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遲,雨落溪 正文 第二十六章(6) 悲傷圓舞曲
    安家的客廳裡,沙發上幾個年輕的男女如坐針氈的等待著,緊張又沉重的氣氛縈繞在他們周圍。

    幾聲歡快的打鬧聲從敞開的大門傳來,像軍人聽到號令,他們同時站起身,不安的望向外面。

    安晨已經走到了大門邊,一眼就看見了佇足在門口的高大身影。

    「林叔叔,這麼急叫我們回來,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凝望過去,看著像等候很久的林叔叔,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不安的情緒越離家近,越來越強烈,他拚命的壓抑著,不想令溪察覺到他內心的波動。

    林冠中眉頭糾結,面色凝重。

    「小晨、小溪……」他喘息了下,強自鎮定的說道「總裁……總裁他去……」

    「林叔叔,你叫我們回來就是要告訴我們爺爺去國外出差了,是嗎?」溪斷絕的截斷他的話,眼睛寧靜透明,她輕鬆愉快的說「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您先回公司上班吧,我們會好好呆在家裡等爺爺回來,無論他要去多久……」她的話越說越低沉,如同宣誓般嚴肅、鄭重。

    安晨震驚的看著林叔叔,他素來沉穩,決不輕易表露內心的情緒,可今天他……

    難道預感的事情真的成為事實的嗎?………

    一陣冰涼在瞬間侵襲了安晨的全身。

    她提起行李包,拉起安晨的手,腳步輕緩的走向別墅的裡屋。

    同樣冰冷的手指,誰也給不了對方溫暖。

    可是她不敢放,腳步一下重,一下輕,她害怕自己一鬆手,摔下去的會是兩個人,也許他們會在很長時間都站不起來,起不來………

    她低垂著頭,像在數走進去的腳步數。

    腳底下,忽然多了幾個黑色的身影,他們擋住了去路。

    「大家都來了啊,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回家?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用擺出這麼隆重的歡迎儀式,又不是去哪打仗凱旋歸來。」溪緩慢地抬起頭,一臉戲謔的笑。

    「木魚,無論你聽到了什麼事,你都不要難過,我們會陪著你……」她的笑容單薄,風洛希看得心臟絞痛,聲音輕柔如細細的雨絲飄進她的耳中。

    「說什麼呢?你以為我是你啊,莫名其妙就難過………」溪勾起唇角,略帶嘲弄的笑。

    一個紅色的身影竄到她身前,眼中閃爍著盈盈的淚光。

    「采兒,我不在的一個禮拜裡誰欺負你了嗎?你哭什麼呢,我幫你揍回來就是……」她溫柔的凝望著好朋友,看到了采兒壓抑著的激動情緒。

    采兒緊握住她的肩膀,心痛地低喊著「遲溪,為什麼不哭呢?安爺爺死了,在三天之前就火化下葬了……死了,你懂不懂………」

    死了?

    仿若一道閃電擊中他們,安晨和溪的身形同時一陣顫慄,搖晃了一下,唯有兩隻手還緊緊的握在一起,支撐著彼此心靈的重量。

    心在無聲地沉沉墜下去,一直墜入漆黑的洞底。

    客廳裡頓時變得靜如死寂。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反應,越是這樣隱忍著,越是讓人心中不安。

    安晨面容雪白,眼底寂暗無光,心底的涼氣快速在血液裡流淌。

    「采兒,就算你是好朋友,也不可以詛咒我爺爺。」

    溪在所有人的沉默中打破了僵局,她不豫地沉聲說。

    靈秀的臉龐看不出悲傷的情緒,更多的是為剛才的話語的氣惱。

    「遲溪,你不要這樣……」采兒手足無措的地看著她冷冽的眼神,無心的話讓自己更加的心疼。

    「抱歉,我們坐了十多個小時的車很累了,張嬸又還沒回來,這次就不招待你們了。」溪面無表情的下逐客令,側身想從他們身邊擠進去。

    「你想把自己逼到什麼絕境,為什麼不接受別人的好意……」一隻修長的胳膊攔住她,風洛希心痛極了,低聲說著,又痛又惱的凝視著她。

    「你們真是奇怪,看不得別人開心嗎?為什麼要看到我和哥哥傷心難過你們才滿意?」溪冷冷的反問,冰冷的光芒從幽黑的眼眸裡迸射出來。

    故意歪曲的話讓他們同時怔住,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法把自己裹起來,讓人找不到勸導的途徑。

    她用力揮開他的手,腳步虛浮地吃力向裡屋走去。

    白色的大門重重的關上,屋裡屋外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們沒看到裡面的人同時鑽進自己的臥室,門同時反鎖上。

