誰看啊?」林華鳳拿筷子的手有些抖。
易遙像是沒反應一樣,繼續朝房間走。
掀開被子的時候,易遙說:「我就是演,我也要演得出來啊。」
說完躺下去,身手拉滅了房間裡的燈。
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就突然聽見門被匡當撞開的聲音。
林華鳳亂七八糟語無倫次的咒罵聲,夾雜在巴掌和拳頭裡面,雨點一樣地朝自己打過來。
也不知道是林華鳳生病的關係,還是被子太厚,易遙覺得也沒有多疼。
其實經過白天之後,似乎也沒有什麼痛是經受不了的了吧。
易遙一動也不動沉默地躺在那裡,任林華鳳發瘋一樣地捶打著自己。
「你裝病是吧!你裝死是吧!你裝啊!你裝啊!」
空氣裡林華鳳大口喘息的聲音,在極其安靜的房間裡面,像是電影裡的科技音效,抽離出來脫離環境的聲音,清晰而又銳利地放大在空氣裡。
安靜的一分鐘。
然後林華鳳突然伸手抄起床邊的凳子朝床上用力地摔下去,突然扯高的聲音爆炸在空氣裡。
「我叫你媽逼的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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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上是強烈的紅光。
壓抑而細密地覆蓋在視網膜上。
應該是開著燈吧。可是睡覺的時候應該是關上了啊。
易遙睜開眼睛,屋子裡沒有光線,什麼都沒有,可是視線裡依然是鋪滿整個世界的血紅色。
窗戶,床,凳子,寫字檯,放在床邊自己的拖鞋。所有的東西都浸泡在一片血紅色裡,只剩下更加發黑的紅色,描繪出這些事物的邊緣。
易遙拿手指在眼睛上揉了一會兒,拿下來的時候依然不見變化。視線裡是持續的強烈的紅色,低下頭聞了聞,濃烈的血腥味道沖得易遙想嘔。
易遙伸出手掐了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覺告訴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易遙一把掀開被子,整個床單被血液浸泡得發漲,滿滿一床的血。
動一動,就從被壓出的凹陷處,流出來積成一小攤血泊。
一陣麻痺一樣的恐懼感一瞬間衝上易遙的頭頂。
掙扎著醒來的時候,易遙慌亂地拉亮了房間裡的燈,柔和的黃色光線下,乾淨的白色被單泛出寧靜的淡黃色。易遙看看自己的手,蒼白的手指,沒有血的痕跡。
易遙憋緊的呼吸慢慢擴散在空氣裡。
像一個充滿氣的救生艇被戳出了一個小洞,一點一點地鬆垮下去。易遙整個人從夢魘裡掙扎出來,像是全身被打散了一樣。
睜了一會兒,就聽到林華鳳房間裡的呻吟聲。
易遙披了件衣服推開門,沒有回答。看見林華鳳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林華鳳。」易遙喊了一聲。
房間裡安靜一片,沒有回答。只有林華鳳斷續的呻吟的聲音。
「媽!」易遙推了推她的肩膀。依然沒有反應,易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就突然一聲大喊:「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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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言被手機吵醒的時候,順手拿過床頭燈看了看,凌晨3點半。易家言拿過受機看了看屏幕,就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披了件衣服躲進廁所。
電話那邊是易遙語無倫次的哭聲,聽了半天,才知道是林華鳳發燒已經昏迷了。
握著電話也沒說話,易家言在廁所的黑暗裡沉默著。電話裡易遙一聲一聲地喊著自己。
爸爸。爸爸。
爸爸你來啊。爸爸你過來啊。我背不動媽媽。
爸爸。你別不管我們啊。
易遙的聲音像是朝他心臟上投過來的匕首。扎得生疼。
他猶豫了半天,剛開口想說「那你等著我現在過來」,還沒說出口,廁所的燈閃了兩下,就騰地亮了起來。
易家言回過頭去,臉色蒼白而冷漠的女人站在門口,「你說完了沒?說完了我要上廁所。」
易架眼一狠心,對電話裡摞下了一句「你讓你媽喝點熱水,吃退燒藥,睡一晚就沒事了」。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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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賭」的斷線聲。
像是把連接著易遙的電線也一起扯斷了。
易遙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個被拔掉插頭的機器。手機從手上掉下來摔在地上,後蓋彈開來在地上蹦了兩下不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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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宛心怒氣衝天地拉開大門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門口滿臉掛滿眼淚的易遙。
開始李宛心愣了一愣,隨即怒氣立刻箱火舌刷刷躥上心頭:「你大半夜的發什麼神經!」
「齊銘在嗎……我找齊銘……阿姨你叫叫齊銘……」易遙伸出手抓著李宛心的衣服,因為哭泣的原因口齒也不清楚。
「你瘋了嗎!」李宛心探出身子,朝著易遙家門吼,「林華鳳你出來管管你女兒!大半夜的來找我兒子!這像什麼話!你女兒要不要臉!我兒子還要做人!」
阿姨!阿姨我媽病了.我背不動她……阿姨你幫幫我啊……」
李宛心甩開抓著自己衣服的易遙,一下把門轟地摔上了。
回過頭罵了句響亮的「一家人都是瘋子!」轉過身看見站在自己背後燒紅了眼的齊銘。
沒等齊銘說話,李宛心伸出手指著齊銘的鼻子:「我告訴你,你少管別人家的事,弄堂裡那些賤女人七嘴八舌已經很難聽了,我李宛心還不想丟這個人!」
齊銘沒理她,從她旁邊走過去準備開門。
李宛心一吧扯著齊銘的衣領拉回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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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拿出手機打易遙電話,一直響,沒人接。
估計她大半夜地從家裡衝出來也沒帶手機。
齊銘掛了電話走進自己房間門口用裡地踢門,李宛心在外面冷冰冰地說,你今天如果出去開門,我就死在你面前。
齊銘停下動作,立在房間門口沒有再動了。過了會齊銘重新抬起腿,更加用力地朝房門踢過去。
弄堂裡很多人家的燈都亮起來了。
有幾個愛看熱鬧的好事的女人披著睡衣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卷髮站在門口,看著坐在齊銘家門口哭泣的易遙,臉上浮現出來的各種表情可以統統歸結到」幸災樂禍」的範疇裡面。
甚至連齊銘都聽到一聲「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啊,嘖嘖嘖嘖。」應該是弄堂一端的女人朝另一端的人在喊話。
李宛心利索地站起來拉開大門,探出身子朝剛剛說話的那個女的吼過去:「薄你X逼!你那張爛嘴是糞坑啊你!」然後更加用力地把門摔上。
易遙癱坐在地上,像是周圍的事情都和自己無關了一樣。
也看不出表情,只有剛剛的眼淚還掛在臉上。
齊銘把自己的窗子推開來,探出身剛好可以看見穿著睡衣坐在自家門口的易遙。
齊銘強忍著沒有哭,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喊易遙。
喊了好幾聲,易遙才慢慢轉過頭,無神地看向自己。
「易遙你別慌。你聽我說,打電話。大急救電話,120!快回家去打!」
「沒事的!你聽我說沒事的!你別坐在這裡了!」
「易遙!易遙!你聽得見嗎?」
易遙慢慢地站起來,然後快步朝家裡跑過去。
經過齊銘窗戶的時候,看也沒看他一眼。
齊銘看著易遙跌跌撞撞奔跑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面,那一瞬間,他像是覺得她再也不會回到自己的世界裡了。
齊銘離開窗戶,慢慢地蹲下來,喉嚨裡一片混沌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