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時,宣讓靈子坐進他的汽艇,折返回來救她時已經來不及從遊艇裡再次逃脫,夏天將一桶桶的汽油灑滿了整個遊艇,還裝有四個定時炸彈。
從海裡被人當作落網的魚兒撈起來的時候,他們被海水浸泡得全身有些浮腫,濕漉漉的衣服口袋裡沒一樣可以證明來歷的證件,濕粘得像兩條未曬的鹹魚。撈起他們的孫大叔一家見他們還有微弱的鼻息,認為是命不該絕的人,而這樣的人是有福氣的。
村裡的紛紛猜測著他們的身份,得出的結論最大的可能是他們是在逃的通緝犯。
孫大叔一家不顧村裡人那些『好心』的忠告,毅然將他們收留在家中,請來村人唯一的一位老中醫為他們診治。
他們回絕那些好意的勸告時,說的是『壞人哪有長得這麼漂亮的』……
看,人一旦善良起來,說出來的理由都那麼單純得可愛。
天知道他們那時有多淒慘,宣的手腳上有多處燙傷的痕跡,由於沒有及時的清理,都有些脹膿發炎,傷口看著讓人難受又嘔心。
她是被宣緊緊護在懷裡的,沒有受多大的外傷,只是渾身凍得烏青,蓋了幾床棉被還冷得像篩糠樣顫抖。
宣在昏迷的第五天後終於醒過來,身體漸漸好轉,只是看著昏迷不醒的她無計可施。那個小漁村地處偏僻的孤島,除了半年才路過的船隻,很少看得到外人。
她依然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一個個閃現的畫面支離破碎,面目全非。
她以為……
她會在那個漫長的噩夢裡死去。
「小伙子,你得盡力喚醒你朋友,她已經懷有差不多一個多月的身孕……」隔著厚厚的棉絮,似乎有隱約遙遠的聲音對僵冷地握著她手的那人說。
握著她的那隻手頓時僵硬如玄鐵!
而後又溫熱起來!
那隻手握著她,濕熱而顫抖!
一張冷酷的男孩面孔漸漸模糊得有一點點影像,似乎有濕粘溫熱的淚水打濕她的掌心,那個聲音沙啞激動
「蠢女人,你聽到了嗎?孩子,你有孩子了……我們不能無牽無掛地死去了……」
孩子……
……
傻瓜溪,實在很好奇你生出來的寶寶會像誰啊?像你更多,還是像我更多?……
耳邊斷斷續續地聽著宣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她躺在小木床上,幽黑的睫毛顫抖濡濕,當他用溫熱的濕棉簽輕輕潤濕著她乾裂的唇瓣時,她的淚水也從緊閉的睫毛間滑落,滑過臉頰落入脖頸……
她漸漸恍恍惚惚地擠兌心靈裡的黑暗……
過去的日子無法重來,而他們有了希望,還可以選擇重生……
不再為了誰誰,只為肚子裡即將孕育成形的的新生命……
小小的他會帶給他們無限的美好希望和支撐力量……
整整半個月過去的時候,她睜開了虛弱的雙眸,點亮了大家期待的眼睛。
她開始木然地將米飯放進口中,只是胃翻江倒海般很難受,妊娠反應使得她吃不進蔬菜、肉類、米飯,一進口又馬上悉數吐出來,有時來不及躲開會弄髒衣角。
孫大叔的老婆經驗老到,可憐她越來越蒼白虛弱的身體,試著煮出各種口味的飯菜,她深深吸氣,壓下腸胃裡的不適感,試著努力地吞嚥乾燥的米飯,才到喉管處,她又扭過臉去,張開嘴,『嗶』的一聲,開始劇烈地嘔吐。
她將方纔吃下的那口米飯嘔了出來,俯身繼續不停地嘔著。
大口大口地嘔吐著,她面白如紙,全身都是虛虛的冷汗,那些嘔出來的都是清水。
那種搜腸刮肚的嘔吐似乎怎麼也無法止住,宣和孫大叔一家震驚又無措地望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是不是可以選擇不要孩子?
