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 第一卷 潛龍在淵 第五章 相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村的生活就是這樣,幾千年來彷彿一直沒有變過,如同早起時窗外麻雀的叫聲,總讓劉常滿覺得是穿越前自己窗戶外邊的那隻。

    現在的生活和劉常滿小時候一樣,按照它固定的節奏一天天走過,似乎一成不變,卻又寧靜祥和。所以第二天上午,劉常滿仍然和昨天一樣,隨阿媽和姐姐下地去了。

    今天呂雉專門帶著姐弟倆到了最近的地裡,劉常滿坐在田界石上,就能看到自家的院門。看起來劉季確實不怎麼治家,交往的說起來也都是沛縣一帶的「豪傑」,自己也算得上是沛縣的著名人物,不過住的場院也很簡陋。

    沛右裡農家的房屋格局大都差不多:外面是低矮的院牆,一道簡陋的院門,正對著院門的是正房,有的在側面還有廂房。劉常滿家是三間,中間是堂屋,堂屋山牆上開門,通著兩邊的兩間臥房。

    不過這套房屋的結構是「一頭沉」的,也就是在三間正房的左邊,又搭有一間耳房,裡面有些農具,當然來客人的時候也作客房。這四間房子看起來很新,應該是新蓋的。左下則是兩間廂房,看起來都很破舊,一間做了灶房,另外一間是存放雜物用的,估計是劉太公很久以前蓋好,分家時候分給三兒子的,說不定還是老爺子給劉季的最貴重財產呢。

    呂雉今天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一會兒工夫,劉常滿就見她鋤斷了三株禾苗。劉樂倒是興奮得緊,不停的念叨著晚上要吃香肉,吃米糕,吃黑魚,嘴都沒閒住過。

    「夫人,老朽趕路之人,能給點水喝嗎?」正無聊得仰躺在那裡胡思亂想的劉常滿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翻身一咕碌坐了起來。這是一個很老的老頭,看上去足有六七十歲,身上的衣著已經很破舊了,右手握著一根已經磨得很光滑的籐杖。雖然看起來很疲憊,不過老先生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好的,樂兒,回家給老丈端點水來。」呂氏吩咐道。

    「唉,好的!」劉樂答應一聲,把籃子放在地上,小跑著回去了。

    「多謝夫人好意。不過……」老頭對著呂氏上下端詳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老丈?」呂氏問道。

    「喔,是這樣,我懂一些相面之術,夫人心地良善,大老遠的讓兒女端水給我,我就送夫人一相好了。」

    「是嗎?那多謝老丈了。」聽老頭這麼說,呂氏連忙放下鋤頭,輕輕衽襝為禮。

    打心裡講,劉常滿對看相算命這一類的玩藝從來不信,這固然與從小所受的無神論教育有關,更與自己的生活經驗有關。農村的小孩,一生中都難免被算過幾次命,但任他千算萬算,絕對不會有人能算出劉常滿會穿越到秦朝吧?其實現代農村人也沒幾個相信這些東西的了,「算命打卦,淨是瞎磨牙,」就是劉常滿老家對這些事情的總結。

    不過在這個時代,好像人們對這種事情還是蠻相信的,除了人們思想落後之外,據劉常滿想,恐怕最重要的是,在這個缺少知識的時代,能學懂這些命相之理的,全都是識文斷字之人。出於對自己不懂的東西的本能敬畏,人們才會對看相算命的人普遍客氣,正因為這樣,呂雉才會稱眼前的老頭為老丈。

    不過母親既然這麼說了,劉常滿也就捧住自己的腮幫子坐在界石上,靜靜地等著這老頭兒來忽悠。

    「以老朽觀之,夫人面相,日後雖略有苦難坎坷,但終將大富大貴,榮華終身。」老頭端詳半晌,很篤定的說道。

    「真的嗎?」呂雉有些將信將疑。她原本是富家女,不過嫁過來之後,一直過苦日子,天天都得自行下田勞作,才能勉強保證衣食無缺,丈夫已經四十多歲,想那富貴榮華恐是極不容易的。

    「老爺爺,水來了,你喝水吧。」正說著,劉樂已經把水提到了田邊。瓦罐口上還冒著熱氣,顯見得是把茶窠子裡的熱水都給倒出來了。

    「多謝夫人了。」老頭看來是渴極了,接過瓦罐就著罐口便喝了起來。這個時代,普通老百姓一般都是喝涼水的,想隨時都能喝上一口熱水很不容易。除非家裡有老人或是胃病病號,需要長期喝溫水的,才用造一個簡單的茶窠子用以保持溫度。

    劉樂的胃就有點先天虛寒,喝涼水容易拉肚子,所以在建灶房的時候,呂雉專門讓泥瓦匠給留了個茶窠子,每天都煨著半瓦罐溫水,只是沒想到劉樂會提來給過路人喝。

    彷彿好久都沒喝得這樣舒坦了,老者喝過水後,微瞇著眼睛長舒了一口氣,才輕輕的將罐子遞給了劉樂。

    「阿公,這是阿媽專門給我溫的水,裡面還加了薑汁,好喝吧?」劉樂仰臉問道。

    「好喝,好喝,真是好孩子。」老者彷彿有些看不清,兩手都按住枴杖頭,微俯下身子對劉樂說道。

    「嗯,阿媽也常說我是好孩子。」劉樂說過之後,彷彿覺得應該對老頭兒這句誇獎再給點回報,伸手到籃子裡把自己的小布包拿了出來。因為女兒脾胃不好,每頓吃得不夠,呂氏就專門做了些黍米餅子讓她包在小布包裡,好在餓的時候稍微吃一點。

