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油瓶拉住了我,我當時心裡咯登了一聲,第一反應是:他們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
我們生活在城市中,習慣於平視一切,到了這裡一般不會想到去注意山頭,所以最早來的時候,這山坡有沒有人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如果他們一早就在面了,那麼我們爬進高腳樓肯定就被他們發現了,這就有點不妙了。
而且看他們幾個的表情,似乎都很不善,有點冷目觀望的感覺。好像以前黑白電影裡,老百姓看漢奸的表情。
我有點不知所措,一時間也停下來和他們對視。這幾個人都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山民生活艱辛普遍顯老,所以實際年齡可能更小一點。有兩個人挑著扁擔,好像剛從山收了什麼東西下來。這幾個人沒有任何舉動,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們。
我在長沙老家並不受歡迎,以前也經歷過這種場面,知道這種表情,意味著他們對我們有很大的警戒心,但還拿不準我們是什麼人。看來我們剛才的舉動有可能都被看到了。
在山村裡,絕對不能得罪當地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輕則被趕出去,重則直接被扭送進派出所。長白山一行被楚哥出賣的事情讓我們的案底都不乾淨,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通緝,進了派出所他們一查網絡,難保不會出更大的事。
這時候再爬進去就是找打了,胖子在我們後面打了幾個「嗶」的音,暗示我們快走,別和他們對著看,這有點挑釁的意思,當心把人家惹毛了人家衝下來。
本來做賊我的心裡就有點陰影,這時候心跳更快了,一下緊張起來,感覺有一股壓力從山壓下來。但我看了看那高腳樓,又覺得不能走,這唾手可得的東西卻不能得到,好比看小說眼看謎底就要揭開,作者卻又繞起圈子一樣,太讓人難受了。
一時半會兒我沒有挪步,胖子就架住我,對我輕聲道:「晚再來,差不了這幾個小時。」一邊拖著我往後拉。
我們三個繃著身子,盡量自然地離開,走入村中,走了好一段距離才回頭,看後面村民沒有跟來,才鬆了口氣。
這情景有點像小時候我和老癢去果園偷橘子,偷完出來正好碰園主,兩個人兜裡全是橘子心裡怕得要死,只好佯裝路過。那種緊張感讓你的腳都邁不開,現在當然沒有小時候那麼害怕,但是感覺也不好受,而且還有點好笑。
憑藉著記憶,我們繞了幾個彎路回到了阿貴家裡,阿貴不在,他的大女兒在編簸箕,看到我們就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道太熱了吃不消了。
胖子徑直回到房裡,將鐵箱子藏到床下後,我們才安下心來,感覺這事情就過去了。胖子道:「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咱們白天別那麼猴急,得先觀察環境。同時,我看我們也得在阿貴那兒打點一下,他是地頭蛇,咱們得拉他進伙,關鍵時候咱們好有個人替我們說話。」
我心說恐怕也沒用,這渾水怕他也不肯蹚。而且,我猴急是有原因的,事情到這種程度,任何節外生枝都有可能產生蝴蝶效應,所以能急一些還是急一些好。
說完話胖子出去討水喝,我惦記著那沒有看到的照片,只覺得渾身燥熱心神不寧,就躺下來逼自己靜心。沒多久聽到胖子在問阿貴的女兒,那木樓後面的山路是通到哪兒去的,平時走的人多不多?阿貴女兒說那兒是山裡的瓜田,夏天了,西瓜熟了,所以有人經常山去摘西瓜。那老木樓老早就在了,以前聽說有個老太婆住過。
我看了看悶油瓶心說老太婆?難道悶油瓶以前是和一老太婆同居的?他那空白的十五年搞不好是在那裡被關著當性奴,那未免太悲慘了。接著又詫異自己不知道哪裡來的齷齪念頭,大概是一路過來聽胖子的黃色笑話聽多了。
不過阿貴女兒說的以前,時間跨度不明確,說不定是更早以前,也說不定是悶油瓶離開了之後。
之後,胖子問了阿貴女兒那個蓬頭垢面男的事,一問之下還真有這麼一個人。這瘋子從她剛出生就在了,也不知道是誰,村裡人都叫他「阿玉兒子」,好像以前也是個獵戶,不知道怎麼的就瘋了。這人住在山的一間破屋子裡,有時候看到他下來撿一些剩飯吃,現在不怎麼看得到了,可能老了走不太動了。有老人可憐他,會把吃的東西放到山口用一隻缸罩起來,他晚會把缸搬開,把吃的東西帶回去。
我聽了覺得奇怪,今天看到的那人狂奔如牛,一點也不像老人,難道我們城裡人的體質連山裡的老瘋子都不如?
