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千空咖啡廳。
天花板上懸掛的精巧水晶壁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線,咖啡色的餐桌上的花瓶裡插著一支嬌艷欲滴的玫瑰。
慕容宣俊挺的身體斜倚在窗旁,飄逸的碎發隨著從窗外吹進來的暖風飄動。
他僵冷地站在門邊,一動不動。那個女孩已經浪費他太多時間了,竟敢讓他等這麼久。
牧同沮喪地聽著手機裡第四十四次傳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看著少爺滿臉不耐煩的躁鬱模樣,他急得滿額是汗,恨不得長雙千里眼好全城搜索一下。
「她還聯繫不到?」
慕容宣微微側過頭,淡眼看著神情焦急的牧同。
「不知道啊,」牧同著急地撓撓頭,「聯繫不到她,她入住的酒店裡的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機。」
「你確切地告訴了她見面的時間嗎?」
「是!我還特意說了二遍。」十分肯定的回答,想不想,牧同奇怪地說道「而且我剛才拔打了靈子小姐的電話,她也聯繫不上,不知是怎麼回事。」。
靈子也不見了?
慕容宣無意間皺起了眉頭,「你繼續拔打她們的電話,想想她們有可能去的地方。」
她說過要先找靈子談點事,如今兩個人同時聯事不上,難道是都出事了?
牧同看著他也變得擔憂起來的神色,忙繼續摁著那兩個電話號碼。
過了很久,電話忽然接通了,半晌卻始終不見人來接聽。
慕容宣心裡忽然不安起來,又迅速撥了靈子的手機,信號接通的一剎那卻突然斷掉了。當他再次撥過去的時候,聽到的是對方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他在窗邊怔怔地僵住,心猛然一懸。
飛快地運用手機上的衛星定位系統對剛才的電話進行追蹤,看到微縮的地圖上那個不斷閃爍的紅點,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合上手機,毫不遲疑地往外走。
寬敞平坦的馬路上,立馬多了一輛狂飆往一個地方的汽車。
敏齊遊艇碼頭。
海邊的風異常的兇猛,碼頭邊泊著一艘漂亮的遊艇,在風浪中微微搖晃。
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碼頭邊。兩個臉上有刀疤的大漢走下汽車,他們從車裡一人扛出一個昏迷的女孩子。兩個女孩子面容蒼白,呼吸微弱,軟綿綿地癱軟在大漢肩頭,綢緞般柔軟的長髮倒垂下來。
大漢將兩個女孩扔進遊艇。
兩個女孩重重摔在甲板上,昏迷中依然痛得喃喃呻吟,面孔雪白雪白,身子無意識地蜷縮在一起。
「你們可以走了。」站在遊艇邊的女孩輕幽幽地站起身來,背朝著他們,刻意壓低聲音,說「錢我已經匯到你們的帳號裡,記住,別再出現在這個國家。」
頓了一頓,一陣詭異的冷笑聲傳來,「否則,我有麻煩,你們不光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更改變不了死亡的下場。」
「你放心,這種事誰會說出去。」大漢漫不經心的擺了擺手,態度輕慢地晃著走了。
天空乾淨清冷,耳邊是急促的海浪聲。
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映照在女孩子蜷縮的身體上,清冷清冷。
遊艇前端站著的女孩拉起身邊那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孩,然後拖著船板上的兩個女孩放進了倉內。
倉內陰冷陰冷,零零碎碎的陽光斜斜透過低矮的鐵窗照在溪緊閉的眼睛上。不知過了多久,她緊閉的眼皮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但是眼皮沉重如山,眼珠吃力地左右轉動著。
她的神志還有一絲清明。
當她剛走到靈子家樓下時,一輛黑色的汽車突兀地停在她身邊,車門打開,一隻手從裡面猛地伸出來將她擄到車內!緊接著,一方手帕帶著刺鼻的氣味捂向她的口鼻,是乙醚,她立時驚覺,拚命掙扎,可是那大漢緊緊箍住她,她方欲呼救,乙醚已衝入她的呼吸,腦中霎時眩暈,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她努力屏住呼吸,盡最大可能抵制乙醚的麻醉,卻還是力不從心地迷暈了過去。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蜷縮在倉板上。
蒼白的面容下是黑黑的灰塵。
「啪———」
一個凶狠的巴掌落在她臉上,那巨大的勁道震得她的頭慣性地向後甩去,『光』地一聲,重重地磕在一塊薄薄的鋼板上。
腦袋裡傳來一陣轟鳴,她的神志竟在這時候逐漸清明了一些。手指漸漸握向掌心,越握越緊,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指甲越掐越深,掌心竟欲滲出血絲來,尖銳的疼痛使得她的大腦越來越清醒。
眼睛終於緩緩地睜開了。
她的眼珠仍舊有些呆滯,極緩慢地轉動著,自鐵窗透進的陽光刺得她陣陣眩暈,她努力看清那抹陽光中不同尋黨的亮色……藍……是大海嗎?……
溪身體裡的力氣好像全被人抽盡了,乙醚的作用使得四肢軟綿綿無法動彈。
兩抹空蕩蕩的黑影自她頭頂籠罩下來,那人穿著黑色的風衣,緩緩地摘下頭頂的連衣帽和戴著的眼鏡後,她們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她們。
「夏天姐,該怎麼處置這兩個丫頭呢?」一個熟悉的嬌俏聲音在寂靜的倉內響起,隱隱透著絲和年紀不符的稚嫩。
夏天?
