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遲,雨落溪 正文 第二十六章(8) 悲傷圓舞曲
    永安集團總部的大廈頂樓,兩抹黑色的身影站立在邊緣,迎著風,凝望著遠方的天空。

    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樣子。

    「林叔叔,你不打算跟我說實話嗎?」溪緩緩的側過頭,面色淡然寧靜地看著身旁高了她一個多人頭的男人。

    「小溪,你想問什麼?還是……」林冠中神色一怔,說出的話語略顯侷促。

    「我沒有知道什麼,只是在等待著你把事情真相告訴我,告訴我有關爺爺病故的直接誘因。雖然察覺出他身體健康出了問題,可是那也不至於這麼快就離開我們。所以,我想知道是誰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為什麼爺爺會那麼激動?氣得突然心臟病發…」溪望著他,洞悉一切的眼睛若有若無的落在他身上,連聲音都透著虛無的縹緲。

    「是……沒有什麼原因,只是勞累過度,引發了病因。」林冠中沉靜的說,心中悄然的吁了口氣,暗自警惕起來。

    「沒有外界的原因?………叔叔怎麼可以那麼殘忍?當初你親手把我逮回家,難道又想親手把我送出家門?如果你不說,我又怎麼能安心在安家呆下去。」溪神色黯然的凝視著他,他倏爾而逝的慌亂盡收入她的眼底,口氣不由得強硬了幾個點。

    「小溪,你怎麼能離開家?要是連你也離開了,小晨會徹底喪失活下去的勇氣。」林冠中猶疑的說,閃躲著她逼視的目光,不敢正面勸說。

    「我為什麼不能走?哥哥有他要走的人生道路,早點明白那段路會沒人陪不是更好?」溪輕輕呵口氣,如蠶絲般輕軟無力。

    「不能那樣做,他現在才稍微好了一點,你不能又把他推入黑暗……」他慌了陣腳,竭盡全力地想勸服她離開的想法。

    「叔叔,你錯了。哥哥從來沒有走出來過,一直活在黑暗裡。他的微笑只不過是為了讓我們放心所做的偽裝。」她淡淡地笑,面容在帽子的光影裡有些看不清楚。

    「就算是偽裝,但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改變,他慢慢地開心起來了。」林冠中急切的說,眼色正然的睨著她。

    「也許……也許,他會漸漸向我們敞開心懷。可是,有個人不能等下去了。我怕等他好的那一天,接著倒下去的那個人會是我。而我一倒下去,永遠也不會醒過來。」溪輕若無聲的說,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掩藏得很深的悲傷,帽簷投下的大片陰影溫暖著她脆弱的心靈。

    「你不能倒下去,那樣會摧毀他的世界。」一向冷靜自持的林冠中陡然害怕起來,緊張的情緒透過聲音洩露了出來。

    「既然叔叔也是認為哥哥要靠我支撐,為什麼還不告訴我實話?」她輕揚起唇角,苦澀的笑容灑落在唇邊,語氣卻堅決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微仰起頭,安靜的說

    「爺爺曾告訴我一句話晨曦再現,希望無限。他說他們以前犯了個錯誤,希望我能糾正過來,給它一個完美的結局………」

    「總裁真的這樣說?」他不敢置信的問,心中躊躇不定。

    「嗯。爺爺那麼信任您,我又怎麼會拿謊話來騙取您的話。」溪的聲音靜如雨滴,不大,卻剛好足以使他清晰地聽見。

    「好吧,我告訴你。其實總裁也早料到你會逼問我,他把所有事情寫進了一封信裡。」

    林冠中無可奈何地妥協,早有預料地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的信封。

    天空又暗了些,陰雲密佈的。

    光線詭秘的幽暗。

    一條五公分長的紙條隨風飄走。

    溪從信封裡抽出信紙,蒼勁有力的字帶著熟悉的味道,還未看清內容,心底已是又酸又澀。

    她屏氣凝神,手指緊捏著寫滿字的信。

    一行劃穿了信紙的黑體大字在暗沉的天氣裡,異常的刺目——

    曦成年之日,就是與水熾堂少當家慕容宣結婚之時。如若不然,晨將終生禁錮在水熾堂的勢力範圍內。

    幾十個字彷彿突然放在顯微鏡下,擴大了好多倍,好多倍。

    黑色的字彙成一團,漆黑漆黑……,淹沒了世界上僅存的亮光,墜入永不見天日的黑洞。

    溪的手情不自禁地捏緊了信紙,用力咬著嘴唇。瞬間,柔軟的唇瓣蒼白失血,青色的牙印清晰可見。

    水………水熾堂?

