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文定兄弟倆不遠千里從大理趕回漢陽府永安堡,滿腔離情,正打算與家人共敘天倫,滷肉飯不曾想在自家的家門口卻被兩個家丁給攔了下來,不等他們表明身份,便被人給攆了出去。
氣極之下,文定索性帶著弟弟,以及一干夥計回到柳家原先所居住的老屋暫居,被原先的鄰居瞧見,向李氏埋怨她厚此薄彼,叫這個做母親的好不尷尬,急忙往老屋趕去。
這廂道定他們正在清掃祖屋,老房子可有年頭沒住人了,裡面不但佈滿灰塵,擺設也是東倒西歪,蜘蛛結成的網子都連成了一大片,房頂上也破了幾個窟窿。
祖個隨著道定在房頂上補窟窿,嘴裡老不樂意:「住不了兩三日,幹嘛還要費這麼大功夫打掃呀!」
「多嘴,我哥怎麼說就怎麼做,他自有他的道理。你小子有空操那麼多閒心,還不如手下勤快些。」道定一肚子怨氣還不曾消除,現在是看誰都不順眼。
祖個趕忙著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觸怒於他。
「小弟,小弟,終於是把你們給盼回來了。」屋簷下面急沖沖趕來的乃是柳家老二柳以定,他原本在田莊那頭招呼人下秧,一聽說祖屋這邊有動靜,便趕忙過來,一看竟是道定,高興的忘乎所以。
可是轉而望著這大動干戈的修繕工程,他又奇道:「好些年不回家,剛回來不去拜見二老,你這又是在鬧什麼呀?」
「是老二呀!」先前憋了一肚子氣,道定一開腔就是陰陽怪氣的:「沒什麼,現今你們一個個都成了富貴之人,我們哪裡還敢高攀?這會回到永安堡,連家門都進不去,只好收拾收拾老宅子藉以歇身,總不能這幢老屋也不讓我與大哥暫住吧!」
一陣冷嘲熱諷,就連柳以定這樣老實巴交的人也忍受不了,怒道:「你又在說什麼渾話,這家裡的一切不都是大哥和你讓人捎回來的嗎?有誰敢不讓你們進門了!」
「哼!用不著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小爺不吃這一套。」道定撇過頭,懶得去理他。
「我不跟你說,你這小子從來就是蠻不講理。大哥呢?他人在裡面嗎?我去當面跟他講。哥,哥,我是以定呀!」以定深知這個弟弟不是自己能夠對付的,乾脆進老屋裡找文定,然而在屋子裡轉了一大圈,他也不曾見到文定的身影。
道定等他白費工夫出來後,方才慢慢地說道:「哥去柳夫子墳頭祭拜了,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
氣的柳家老二嘴巴都歪了。
柳夫子乃是文定的啟蒙業師,從小文定讀書識字、研經習文,都是出自他的諄諄教導,對文定而言,柳夫子不但是宗族中的長輩,更是生命中一舉足輕重之人。
雖然柳夫子一生未有功名,然而卻培育出了十數名秀才郎,還有載定這麼一個舉人,十里八鄉誰也不敢小瞧於他。
就在差不多一年之前,這位慈祥博學的長者與世長辭,當文定從母親寄與他的家書中知道這消息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鬱鬱寡歡。
夫子的離世固然讓文定悲痛不已,但更讓文定難受的是,這才過了一年時間,夫子的墳頭已然是雜草叢生,而就在山下,在柳家新起的那幢宅子門前卻是客似雲來。那些個昔日柳夫子門下的同窗好友一個個提著禮品,來祝賀新舉人家翁的六十大壽。
世人總是說商人只談金錢不講情面,然而這世上的人情冷暖,連文定這商人看來亦是心酸。他獨自站立在夫子墳前佇思,夫子清貧潦倒的一生,難道換回的僅是墳前的雜草嗎?