溪的指尖猛地顫了顫,無力地閉緊眼睛。
夏天到底是不會這麼容易放過她啊……
只是想不到金由美也會參與到這件事當中……
海浪聲中,她隱約聽見幾下移動的腳步聲。
「還能怎麼處置?」夏天斜睨地上的女孩一眼,輕蔑地冷哼,「世上有她們就沒我們存在的空間……」
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不軌的意圖,問話的金由美的身子震顫了下,顫聲問「你……你不……不會是想……想……」
「想殺了她們嗎?」冷傲的聲音淡然的接過她的話,語帶譏諷地說道「如果想你現在優裕的生活能夠持續下去,最好快點決定好。這兩個人,可是哪一個都不好惹,到時有人追來了,不光是她們死不了,我們兩個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殺人滅口……
溪的渾身似有一股冷風透進,冰凍住了全身的血液。
她知道夏天是說得到做得出的人,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清冷的光線中,金由美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絞著手指,眼睛慌亂無措。
「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她不死,金家遲早有一天會發現你這個二小姐是冒牌的。利用一個受傷時留下的疤痕佔據了本該屬於她的地位,還享盡了她所有的寵愛,這一切,你要怎麼還?」夏天冷冷地睨著她,說不出的冷酷,「……哦,我還忘了,你不光平時在學校欺負她,說不定你將來還要霸佔她的丈夫……」
金由美耳邊『轟』的一聲!
「你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她驚慌失措地喊著,咬緊粉紅的嘴唇,目露凶狠的光芒,「我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只要你不把這一切說出去。我愛爺爺,也喜歡有晢那樣的哥哥,你不要破壞……不要拆穿……我不想失去現在的一切……」
靈子才是金晢大哥的親妹妹嗎?怪不得宣會那麼想要保護她……
可是她都還沒有認回她的家人,難道就要這樣死去嗎……
溪的面容越來越蒼白,暗暗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望著突然變得冷酷起來的金由美。
她吃力地想要站起來走過去,但是試了試,癱軟的雙腿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氣,體內殘餘的乙醚也讓她的腦袋眩暈欲吐。
「醒了就不要再裝死!」夏天俯身瞅著她,絕對零度以下的聲音。
一陣冷清,然後是溪冰冷的反問「有這麼精彩的故事,我怎麼敢不認真聽?你到底還知道多少別人的隱私,真是讓人好奇啊!」
夏天像是很錯愕的怔住,凝注她,隨即輕佻地笑起來,「比如你啊!你所有的心事我都知道……要不要我一一給你道來,看看我『猜』得準不準?」
「從你口中說出來讓我覺得噁心!」溪沉聲說,厭惡的撇過頭。
夏天抽搐性的勾了勾嘴唇角,冷冷地笑道「現在差不多快到公海,你就要死了,要不要跟你最心愛的男人道個別呢?」
「就算我要死了,在那之前,你一定比我先死。不死的話,你認為還能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嗎?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溪冷冰冰地一語戳中要害,臉頰上還清晰可見那五個火辣辣的手指印。
夏天緩緩地伸出手,纖長的指尖刺進溪柔嫩的肌膚,霎時有一股小小的血流自她指甲邊緣流下來,靜緩地匯入到骯髒的灰塵裡。
「知道痛了嗎?」夏天得逞地看著她下意識痛得皺眉的樣子,目光中透露出瘋狂的光芒,「要不是你,我會活得這麼痛嗎?想要好好愛誰,偏偏那個人一定喜歡你。你說他們都喜歡你什麼呢?……」晶瑩透明的指尖從細肉裡抽出,輕輕地劃過溪白晰透明的右臉龐,
溪抿緊嘴唇,不發一言地看著她。
柔美的手指輕輕地從她下唇滑過,滑到左臉龐,夏天眼神古怪的盯著她秀美的臉,