    安家怎麼會與那麼可怕的組織扯上關係,而且還定下如此荒謬的約定………

    烏黑的睫毛猛烈地向上翹起,掀起一股很小很小的寒風,卻冷透了她的心。

    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神渙散的重新落在信紙上。

    什麼也看不見,一片白茫茫的,紙上似乎什麼也沒寫。

    可是,她還是在看著。

    一字一句……

    一行一行………

    她的眼睛從純淨的黑色,到添加一抹憂鬱的藍色,再到幽暗的黑洞……變化不定。

    林冠中無法揣測出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雖沒有看過信的內容,可也從老總裁的口中知道了個大概。正因為如此,他無法想像出她會是如此的鎮定自若,彷彿信上訴說的是一個陌生人的事,與她無關。

    良久,溪慢動作般的抬起頭,眼珠透明如玻璃,清晰的映著眼前的人影。

    「噢,原來是這樣。您說我要選擇哪條路走比較好呢?」她像是很茫然,眼底沒閃爍過慌亂無措的光芒。

    「當然是第一條,我們會傾盡所有的力量保護你,還有風………」林冠中無比肯定的說出自己的看法,面色冷峻莊重。

    「叔叔,您又錯了。走第一條路,要風、安兩家都擔著風險過日子。我決不會選它,用兩家的人力、物力來保護我,這太不值了…」溪堅決予以否定,說得入情入理。

    「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你是安家的孫女,保護你是應該的。再說,風家要是知道了,也會願意的,他們不是都認為你是孫媳婦的最佳人選。」林冠中驚怔了下,合乎情理與道德在闡述要堅守的立場。

    「我不想無辜的人犧牲,跟著我去陪葬。可是,第二條路我更加不會考慮,如果我自私得選了它,爺爺和爸爸媽媽以前的努力就全白費了。讓哥哥去那邊,和讓他活在黑暗中有什麼區別?」溪的手僵硬地垂在身側,眼神堅定無比。

    「那你想怎麼做?」

    「折中走第三條路,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好準備工作,我要讓哥哥徹底地活在光明的世界,所有的黑暗由我全帶走。」她道出心中的想法,聲音平靜得仿若無波的水面,有種力挽狂瀾的決心。

    「第三條路?……難道你是想自己去覆行約定?」林冠中驚異的望著溪,不確定的詢問裡隱滲著不安的情緒。

    「這是最好的辦法,而且,那邊說不定也沒你們想像中可怕,外界所傳未必真實。我會保自己周全,只請您以後好好照顧哥哥,像待親生兒子一樣關心他,忘了所有的事,更忘了還有我這個人。」溪深吸了口氣,略帶請求的說,話語裡有種堅持的味道。

    「他不會允許你那麼做的………」他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更為堅決的勸告。

    「我知道,所以才讓叔叔親自去幫我安排好一些事,而且絕不能出差錯。所謂致之死地而後生,哥哥能不能獲得重生,以後就看你的了。」溪心如明鏡台,閃著珵亮的光,只是再也沒有映著誰的影子。

    「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你們要找的那個持有公司20%股份的神秘股東是我。不過我於昨天已經把所有股份過戶到您名下了,這樣董事會的人也不敢刁難您,對以後開展工作會有幫助。公司以後的事就麻煩您多操心了!」