文定還記得兒時,夫子教導自己的詩經中有這麼一段「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無曰不顯,莫予雲覯。」方才豁然開朗。
大丈夫在世所圖者不過是問心無愧,旁人的種種又何需處處牽掛於心。
「老么,你先下來跟我回去好嗎?我已經派人去找大哥了,有什麼話我們一塊到叔父那裡說清楚還不行嗎?」
老屋這邊,道定與以定一上一下仍舊在僵持著。
道定手中的活計一直不曾擱下,祖個他們原本停下來看熱鬧,還被他罵了兩句。眼看著房頂都快要修補完善了,可這頭倔驢就是不肯妥協,急的柳家老二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喲,到底是有身份的人了,和以前就是大不同。以前知道大哥回來了,屁顛屁顛的跑去灣子門口接他,現今張嘴閉嘴都是派人去找了,看來我們日後還得要靠你多多關照了喲!」
「你簡直是胡攪蠻纏。」老二少有的怒氣,換回的僅是道定的一聲冷哼!
正在相持不下之時,文定從灣子外面走來。
道定頭個發現了他,一個縱身跳下房頂,丟下面色死沉的老二,迎了上去,「哥,照你的吩咐,房頂的窟窿都修好了,屋子裡也已經打掃好了。」
「嗯,叫祖個去市集的酒樓包桌酒席,讓他們的夥計們給送過來,大伙都累了,今個就在屋子裡用飯。」文定一邊說一邊進了屋子裡,根本未曾發現一旁的二弟以定。
「好勒!」說著道定便去招呼祖個。
以定眼看著大哥從自己身邊走過,瞧也沒瞧上自己一眼,逕直進了房內,趕忙跟著進了屋裡,「哥,好容易把你們給盼回來了,幹嘛不回家呀?叔父、娘就等著你們回來了。」
「是老二呀!幾年不見,真是認不出來了。」文定回頭望了過去,若不是他叫自己,文定還真不敢肯定眼前這衣著華麗之人會是自己的二弟,原本那壯實的身子如今已經略顯發福,剛過三十歲連肚囊都長了起來,那消瘦的臉盤已漸漸隆起,哪裡還有原先莊稼漢的模樣?
「這兩天家裡正忙,我和道定一路走的乏了,就過來躲躲清閒。你回去跟二老說,晚上我們便會去給二老請安。」
「大哥這叫怎麼回事呀?人都到家門口了卻不回家,外人看了包準要說閒話的。」
文定淡淡笑道:「你怎麼也是跟老么一樣糊塗了?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兄弟倆可就是在這屋子裡嬉戲玩耍的呀!」
「不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然你們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的。」
「哼!」道定忍不住出聲道:「想知道原由,回去好好問問你門前蹲著的那兩條看門狗吧!哼,我還以為是不小心走錯了路,走到巡撫大人門前了呢!」
「又是他們。」柳以定恨恨地道:「是那兩個狗奴才開罪了大哥嗎?這回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了他們,上一回這兩個奴才連舅老爺也給得罪了,害的娘親今日一大早就親自到李集向幾位舅舅賠罪。」
「老二,你別聽他胡說。我實在是就想圖個安靜,這兩日家裡人來人往的,我又多不認識,省得再去添麻煩。」
若是說先前被兩個奴才擋在門外時,文定心中還有一股子怨氣,現在也已然煙消雲散。那柳夫子荒涼的墳頭讓他觸動太深,一時間還不能自灰暗的情愫中拔身出來。
道定可沒那麼好說話,繼續冷嘲熱諷道:「哼,真是出新鮮事了,自家的奴才哪裡還有欺到主子頭上來的?少在這給我裝蒜了。」
「老么你先別急著發火呀!你和大哥走了好幾年,對咱家裡的情形不大清楚,聽我慢慢給你解釋。而今家業是大了,可這家裡的亂子也多了起來。」
原來那兩個門客以及那位管事都是三媳婦娘家的親戚,這位新媳婦乃是文定他們去雲南之後方才娶進門的,娘家不但在鄉里算得上富戶,還與本縣的縣大老爺有親戚關係。
起先新媳婦還算循規蹈矩,一家人也相安無事。然而自打載定當上舉人老爺後,柳世榮特別看重三房,老三媳婦的性情也就漸漸地顯露起來。