「哦……我想到了,就是這張臉,這張臉太過純淨,淨得太惹人討厭,還愛扮可愛,裝可憐……無助得我無數次想掐死你……」
彷彿是驚雷在她的耳邊炸響。溪的腦袋「轟」的一聲一片空白,身體裡的血液彷彿凝固一般,一瞬間,她甚至忘記了呼吸。
「不要害怕啊!」夏天低低的聲音彷彿是情人之間的低語,「我只是想細細地研究下你這張皮有哪些地方值得借鑒的地方……對人沒有價值,那你不是白長了這張臉,乾脆做個不要臉的人得了……」
溪緩緩地轉頭看著窗外,面孔驚人地蒼白。
那雙眼睛裡的怨恨……
夏天看來今天是真的欲致她於死地了……
「為什麼不說話?」夏天衝著她火大地吼,雙手攥成了拳頭,「你不是很能說能寫能畫嗎?為什麼這會兒成啞巴了?怕安靜地死掉嗎?……」
「你讓我無話可說!」溪的嘴唇微微顫抖。
咆哮的餘音在風中震顫,夏天的樣子忽然怔怔的,「為什麼同樣是孤兒,我就不能得到幸福,而你卻得到那麼多人的愛……」冷風貫穿她的身體,這一刻,她看起來就像個被凍僵的孩子。
冰涼的衣料貼著溪微溫的臉,夏天的笑臉迷濛卻冰冷。
「我們不如一起去死好了,你說好不好?慕容家……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你的人的,索性我和你死在一塊兒……這樣他們就耐我不何了……上次你只不過說了小時候的事……那些老頑固就開始堵斷我的演藝之路……要是他們知道我要和你一起死……不知會是什麼表情呢……呵呵……真是好奇啊……」
「我就快死了,你不用動手我也快死了!」溪忽然抬起頭,直視著夏天,絕對堅強和倔強。
「我早知道啊!」夏天歪著腦袋,模樣妖嬈又瘋狂,「不過現在要你死才正是時候呢,一個人在最幸福的時候無辜的死去,世上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情嗎……」
溪震驚地望向嗤笑的她,感到頭開始嗡嗡作響,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壓力把她壓得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我想我是瘋了!」夏天輕輕笑著,然後語氣突地一沉,「要是聽到他的聲音,我想你會更痛苦吧……」
一個水藍色的手機呈現在溪的面前,不需細看她也認得,那是她的手機。
夏天失神的笑著,當著她的面打開手機,按了按,似乎找到了要拔打的號碼,她雙眼發出狂亂的亮光,
電話的另一端,在等待了兩分鐘後,電話被接通了。
「喂,溪嗎……」
「……」溪心驚肉跳地盯著幽藍的屏幕,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溪,說話呀!」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安晨沉默了片刻,遲疑地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了?他惹你傷心了嗎?」
「……」
「說話!」這端的沉默讓他心生不好的預感,卻因為不能確定是不是她在惡作劇,他的聲音慢慢地低沉下來,「如果你再不說話,我現在就回國。」
「……」溪的心一陣狂跳,急促地呼吸出聲,壓抑著聲音中那悲傷的味道,「哥哥……我……我想見你……」
電話的另一端,過了很長的時間也沒有回應。
「哥……哥……溪想見你……想見你……」聲音中帶著抑制不住的哽咽和沙啞,溪眼中再也掩藏不住的至深悲傷完全的宣洩出來,「你回答我啊……溪真的想見你……我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你……你知道嗎……」
熟悉的氣息越來越接近她,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電話另一端的呼吸聲,是哥哥清新的氣息。
倏地——
彷彿是她的祈求在突然之間收到成效了,電話那端的聲音緩緩地傳過來。
「溪……為什麼我們會這樣……我不要這樣……」安晨的嘴唇出現一片蒼白的顏色,彷彿是最純淨的雪蓮花瓣,漆黑的瞳仁映射出無比痛苦、無比絕望的光芒來。