    陽光燦爛。

    所有的人卻都感覺到冷。

    「怎麼辦啊!洛希哥。遲溪如果這樣下去,會崩潰的……」采兒猛烈的拍著大門,慌亂無措的大喊,淚水將她的臉浸得又濕又痛。

    「你煩不煩,哭能解決問題嗎?」一直默認作聲的騰子千煩亂的低吼了聲,轉過身,心煩意亂的離去。

    他知道,那兩個人不需要別人同情的目光,更勿需安慰的話語。

    他們孤獨又驕傲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任誰也不能穿插進他們的情感。

    「走吧,誰也幫不了他們,能幫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風洛希拗口的說出一段話,深深地看了眼飄著藍色窗簾的臥室,聲音出奇的冷靜。

    「怎麼辦?怎麼辦……」采兒哭泣著重複同一句話,心亂如麻得找不著方向。

    她腳步輕輕的離開安宅,低低地喃喃自語,人如夢遊般飄遠。

    ********

    林冠中一個電話召回了還沉浸在喜悅當中的張嬸,她行色匆匆的趕到安家,迎接她的是黑暗淒清的客廳。

    別墅裡窒息般的氣息流淌著,壓得她連出氣都不敢太大聲。

    一遍又一遍的敲二樓那兩扇緊閉的房門,沒有任何的回應。

    裡面彷彿沒人,靜得連呼吸都沒有聽到。

    她嚇得請來了他們所有熟識的人,客人來了又走,沒有一個人能勸得動裡面的人,他們恍若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再也不會發出任何的聲響。

    已經一個星期了,飯菜熱了冷,冷了熱。

    她去收放在門口的托盤時,看到的依舊是食物原封未動地盛在碗裡。

    「小姐,你出來吃點東西好不好?再餓下去會餓出病來的,要是你病了,老爺會心疼……」張嬸端著剛做好的飯菜,努力的哄著,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讓那兩個孩子從房間裡走出來。

    昏暗的臥室裡。

    溪怔怔的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無神,她側耳聽著什麼,卻又像什麼也聽不見。

    「你聽張嬸的話,快出來,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張嬸抹著眼淚,堅持不懈地勸說,碗裡的米飯冒出的香氣一點點的混雜在空氣中。

    溪從床上倒了下去,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了掙扎的力氣。

    裡面傳來的輕微倒塌聲,讓張嬸更加慌亂不安。

    「小姐,你怎麼了?你可不要想不開,要是你再出什麼事,老爺他們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還有少爺,他怎麼辦啊,如果再失去一個親人,他怎麼活得下去?……」她驚慌失措的喊,淚流滿面。

    哥哥……哥哥……?

    溪的眼睛沒有焦距地茫然看著房頂,白色的浪花深深刺入她的心底。

    「開門啊,就算張嬸求你……」斷斷續續地門板的拍打聲。

    如果再失去一個親人?……

    她還有親人可以失去嗎?

    有誰還在她的身邊,會因為她的離開而逝去?

    ………

    溪彷彿想到更痛苦的事,身體痛楚的蜷縮起來,一陣一陣的抽痛咬噬著她的心臟。

    她費力撐著地板,支撐著身體慢慢地站起來。

    不可以這麼倒下去,哥哥會和她一起死去的,怎麼可以讓爺爺的希望之星隕落……

    雙腿像灌了鉛,沉重得挪動一步如拖動千斤重物。

    一步一步……

    慢慢地,慢慢地……

    她移動到了臥室的門邊,手指顫抖的握住了門把手,閉了閉眼睛,轉開門鎖。

    一股冷冰冰的氣息迎面撲來。

    站在門邊的張嬸怔了怔,欣喜若狂地張大了眼睛。

    「小姐,你……你終於肯出來……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就告訴林經理去……」她激動的流著欣喜的淚,用衣袖擦著,邊準備去打電話。

    「不…不要…」溪嘴唇乾裂,低聲喊住她,身體無力地倚靠著門框。

    「不告訴…不告訴,你別激動……」張嬸慌裡慌張地回過身,連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我…我會……去見他,你先幫我去做幾件事。」溪喉嚨乾啞的說,聲音卻漸漸寧靜下來,「我不會去死,你放心。哥哥由我照顧,你安心地去幫我辦事。」

    「好好好……只要你肯出來,比什麼都好。」張嬸難以抑制的激動著,手指跟著她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溪緊緊地閉起眼睛,放開她的手,輕幽幽的轉身走向床鋪的方向,端走了她放在地上的托盤。