    「你不能那麼做,一個人承受所有的苦難,卻為別人設想周到,讓我們這些人怎麼能過得安心?」林冠中激動的沉聲說,極力反對她的做法。

    「叔叔,您還是錯了。我沒有想要獨自承受什麼,只不過在保護著想守護的人。去覆行約定,我也許會失去幸福的權利。可是,如果換成哥哥去那邊,他失去的將是一生的自由。沒有了自由哪來的幸福?而我不同,那個人不也是個少年嗎?只要我用心去做,不管他是不是魔鬼,我都會讓他變成天使,那時候我不也幸福了?世上還有比這更完美的結局嗎……」她靜靜的說明利害關係,權衡輕重。

    她眼睛裡微弱的光亮彷彿是看見了美好的未來擺在了她的面前。

    他詞窮語竭,心裡很痛恨自己沒有律師的巧舌如簧。

    他們沉默地站在天台,誰也勸服不了誰。

    壓低下來的天,終於降下了雨。

    細細的雨絲斜斜的飄落下來,柔順的黑色長髮上滿是晶晶盈盈的水珠。

    ********

    月光蒼涼。

    淒涼的白色臥室,沉寂得如被厚雪掩蓋了所有地面的深山。

    沒有蟲鳴鳥叫,一片死寂的灰白。

    溪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悠悠地走進去。

    床頭邊的地板上,安晨靜默的坐著,燈光將他的身影印照在木地板上,像一尊孤獨寒冷的雕像。

    「你還想坐到什麼時候?為什麼要獨自悲傷,看不到我在擔心你嗎?」她慢慢地蹲下身,跪倒在他面前。

    聲音有壓抑的苦楚。

    他的眼睛沒有焦距,彷彿眼睛裡全沒她這個人,只有噬人的黑暗。

    「明明是你千方百計想讓我回來,回來認爺爺。為什麼爺爺不在了,你就打算連我也不要了。你怎麼可以那麼做,我該怎麼辦?」心底的疼痛在體內四處流竄,她手指顫抖地撫上他的頭髮,低聲的哭訴著說。

    安晨抬起頭來,心底驟然的劇烈疼痛起來,俊美的面孔煞白煞白。

    「哥哥,你怎麼了?……怎麼了……如果你再有事,我會死的……你聽到沒有,溪會陪著你們一起死的……」溪的手臂緊緊地擁住他,身子慌亂無措的顫抖,驚痛的低喊。

    彷彿聽到了她聲音中的痛楚和失措,他的身體似乎沒有那麼僵硬。

    「……溪,他們都死了,死了……」安晨的眼睛緊緊地閉著,暗啞的聲音中混合著悲痛的顫抖。

    「我知道…我知道…」她把他抱得緊緊的,害怕他的脆弱。

    「他們死了,難道你也想要我們跟著一起去死嗎?他們不會允許的……哥哥,你可不可以為了我活下去,我會很聽你的話,再也不戲弄你……你為我好好地……開心的活下去好不好?……」她淚流滿面地柔聲對他說著,想要激起他活下去的勇氣。

    冰涼的淚珠打在她的衣襟上,濕漉漉的衣服浸潤著肌膚,一股寒徹骨的涼意凍僵住她的心底。

    「溪也會離開,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好好的活著?一個人守著這棟房子有什麼用,再也不會聽到笑聲,再也看不見陽光……」安晨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沙啞的聲音裡透著無盡的絕望。

    「我不會離開,不會離開哥哥…」溪痛徹心痱,手掌輕柔地撫在他的後背,語氣堅決的說「如果要離開,那也是為了哥哥,只要對你好的事,我都願意去做……」

    「不要你為我做什麼,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已經是得到了全世界……」他的身體忽冷忽熱,顫抖地說著,像孩子般脆弱不安。

    「那你以後不可以再傷心,丟下我不管。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好好活著。如果晨死了,溪也就死了。」溪低泣著,軟言相要挾。

    安晨無意識的應著,低喃著一個字,一遍遍地重複著那個好字。

    漸漸地,漸漸地……

    他像那次生病時一樣,頭靠在她的肩頭,在她的懷裡帶著不安閉上了疲憊不堪的雙眼。

    如果知道結局會變成不能承受之重,他不會睡,不會又一次上當……

    真實又無奈的謊言,害苦了他,更害慘了她……

    那晚,

    溪拔通了兩個電話,聲音靜如緩緩流淌的溪水,沒有悲哀,只有假裝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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