「哥……看了電視劇的結局嗎?……陳露幸福了……陽光也會幸福的……」溪的嘴唇微微開啟,傳遞過去的是一種被壓抑的情感,一種悲傷的無可奈何。
陳露假裝死後,治好了病,然後遇到了和陽光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而陽光則不忍心拋棄照顧他多年的時瓊靜,默默地守護在她身邊,不再念想著誰。
「愛上像他的另一個男孩,那就是幸福嗎?她只不過是戀上了他的影子啊……難道她要一輩子活在影子國……」安晨忽然激動地大喊出聲,他清俊的面容上,絕望的神色如同水一般在無望地流淌著。
那一刻,他們的心中同樣一片澀痛。
「人離不開自己的影子啊,而且也應該愛著它!」清寒的陽光中,脆弱晶瑩的淚水無聲地從她眼中滑落,她掩去悲傷,微笑,「相愛是種遇見,相守則還需緣分!」
「那為什麼還是這麼痛呢……」
「……」
為什麼還是會痛呢……
淚水迷濛中,溪奮力的抬起手腕,顫抖地摸到那個結束鍵,緊閉著眼睛按了下去。
她的手緩緩地把手機放下,美麗的眸子中閃動著晶瑩的光芒。然而那種令人心痛的震顫卻依然存在。
為什麼還是會痛呢……
因為忘不了最初的愛……
因為放不開形影不離的他,離開了,她就不完整了,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給人完整的愛……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漆黑的睫毛緊緊地閉合著,心底一陣陣濃烈而麻木的痛楚,她彷彿被外面那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打回黑暗的深淵。
她的腦袋一片混沌,接著,她感到有什麼輕拍她的臉頰,一下,又一下,不粗暴,也不溫柔,而是機械冰冷。
發生了什麼?很難想起來。前一刻她好像還在跟哥哥通電話,再前一刻還窩在雨的懷裡撒嬌,說很想馬上回荷蘭……然後,倦意襲來,她困得連招呼都來不及打……
再然後……
微亮的光線鑽進她眼角,她掙扎著睜開,再睜開,努力想要看清眼前朦朧的人影。
然後漸漸看清了,一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男孩的面孔。
溪茫然毫無焦距地望著他,彷彿看了一個世紀,走過那漫長的時空隧道,她的目光漸漸地在他的面容上凝聚。
心竟莫名地狂跳起來,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迅速地充斥她的心房。她茫然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彷彿是意識到了什麼,聲音竟在微薄的空氣中緩緩顫抖「你是……哥哥嗎?」
他的眉頭緊鎖,眼中隱隱閃動著深邃的光芒,「為什麼你也在呢?」
「只要你還在,我就不敢死。」溪目光迷離地望著他,唇邊泛起淺淡的癡癡的笑。
空氣裡流淌著血腥的味道,一抹凌厲的光束他們後面閃現,濕濕的倉板,翻捲著嗆人的氣息,不斷地上下沉浮著。
他淡笑,聲音安靜,「我們到底注定要綁在一起,誰也改變不了。」
「如果一直這樣會很好!」她朝他伸出手。
她伸出的潔白的衣袖四周彷彿有柔和的光暈。
他的目光黯淡,眼中落滿寂寞。
……可以握住你的手嗎?……
他溫暖的手掌觸摸到了她白皙的手。
眼前他的笑容越來越近,讓她無比的安心。
「宣為曦死!」
他疲憊地看著她,唇邊的笑容卻出奇地溫暖和煦。
她怔怔地將他的笑容看進眼中,彷彿那一刻便是永遠。
啪——
有金屬甩落地面的聲音,瞬時間,倉板迅速的燃燒起來,火勢順著汽油灑落的地方竄延,凝聚成駭人的紅色光球!
遊艇的幾百米外海面的上空,是海上救援隊的飛機在轟鳴。
火蛇般流竄的火焰,帶著凌厲的血紅色光芒,像太陽一般詭異地熊熊燃燒著,黑沉的夜空被這紅光燃亮。
剎那間的轟然巨響!
遊艇炸得四分五裂,海面上紛紛揚揚地飄蕩著碎屑。
那映滿了整片海的血紅的亮光中,有兩抹身影毫不猶豫地跳入了冰冷的海裡。
華美決絕的姿勢,挽救成了對他們的束縛!
最後的那一眼,定格成了生命中的永遠。
如果下輩子。
如果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