    「給你吃吧,阿公,你走了那麼遠的路,一定餓了。」劉樂將小布包裡的黍米餅拿了兩塊出來。

    「呵呵,真是好孩子。」老頭兒也沒客氣,接過劉樂遞過來的餅子,卻沒有就吃,而是放入了自己懷裡,接著又注目於劉樂臉上,一幅全神貫注的樣子。

    「老丈,能不能麻煩你為我這一雙兒女也相上一相?」呂氏看到老頭神情,哪兒還有不知道的,順勢說道。

    「夫人便是不說,單為了這小兒女的善心,我也得送她一面。」聽老頭同意,呂氏連忙把劉常滿也拉了過來,姐弟倆並肩站在老者面前。

    「恭喜夫人,你這一雙兒女,可都不是凡品呀。」老頭先指著劉樂道:「令嬡心地良善,面容恬和,日後得嫁貴婿,又主生貴子。」又看了看劉常滿,說:「此子日角崢嶸,隆準垂耳,日後貴不可言。夫人一生富貴,當從此子身上而來。」

    呂雉聽得滿臉高興,劉常滿卻有些不屑上。說幾句好話又不要錢,算命的都這樣。「那請老丈給我母子推一推壽數如何?」呂氏又問道。

    「夫人和令嬡壽數都在花甲以上。倒是公子的壽相有些奇異。」老者仔細看了看劉常滿說。見呂雉一臉擔心,連忙又說道:「夫人勿憂,倒也沒什麼障礙。只是此子壽脈自首而折,法當入六歲即夭,不過此時看來,竟有一條隱血紋貫通壽脈,星命輝映,似非人力可知。不過想來兩月前公子定有一大劫,凶險異常吧?」老人拿手指著劉常滿臉上說道。

    「老丈說得一點不錯。兩個月前我這孩兒差點就沒了,他出水痘,滾燙滾燙的一直高燒不退,連著說了三四天胡話,差點沒把我嚇死。到第五天上眼見得不說不鬧了,但熱還是不退,老人家們都說沒指望了。我一直哭,就是不死心。誰知道就那天晚上老丈你指的那塊兒,突然出了一個大血痘,我一狠心,拿簪子給挑破了。不成想手抖了一下,竟然扎得深了,出了許多血。沒想到他竟退了燒,人也醒過來了,就是這兒留了一絲血紋。」雖然事隔兩月,呂氏的口氣裡,依然又是害怕又是驕傲。

    「原來如此。夫人舐犢之心,可感天地,公子臉上血紋,原來由此而來。如此一來,此子壽數悠長,只恐夫人日後要多歷坎坷艱辛了。」老頭想了想,彷彿在想怎麼措詞似的,又說道:「我觀夫人面容,膝下本應有二子一女之福,如今少子之紋卻被磕斷,夫人面上細痕,怕也是因此子病時所得吧?」

    呂氏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老丈不說,我都忘記了。您說的是這道小口子吧?是的,給滿兒挑破血痘後他醒過來一會兒,喝了點水又睡著了,我困極了卻捨不得睡,誰知就在那兒磕了一下,劃了個小口子。」

    「喔,那夫人此生,恐怕只得此一子一女了。看來此子日後還有一次逢凶化吉之機,當由少弟之福運移來。天意呀天意!」老頭歎息良久,又轉過身摸了摸劉常滿的腦袋,說道:「日後要多孝敬母親,你這條命,是她拿自己的福運給你換的。」

    「多謝老爺爺,我會永遠記得的。」劉常滿端端正正的站好,規規矩矩的答應了。是的,劉常滿是真心答應的,老者是算命先生不重要,算不出來這軀體裡人已經換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那個時代的生命已經終結,而現在,不管是身體還是生命,都是眼前的母親給的。孝敬自己的母親,永遠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阿公你先別趕路了,眼看晌午了,就在我家吃過飯再走吧?」劉樂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多少有點那啥的氣氛。

    「呵呵不能再叨擾了,謝謝夫人賜水,還有謝謝小姐的餅,我今天還得往趕到留邑,這就走了。」老頭說完,拄著籐杖往南而去。

    經此一鬧,呂雉也沒心思鋤地了,用手拄著鋤把站在田里發起呆來。劉常滿無聊之下,只好在起上畫了個小棋盤,和劉樂一起玩起了「跳青蛙」。

    「看,看,阿爹回來了!」連著贏了十幾把的劉常滿正準備放水讓姐姐一局時,劉樂叫了起來。

    這是劉常滿第一次看到劉季,也就是自己的阿爹。他看起來中等個子,身形倒也挺拔,頭上戴著一頂帽子,離得太遠看不清楚相貌。

    「阿爹!」劉樂可不像劉常滿,見阿爹回來,她滿心歡喜的跳起來就朝家裡跑去。

    「這孩子!」呂雉把劉樂丟下的籃子、瓦罐都拿了起來,拉著劉常滿也往家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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