當他們試探性地好心勸說她時,她異常堅決又平靜地搖了搖頭,摸著自己的小腹時唇角竟閃現出點點母性慈愛的光輝,讓他們不忍再說出什麼狠心的話。
後來,彷彿是肚裡的『他』給了她力量,她的身體竟奇跡般地好轉,有了一點點紅潤的色澤,她開始每日三餐正常地吃飯,即使偶爾還是會嘔吐出來,她也會堅持再繼續吃。她調整作息,常在天氣很好的日子出來散步,他們也因為她臉上那淡淡的幸福笑容而變得開心。
只是,那裡真的很落後,很貧窮。
她跟樂嬸的媳婦聊天,得知這裡除了產一些草藥,就只靠養殖珍珠來養活全家,因為交通不便,往往不會有很大的利潤,那些都被中介剋扣掉了,但他們沒辦法,要生存,而且世世代代都是這樣過過來的,沒什麼太大的抱怨。
無意間,她也知道她的妊娠反應不再那麼激烈,是因為宣跟著懂得草藥的老中醫上了那座最高的山為他采的草藥,那時才明白為何他會早出晚歸,而且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不堪,衣服上還有深深淺淺的血漬。
冬天的時候,孩子在那一間簡陋的衛生所裡出生,她想她做夢也不會想到生下自己的孩子不光受了那麼多苦,還要淒冷得沒有最親的親人陪伴在身邊,讓兒子在衛生條件不好的醫療救助站裡來到人世間。
因為再沒有錢能夠支付醫療費和生活費,在逸臣剛滿一個月時,她好不容易打聽到附近有藍家的信息中轉站,忙跑去想通過他們向藍家求救。
可是,聯絡站的大門對她緊閉。
他們對她的身份嗤之以鼻,不光滿臉鄙視,還探頭探腦地瞅了瞅她懷裡的逸臣,說他不知是誰的野種,竟敢隨便抱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就想冒充未來的小少主。
她沒有身份證,沒有結婚證明,更加無法證明逸臣是他們少主的孩子……
那麼多的沒有……
但是她也絕不允許有人污辱她剛出生的孩子……
她憤怒地走近那幾個工作人員,眼底閃過寒光,緊緊逼視。當他們困惑不安地想不出什麼法子來應付她時,她憤怒地揮起手掌——
向那個辱罵了兒子的女工作人員臉頰扇過去——!
「啊——!」
工作人員們倒抽冷氣。
電光火石間,她反手抓住那女子揮過來的手,然後,揚起右手——
「啪——!!!!!」
又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那面孔扭曲的女人的臉頰上!
「我會讓你們為今天的話付出沉重的代價。」
伴隨著這記耳光,她的聲音冰冷如鐵,那句話彷彿不僅僅是對他們的宣判,也在提醒著她自己要謹記於心。
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病痛得面容憔悴的宣堅決不准她與水熾堂的人聯繫,而她更不能去聯繫承受了太多次大喜大悲的哥哥,只得把逸臣交給收留他們的大嬸照顧,一邊想方設法聯繫林叔叔,一邊和那些漁村的村婦一起去珍珠加工場打工……
濃重的魚腥味,熏得人作嘔。工場裡又髒又狹小,到處佈滿灰塵,往往要工作2個小時才能維繫三個人生活的費用。
偶爾宣,逸臣,或她其中有人有一丁點的感冒,就捉襟見肘,窮得讓人心生恐慌……
「媽咪……」
「媽咪……」
逸臣擔憂關切的聲聲呼喚將她從恍惚地過去噩夢般的生活中喚醒。
正午的陽光透明而迷離,她呆呆地望著逸臣的面容,為什麼,他稚嫩白晰地臉孔讓她覺得他會變成天使飛走,慢慢地離她而去。
如果不是她當初身體那麼虛弱,他又怎麼會小災小病不斷?如果不是她笨得無可救藥,那麼他也能長得白白胖胖,不至於差點失去……
「媽咪,痛嗎?……」
逸臣被她眼中陌生的空茫嚇到了,他忍不住輕輕搖晃她的肩膀,離開那個小村莊前,樂嬸拉著他的手哭哭啼啼,說要好好地聽媽媽的話,長大後好好地孝順她,媽媽為了他吃了很多苦。
「我沒有!」
藍雨低沉有力的聲音把她從那片慘痛的光陰中拉回。
他眼神堅毅地看著她。雖然從她寥寥無幾的話中還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他……無論任何時候,無論傷得多厲害,都絕對不會說出那種絕情得傷害她的話語!
