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劍怒道:「又是你!」
黑衣人的聲音彷彿夜梟般在君山山頭聲聲亂啼:「不錯,就是我,我請你們來看一場好戲,一場親眼目睹通天道屍誕生的好戲。我敢保證,你們絕無可能見到第二次!」
獨孤劍手一抖,秋水劍幻起一片波紋,向黑衣人罩了下來:「快些放了龍八與大顛!」
黑衣人有些笑謔地搖了搖頭,道:「放了他們?你可知道他們對於我有多珍貴?就算拿整座郢城來跟我交換,我都不肯放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他的笑聲刺耳之極,但獨孤劍的長劍卻不敢刺下。因為他發現,黑衣人的真氣一鼓,盤旋在大顛身上的金盞曼荼羅花汁立即如濃霧般侵襲了龍八的雙臂,而龍八重傷之下,根本無法與這妖異的攻擊抗衡!那些曼荼羅花汁彷彿有生命一般,獨孤劍的攻擊才停,它們便立即停止生長,而獨孤劍一動,它們的昂然生機便勃發而出!獨孤劍心中驚駭,只好一動不動,強行壓住秋水劍上的劍氣。
黑衣人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叫道:「龍八有多珍貴就不用我多說了,且不說我可以拿他來要挾你們,要挾楊ど,單憑他手中的木盒,就至少值一座城池!而大顛……我想你們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他對我有多重要!」
他的目光轉到了大顛身上,目中放射出濃烈的興奮之色。他看著大顛,就像守財奴看著金山。他的聲音極細,彷彿不願驚擾到大顛的遺體:「你們不要以為當初施展卑鄙的手法殺了兩具通天道屍,便小瞧了他們。如果這些道屍是由老頭子控御的,就算你們幾人一齊聯手,也擋不住一具道屍!道屍修煉時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使道屍與祭煉者心靈合一。心靈若不契合,道屍的威力頂多只能發揮出三成來。所以我雖然有天下無敵的道屍,卻仍然不能勝過你們幾個雜碎。但現在不同了,因為我即將擁有自己的道屍!」
他的聲音高昂激越,雙目光芒陡漲。他的身形卻更加黑暗,竟比這夜色還濃了三分。他一字字道:「天時地利人和,大顛即將成為我第一具道屍,而我也即將天下無敵,連老頭子也無奈我何,因為我手中還有暗獄曼荼羅!」
他的手一翻,手心中顯出了一枚尖刺。那刺長七寸,彎彎曲曲的,在刺的尾端,雕著一隻猙獰的厲鬼,厲鬼身體漸漸收束,盤旋成一條蛇的形狀,在刺頭處化成一隻血口大張的蛇頭。蛇的四顆利齒都發著妖異的光芒,多看一眼,便覺極不舒服。獨孤劍三人都忍不住別過了頭。
黑衣人的笑聲中充滿了得意:「曼荼羅花乃是密宗中的聖物,以之象徵宇宙萬物,具有無上之威能。世人只知道有曼荼羅,卻不知道曼荼羅亦分為兩類,金盞曼荼羅與暗獄曼荼羅。佛陀講法所雨的,乃是金盞曼荼羅,乃陽剛之最,可令人功力倍增,但卻無人能承受其力,七日後必定以身殉之;而群魔夜集,魔力高熾時,卻可使魔峰上遍開暗獄曼荼羅花,花有奇毒,人若中之,必死無疑!這兩種曼荼羅恰似中國道術中的陰陽,它們交揉在一起,便催生出天地。若是金盞勝於暗獄,便是善世之金剛曼荼羅,而若暗獄勝於金盞,則成為末世之胎藏曼荼羅!而無論金剛還是胎藏,都具有宇宙之威能,而以之修煉的道屍,將遠勝於老頭子所御的青鳥道屍!」
他的笑聲更加狂妄:「現在,大顛身上已遍塗金盞曼荼羅,而我將自食暗獄曼荼羅,當曼荼羅的花毒到達我心臟的瞬間,也就是大顛與我心靈交聚之時,那時,他將成為我永恆的奴隸,助我稱雄天下!」
他笑得太多,笑聲都有些沙啞了,手中曼荼羅花的尖刺猛地向自己胸口刺下!
