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逆流成河 正文 第十章
    24

    黑暗裡易遙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出聲。

    林華鳳拉亮了燈,光線下,易遙臉上紅色的手指印突突地跳動在視網膜上。

    「你啞巴了你?你說話!」又是一耳光。

    易遙沒站穩,朝門那邊摔過去。

    她還是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易遙的肩膀抽動了兩下。她說,媽,你看到我不見了,會去找我嗎?

    「找你?」林華鳳聲音高了八度,「你最好死在外面,我管都不會管你,你最好死了也別來找我!」

    那種心痛。綿延在太陽穴上。剛剛被撞過的地方發出鈍重的痛來。

    僅僅在一個小時之內,自己的父親對自己說,你別來找我。

    母親對自己說,你死了也別來找我。

    易遙摸著自己的肚子,心裡說,你傻啊,你幹嘛來找我。

    易遙扶著牆站起來,她擦了擦額頭上的雪水,放下手來才發現是血。

    她說,媽,以後我誰都不找了。我不找你,我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滅吧。

    「你去找你爸了?」林華鳳的眼睛裡突然像是被風吹滅了蠟燭般地黑下去。

    易遙「恩」了一聲,剛抬起頭,還沒看清楚,就感覺到林華鳳朝自己撲過來,像是瘋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頭髮朝牆上撞過去。

    齊銘按亮房間的燈,從床上坐起來。

    窗外傳來易遙家的聲響。他打開窗,寒氣像颶風般地朝屋子裡倒灌進來。一起進來的還有對面人家的尖叫。

    林華鳳的聲音尖銳地在弄堂狹小的走廊裡迴盪著。

    「你這個賤貨!你去找他啊!你以為他要你啊!你個賤人!」

    「那個男人有什麼好?啊?你滾啊你!你滾出去!你滾到他那裡去啊,你還死回來幹什麼!」

    還有易遙的聲音,哭喊著,所有的聲音都只有一個字,悲傷的,痛苦的,憤怒的,求饒的,喊著「媽——」

    齊銘坐在床上,太陽穴像針刺著一樣疼。

    25

    其實無論夜晚是如何的漫長與寒冷。那些光線,那些日出,那些晨霧,一樣都會準時而來。

    這樣的世界,頭頂交錯的天線不會變化。逼仄的弄堂不會變化。

    共用廚房裡的水龍頭永遠有人會擰錯。

    那些油煙和豆漿的味道,都會生生地嵌進年輪裡,長成生命的印記。

    就像每一天早上,齊銘都會碰見易遙。

    齊銘看著她額頭上和臉上的傷,心裡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過心臟,漫過胸腔,漫向每一個身體裡的低處,積成水窪,倒影出細小的痛來。

    他順過書包,拿出牛奶,遞給易遙。

    遞過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沒人來接,齊銘抬起頭,面前的易遙突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個人失去支撐般轟然朝旁邊倒去。

    她重重地摔在牆上,臉貼著粗糙的磚牆滑向地面。

    擦出的血留在牆上,是醒目的紅色。

    早晨的光線從弄堂門口洶湧進來。

    照耀著地上的少女,和那個定格一般的少年。

    世界安靜得一片弦音。

    我以後誰都不找了。我不找你。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滅吧。

    26

    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鐘聲。來回地響著。

    卻並沒有詩詞中的那種悠遠和悲愴。只剩下枯燥和煩悶,固定地來回著。撞在耳膜上。把鈍重的痛感傳向頭皮。

    睜開眼。

    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白絲絲的光。周圍的一切擺設都突顯著白色的模糊的輪廓。

    看樣子已經快中午了。

    與時間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壓著,睜不開來,閉上又覺得澀澀的痛。光線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來回掃著,眨幾下就流出淚來。

    易遙翻個身,左邊太陽穴傳來刺痛感。

    「應該是擦破了皮。」

    這樣想著,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覺到被牽扯著的不自在。順著望過去,手背上是交錯來回的幾條白色膠布。下面插著一根針。源源不斷地朝自己的身體裡輸進冰冷的液體。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那根紮在血管裡的堅硬的針,手指彎曲的時候像是要從手背上刺出來。

    塑料膠管從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兒來的風吹得輕輕地晃來晃去。

    接通的倒掛著的點滴瓶裡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體。從瓶口處緩慢而固定地冒著一個一個氣泡。

    上升。噗。破掉。

    右邊少年的身影在陽光下靜靜地望向自己。

    聲音溫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們說把手放進37度的水裡面其實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熱度的。不會完全沒有知覺。

    易遙抬起頭,齊銘合上手裡的物理課本,俯下身來,看了看她的手背。檢查了一下沒有腫起來。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嘯著的白光。在寒冷裡顯出微微的溫柔感來。一層一層地覆蓋在身上。

    「醫生說你營養不良,低血糖,」齊銘站起來,走到房間角落的矮櫃前停下來,拿起熱水瓶往杯子裡倒水,熱氣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霧,浮動在他目光的散距裡,「所以早上就暈倒了。不過沒什麼太大的問題。這瓶葡萄糖輸完就可以走了。」

    齊銘拿著水走過來,窗簾縫隙裡的幾絲光從他身上晃過去。他拿著杯裡的水,吹了一會兒,然後遞給易遙。

    「你和你媽又吵架了?」

    易遙勉強著坐起來,沒有答話,忍受著手上的不方便,接過水,低頭悶聲地喝著。

    齊銘看著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廁所。」齊銘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門關起來。光線暗掉很多。

    忘記了開燈。或者是故意關掉了。

    其實並沒有區別。

    只剩下各種物體的淺灰色輪廓,還有呼吸時從杯裡吹出的熱氣,濕搭搭地撲在臉上,像一層均勻的薄薄的淚。手背血管裡那根針僵硬的存在感,無比真實的挑在皮膚上。

    易遙反覆地彎曲著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體會著血管被針挑痛的感覺。

    真實得像是夢境一樣。

    霧氣和眼淚。

    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