緊張的聲音撲進痛楚的溪耳邊,她失神地望著陽光中的逸臣,忽然有種恍惚。彷彿又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清俊高貴的小男孩,淡漠的問她,輕柔的語調透露出些微同情,那時她也是笑著,也是無盡的茫然和寂寥,翩躚如蝴蝶的雪花靜靜地環繞住他們的身形。
那是她幸福時光的開始吧。
「如果你確定沒有,那些不再重要的話也不值得你再浪費精力去重新回想。」溪閉了下眼睛,神情從恍惚失神中漸漸淡靜下來,「對不起,到用餐的時間了,我們要回去了。」
她抱住逸臣的身子,慢慢向家的大門走去,彷彿沒有看到雨驚愕發怔的身影,她靜靜地抱著逸臣,走向溫暖的家,走出他的視線。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有一種寒冷突然將藍雨從頭到腳淹沒!
就像六年前的那個痛徹心扉的夜晚,她沒有回頭,一點點眷念和猶豫也沒有遺落,冰冷消失在黑夜裡……
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掩去眼底的黯然神傷,望著她的眼神空蕩蕩的寂靜,就像他早已被人丟棄的靈魂。
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溪——」
藍雨的面容隱藏在樹蔭的陰翳裡,神情落寞黯然,他一步步走去,筆直向溪的方向走去。似乎整個世界只有她和小小的他兩個人。走到她面前,藍雨溫柔而祈求地望著她。
「不要走,不要再次離我而去。」
他茫然失措地喃喃問著她,腦中有陣陣轟響的聲音,恍如那一個月聽到的漫天大雨,一切都狂亂而淒冷。
「我沒有……沒有說過任何想要忘記你的話……更不會去用言語去傷你的心……你一直喜歡他,所以…我們才要生離死別來結束?你已經和他在一起了,忘了我嗎……」
忘了他嗎……
他們才結婚不到半年,她和他就已經將他擠出愛的包圍圈,不再給他一點點的位置……
就這樣……
就算這樣吧……
溪喉嚨裡隱約有腥氣,好像是鮮血在翻湧一般。站在原地,她就像被風化的石頭,只要輕輕的一陣風,便會化為灰塵被風吹散,浮於空氣裡。
陽光靜靜瀉下。
星星點點的光芒無聲地從樹葉叢中跳著輕快的舞蹈。
「我不相信你了。」藍雨的眼底一片僵凝,聲音低沉,「所以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律不信。」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
俊美的面孔上是輕渺迷人的笑意,他目光溫柔,「你在氣我對不對?剛剛說的話都不真真心的對不對?傻瓜溪,越來越愛撒謊……」
低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響,她忽然擰眉。
一隻手輕輕地撫在了她的額頭上。
然後,慢慢滑落,落在她顰起的眉間,輕撫平她微皺的眉頭。
這時候——
柔軟而微溫的唇瞬間貼上了她的嘴唇。
驚天霹靂般,溪頓時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這並不是蜻蜓點水般的吻,也不是帶著侵略熱烈的吻。只是很長久很長久的,雨把自己的嘴唇輕輕貼在溪的嘴唇上。
只是怎麼可以,只是,怎麼可以這樣?
她姣好的眉痛苦糾結地皺起——
溪忽然騰出一隻手,盡全力推開雨,她大口地喘著氣,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滿驚慌失措的光芒,腳步不斷地向後退去。她的眼中有著深深的驚懼。
「溪……」
「不要過來!」她急促地喊著,身體顫抖猶如秋風中的落葉,似乎是心中某種最真摯的情感忽然被人褻瀆,讓她如此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