獨孤劍心念電轉,阻擋已經來不及,何況他一旦出手,黑衣人只怕會先殺了龍八與大顛。他心念電轉,隨口道:「你一定煉不成道屍的!」
黑衣人怔了怔,怒道:「你知道什麼!金盞、暗獄曼荼羅花毒交匯,便會催生出無上威力,生生不息,永無窮盡。我怎會煉不成道屍?」
獨孤劍只求他不傷了大顛二人,隨口亂說,以干擾黑衣人的心神,哪裡知道黑衣人修煉道屍的方法究竟對與不對?他見黑衣人住手,心中大喜,忙道:「既然金盞、暗獄曼荼羅花毒如此厲害,你所說的老頭子怎不採了來煉?難道它們極難集取麼?我看也未見得,既然你能取到,我想老頭子道行通天,也一定能取到!」
他這話不過是信口胡說,只求惑亂黑衣人心神,哪知卻正說中了黑衣人的憂慮。黑衣人目中閃過一陣困惑之意,喃喃道:「為什麼?難道我從《通天秘笈》中參悟到的法門不對麼?」
他的目光倏轉熾烈,真氣一吐,金烏交錯的曼荼羅花枝猝然怒生,瞬間盤旋上了龍八的肩頭。獨孤劍等人驚呼聲中,黑衣人厲聲道:「快說,我究竟該如何才能煉成通天道屍?你若不說,我就先殺了他!」
獨孤劍心下惶急,他哪裡知道什麼祭煉通天道屍的法門?眼見黑衣人目露瘋狂之色,顯然祭煉道屍之事已在他心中盤亙多時,貪慾攻心,再容不得他物。回答稍有不對,只怕他便會頓下殺手。但又如何回答呢?獨孤劍思緒狂旋,卻連一個字都想不出來!伍清薇焦急地拽緊他的衣服,卻也是無能為力。
突然一個淡淡的聲音傳過來:「你只知道要心靈相合,但知道不知道心靈相合需要錘子?」
黑衣人狂喝道:「誰?」
月色彷彿亮了亮,一人不冠不履,乘月色而來。他兩袖蕭然,面容清矍,直如湘君踏波,靈修御風,風華照耀,就連月色也淡了些。
獨孤劍脫口道:「師父!」
歸隱子含笑點頭,黑衣人厲聲道:「你知道什麼?」
歸隱子淡淡道:「我知道你所看的《通天秘笈》,乃是偷看。」
黑衣人臉色大變,歸隱子悠然道:「我還知道,你所御使的三名道屍,乃是盜出來的,所以你才這麼怕黃泉老人——也就是你所說的老頭子——責罵於你,而急著修煉自己的道屍,因為你知道他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黑衣人彷彿見了鬼一般,驚恐地看著歸隱子,嘶聲道:「你……你是如何知曉的?」
歸隱子微笑著,那是掌控一切,知曉一切的微笑:「天下萬物,皆我所知。我還可以告訴你,祭煉道屍時的關鍵。」
黑衣人目中的狂烈再生,他幾乎嘶吼出來:「快說!」
歸隱子淡淡道:「卸除曼荼羅花毒,放了龍八。」
黑衣人想都不想,立即放手。龍八在兩種曼荼羅花毒交攻之下,舊傷發作,再也支撐不下,暈厥過去。歸隱子掃了一眼大顛紫黑的手中緊緊攥住的木盒,微一遲疑,黑衣人急切地催促道:「快些講!」
歸隱子雙手背負,望著悠遠的天色,他的聲音也彷彿變得悠遠起來:「你見過打鐵麼?要使兩塊鐵融合在一起,就必須要一隻大錘用力擊打才行。越想練得精粹,需要的錘子便越大。你找到了大顛、金盞、暗獄曼荼羅花,就好比已找到了鐵塊材料,但要煉出好鋼,還要找到錘子才是。」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黑衣人的身上:「如果沒有合適的錘子,好鋼永遠煉不成的!」
黑衣人身子震了震,歸隱子的話讓他想起了當日匆匆一瞥時所見到的《通天秘笈》的隻言片語,與這些話印證起來,倒是若合符節。而歸隱子飄然出塵的高人風姿也讓他懷疑之心大降,他嘶聲道:「我要如何才能找到這個錘子?」
歸隱子搖了搖頭,高深莫測地道:「機緣。」
黑衣人怔住。機緣。要命的機緣!