    心依舊冰冷,她卻不能再沉溺於悲傷。

    ********

    月涼如水,層層的夜霧漸漸聚攏。

    張嬸靜默地站在房門口,心底有種怪異的感覺。

    望著溪的背影,她彷彿看見了縹緲的妖氣輕靈的冉起。

    她驚懼這樣的小姐,不知道溪在想些什麼。

    落地玻璃窗大開,夜風吹起窗簾。

    溪安靜地坐在窗邊的地板上,身形筆直而孤獨。

    面前,是架起的畫架。

    一幅景色秀麗的圖畫隨著墨跡的暈開,慢慢地呈現出清晰的輪廓。

    纖細的手指握著畫筆,不停地在白紙上揮灑、潑墨。

    似乎永遠也沒有停歇的一刻。

    「小姐,休息吧,明天再畫。」張嬸於心不忍,走進臥室,搶過她手中的畫筆。

    自從那天幫她買回顏料和白紙後,她一直端坐在窗前,從天亮畫到天黑,換了另一種方法在折磨著自己。

    溪目光呆滯的望著她,然後,吐掉嘴裡咬著的幾支畫筆,很聽話的爬上床,臉深深的埋進被子裡。

    張嬸拉開被子,幫她蓋好,輕掖到她的下巴處。

    她轉過身時,被子外面的頭又縮回了絲絨被裡。

    一聲聲的歎息中,有人在彎腰揀拾著地上丟得亂七八糟的畫筆,還有那一大堆散亂的白紙,丟棄在陰暗的角落,如同遭人遺棄的孩子,再也見不到光芒。

    房門輕輕的關上。

    寂靜的臥室一屋的窒息空氣。

    時鐘滴滴答答地響。

    溪整個人淪陷在黑暗裡,身子蜷縮成蝦米狀。

    「小溪……小溪……」

    恍惚中聽到有人喊她,蒼老的聲音親切又溫暖。

    她伸出雙手,死死的摀住耳朵,不肯去聽任何會勾動她悲傷情緒的聲音。

    「小溪……小溪……小溪……」那聲音在繼續喊她,略微的急切起來。

    過分的真實感,溪從被子裡露出一隻眼睛,又想又怕的望向聲源處。

    一張漾著溫馨笑容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眼底是她熟悉的寵愛神色。

    「爺……爺……」她慢慢扒弄開被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聲音洩露了激動的情緒。

    「小溪,為什麼要天天坐在窗前?不走出去怎麼看得到美好的明天?」爺爺的手掌輕覆在她頭頂,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我在等爺爺,可是……」清亮的眼睛氤氳著潮濕的霧氣,她委屈的低聲說「可是…他們都說您不要我和哥哥了,再也不會回來……」

    「傻孩子,爺爺老了,不能再陪你走完人生的道路,以後和你哥哥兩個人要互相關愛,他才是你一生的依靠……」爺爺的手掌在她頭頂摩挲著,無聲地笑著說。

    「不要…不要…我喜歡爺爺和哥哥,想要跟你們一輩子在一起,您怎麼能丟下我?……」溪慌亂的打斷他的話,拚命的搖著頭,淚珠大顆大顆的從眼睛裡滑落出來。

    「小溪要聽話,你哥哥他需要你,如果你再不聽爺爺的話,他會活得比誰都累,心比誰都痛……」爺爺沉重的歎息,囑托的對她說。

    「為什麼你們都逼我?我也痛啊!……如果早知會這麼快的失去,我寧願永遠不知道自己還有親人,更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們那麼的陌生……」

    她憤怒的低喊著,晶白的如同透明的臉上縱橫著同樣透明的淚水,蜿蜒著在唇上積聚。

    「小溪,爺爺只能把晨托付給你,沒有人能比得過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你要相信自己,只有你才能拯救他。失去我們,他或許會痛很久,可是,如果連你也失去了,他會覺得世界只剩下黑暗,永遠地沉溺在悲痛中,直到死……」爺爺沉痛的說,眼睛凝視著她,似在低聲祈求。

    「該死的人是我,為什麼你們都要說為了我願意去死?如果連最親的人都死了,留著我幹什麼?殘忍的是你們,不是我……」溪崩潰的大吼著,身子失望透頂地節節後退。

    「是我們對不起你,從你還沒出生就已經對不起……現在我們只祈望你能讓我們的錯誤有個完美的結局。」爺爺艱難的說著,一行清淚滑過臉頰,流進那些深深淺淺的歲月的溝壑裡去了。

    「完美的結局?世上美好的事情與我還會有關嗎?」她無比諷刺的大笑,淚水無止盡的從眼眶裡流出。

    「只有溪有這個能力。」爺爺篤定的說,沉聲叮嚀「記住爺爺的一句話『晨曦再現,希望無限』。」

    晨曦再現,希望無限……

    她低低地喃語著,眼底的光芒乍隱乍現。

    終究,黑色包圍了所有的星光。

    腦子裡只有那看不到光亮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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