也確實有可能,因為說是老了,也不知道到底多老,說不定只有四十幾歲,因為沒吃沒喝風吹雨打所以顯得非常老,但就衝著常年在山生活,他的體質肯定異於常人。
胖子拿著水杯進來又對我道:「聽到沒有,現在是收西瓜的季節,那邊人太多,你得沉住氣,這裡不比荒郊野外,你想怎樣就怎樣,與其冒那個風險,咱們不如稍微等等。我看咱們等到後半夜最合適,小不忍則亂『大便』。」
我算了一下,心說不行,如果確實是個瘋子,那他的行為是不可預測的,難保他不會爬回去看看。對於他來說爬到一幢村裡的廢棄老屋裡不算什麼大事,誰知道他會在裡面做什麼。就說我等不及,待會兒吃了中飯我還得去轉轉,能進去我就進去把這心事了了。
胖子就苦笑,不願意和我多談了,就說隨我。
長話短說,吃了中飯,我和悶油瓶又去了老屋外頭,發現門口的大樹下,竟然坐著幾個老鬼在納涼。
故事和現實生活的區別就是,故事你總能在關鍵時候加快節奏,但是現實生活總他娘的會出意外。我蹲在一邊的樹下,等那幾個老頭離開,等到腦門油都曬爆了,那幾個老頭反而越聊越歡快。
我很難形容那種堵在胸口的焦慮,又不想回去被胖子笑話,就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幾個小時。胖子後來找了我們,他看我們這麼久沒回來,以為我們被逮住了。
我此時已經逐漸冷靜下來,或者說是「熱」靜,因為烈陽高照,空氣中翻起潮濕熱浪,我們拿著芭蕉葉扇涼也不頂用,給蒸得都發了,熱得沒了動力。那些焦慮全從毛孔曬了出去。悶油瓶真是讓我佩服,即使這麼熱,他也巋然不動,一點也看不出煩躁,但是同樣渾身汗濕。冰山一樣的酷哥同樣擋不住廣西的大太陽。
胖子奚落了我一頓,我也沒力氣反駁他,他在北京待久了,完全沒法習慣這裡的濕熱,更是難受,便對我們道:「走走走走,別乾等著,咱們出去走走,找條溪著,否則我非餿了不可。」
繞出村外有一條山澗,我們來的時候見過,不寬但是水挺急的,當時看見就覺得那兒肯定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只是不知道從寨裡怎麼走才能到達。
我也實在吃不消了,一聽就感覺合意,就爬起來三個人一塊過去。沿途問了幾個村民,村民給我指了路,胖子摘了芭蕉葉擋在頭,一路罵太陽一路七拐八拐走出了寨子。
寨子和溪澗基本相鄰,山區的寨子基本都建在溪澗的旁邊,寨子和溪澗之間是石頭灘子,下大雨的時候水會漫來,這些石卵可以起到一個緩衝的作用。我們在埂眺望了一下,發現戲水的人還不少。看來當地人也不是不怕熱。
碧彎彎的溪澗水比我們在下游看到時平靜,走到溪邊就感覺一股涼意撲面而來。在遊玩的大部分是孩子,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都不穿內衣只穿著襯衫,濕透的衣服貼在身顯出了曼妙的身材。胖子一下就來勁了,三兩下脫掉衣服就往溪水裡沖,好像豬八戒看到蜘蛛精一樣。
我感覺自己穿著三角褲不雅觀,就穿著運動短褲下了水,陽光下的溪水有點暖和,我走到石頭下的陰涼處。悶油瓶沒有下水,坐在一邊的樹下納涼。
了片刻,暑意就全消了,一種悠閒的愜意撲面而來,胖子在和女孩子們嬉戲,悶油瓶打起了瞌睡。我抬頭往寨子望去,能看到悶油瓶的高腳樓就在不遠的地方,這比在阿貴家裡乾等要舒服多了。
好比發榜的考生,在發榜的牆前等著,比在家裡等著要舒坦一點。剛才的焦慮讓我都覺得有點可憐自己,於是告訴自己,不要緊張,這一次我們不是倒鬥,在這裡什麼都不會發生,不會有粽子,慢慢來就行了。
於是我躺了下來,把身子浸在水裡,閉眼睛,舒展身體。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我有點矇矓的時候,忽然就聽到有人叫我。我逐漸甦醒,剛坐起來,一溜水就拍到我的臉,把我一下潑清醒了。我起來後發現戲水的孩子都跑回了岸,朝著一個方向叫著跑去。胖子一邊潑我一邊叫著:「醒醒!」
我站起來,看到遠處的寨子裡的某處,竟然冒起了青煙,問怎麼回事情?胖子道:「好像有房子著火了。」
我看向那個方向,那是悶油瓶高腳樓所在的地方,頓時覺得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