他咬了咬牙,突然轉身,帶著大顛一起隱沒在了無窮的夜色中。歸隱子依舊背負著手,依舊微笑著,他突然怪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獨孤劍與降龍等人都無法適應他這樣的高人突然做如此轉變,獨孤劍小心翼翼道:「師父,您怎麼了?」
歸隱子大大喘了幾口氣,罵道:「不孝的東西!師父要不是為了救你,會這麼賣力地演戲麼?」
獨孤劍莫名其妙,道:「演戲?」
歸隱子大叫道:「我雖然看過《通天秘笈》,但為什麼要講給這黑炭頭聽?你可知道金盞、暗獄二毒相合之後,便成為天下第一奇毒,半點都沾不得。若不是救你們,師父好端端地蹦出來做什麼?」
獨孤劍心下大急,道:「師父將修煉的方法告訴了他,助他修成道屍,那不是更難對付了麼?」
歸隱子得意地笑了一聲,道:「師父會這麼笨麼?錘子太大了,可會連鐵匠一起敲死的。我們就等著替黑衣人收屍吧!」
獨孤劍略有所悟。黑衣人對修煉道屍充滿了狂熱,一得到修煉方法,只怕便會立即嘗試。但威力越大的武功反噬之力便越強,只怕通天道屍還沒修煉成,黑衣人已經肉體升天了。
降龍讚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不過你們武當派是不是未練劍法,先修胡說啊?怎麼說起謊來一個比一個精?」
歸隱子不悅道:「什麼叫說謊,我只不過是錯誤地引導了他一下而已。記住,是引導,不是說謊!」
他的雙手背了起來,面容忽然一整。他那滿臉的嬉笑盡皆抹去,世外高人那高華之態重又湧上身來,他站在君山亭中,彷彿是一輪明月,照耀著這個虛無廣漠的大地。
降龍與伍清薇一愕,極不適應歸隱子這麼迅捷的變化。歸隱子悠遠的目光落在了獨孤劍身上:「徒兒,到了不得不讓你出馬的時候了。」
獨孤劍也怔了怔,道:「師父要徒兒做什麼?」
歸隱子道:「金牌被黑衣人奪去了,他此時尚不敢露出叛變黃泉老人的意思,所以必須要巴結著飛紅笑。所以他極有可能將金牌交給飛紅笑,換取她的信任。你的任務,就是從飛紅笑手中將金牌奪回來。」
獨孤劍一愕,道:「我一個人去?」
歸隱子緩緩點頭,道:「必須你一個人去。我們中間,就你跟飛紅笑最熟,師父相信你,只要能奪回金牌,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師父都你。」
伍清薇叫道:「什麼手段!你這擺明了要獨孤大哥去用美男計麼!我第一個反對!」
歸隱子將手放在獨孤劍肩上,語重心長地道:「徒弟啊,家國大計重要,關鍵時刻須要犧牲個人的小我。師父老了,要不……」
他歎了口氣,重重拍了拍獨孤劍的肩膀,歎息中充滿了歲月無情、年華老去的感慨。
伍清薇叫道:「獨孤大哥,你不要去!我們一起殺過去,我就不信不能逼飛紅笑交出來!」
獨孤劍沉吟著,緩緩搖了搖頭,道:「清薇妹子,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安全回來的。」
伍清薇又急又氣,道:「安全回來?你……」她用力跺著腳,幾乎哭了出來。
降龍笑道:「你不用擔心,有我跟著他,一定會保他平安的。」
伍清薇大喜,抓住降龍道:「你會跟他一起去的麼?」
降龍看著伍清薇的臉,在午夜清明的月光下,伍清薇的臉泛著淡淡的光暈,他寬厚地笑了笑,道:「一定會的。誰若是不准我去,我一拳就揍扁他的老臉!」
歸隱子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要說的話也嚥下去了。
他的手,指向洞庭湖西。那裡,也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