老二夫妻兩個為人老實,也經常受她的閒氣,總算是載定還算明事理,她一人再如何掀風鼓浪,影響也是十分有限。一直到柳家新宅落成後,局面則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
新婦先是軟磨硬泡,非讓柳世榮請個管家,大夥一琢磨家裡屋舍多了、田地多了,光是他們自家幾人也顧不過,也就遂了她的願。誰曾想她竟藉機將自己娘家的遠房親戚安插進柳家,接著便透過管家專門招募一些沾親帶故之人進柳家做事,如今柳家裡的那些下人們無不是對她這位三少奶奶唯命是從。
再加上還有柳世榮的偏袒,柳家簡直就被她這個三兒媳一手遮天,那些個有靠山的下人們壓根沒將二房夫婦倆放在眼裡。二媳婦受了委屈,還可以在黑燈瞎火的時候,躲在被窩裡跟自己的男人抱怨,柳以定受了委屈也只能憋在心裡,這會兒當兄弟倆的面,將這些平日裡的委屈一股腦說出來,真真切切是真情流露,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好了,老二,你也是當爹的人了,有事就說,哭個什麼勁呀?」
「哥,你不知道,我整天在外面跑就是想避開她,循兒他們娘倆可沒這幸運了,只能在家受那女人的欺負。我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維護,還算個什麼男人呀!」柳以定邊說邊哭,最後竟泣不成聲。
家醜不可外揚,文定趕緊著將夥計支走,順手將門給合上。這家裡的情形,看來比他預想的還要複雜。
道定可不管那麼許多,隨口罵了起來:「這個潑婦真是豈有此理,老三難道就對自己媳婦的作為不聞不問嗎?」
「咱們兄弟都是一起長大的,老三的性情你們還能不知道嗎?他若是管的住,又怎麼能有這麼些苦惱?現在他是終日住在書院裡,連家也懶得回。」
柳家老三的性情的確是有些怯弱,長久以來柳家外面有文定、道定兄弟倆支撐,裡面有二老與以定幾人張羅,家裡的大事小情全然不用老三動手,全家人一門心思指望著他光宗耀祖,也就使得他對於這些日常瑣事不善應對。
這個未曾謀面的弟媳,竟然能在他們如此祥和的柳家搞出這麼些是非來,文定不由得奇怪道:「那家裡不是還有叔父、娘親嗎?他們總不會坐視不管吧!」
「若不是還忌憚著娘親,只怕那惡女人都要將我們掃地出門。叔父嘛!哎……」談到柳世榮,老二忽然緘口不言,只是一味的唉聲歎氣。
「叔父怎麼樣,你倒是說呀!吞吞吐吐的是幹嘛?」越聽下去,道定越是心火上揚,口氣也漸漸地變壞。
「那惡女人只要在叔父面前就裝乖賣巧,討的他老人家十分喜愛,每每娘親要說教那惡女人的時候,叔父總是護著她,特別是最近半年,甚至時常為了她與娘親吵架。前些日子門口的那兩個惡僕跟小舅舅家的表哥起爭執,還動手把那邊的幾個表侄給打傷了。」
「真他娘的邪門了。」道定憤然起身,打算出去,又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回過頭試探的望向文定。
卻見著大哥沒有絲毫阻攔自己的意思,得到默許的他就好像脫韁的野馬全無顧慮,招呼那幾個夥計,氣勢洶洶的往柳家新宅殺奔而去。
「看那邊,打秋風的怎麼又來了?真是攆都攆不走。」兩個門子扯著閒篇,一人見著道定走了過來,向同伴努努嘴,一臉的鄙視。
「哼,看我的,這次準保讓他長長記性。」門子說著捲起衣袖就要伸手上前。
道定一言不發在距他幾步之遙的地方止住了腳步,門子正在奇怪之際,祖個等三個壯小伙從道定身後衝了出來,二話不說一上去就是一拳將其打翻在地,接著又是一頓拳腳。
「哎喲,哎喲,你們幹什麼呀?」
另外的一個門子趕忙上來:「住手,住手。」
祖個扭過頭將地上的那人交給同伴,自己則上前對上那叫嚷的門子,也是三兩下將他打翻在地。這兩個不可一世的惡奴,轉眼間溢出鮮紅的血跡。
門口嘈雜的聲音驚動了宅子裡的僕人,又有三五個僕人衝了出來:「幹什麼,找不自在嗎?」一個個隨手操起傢伙上前幫忙。
祖個他們丟下已經不能動彈的門子,又跟對方撕打起來。
祖個他們在興盛和馬隊裡的時候,為保貨物,隨時都要與馬賊相鬥,在殘酷生存法則的淘汰下早已練就矯健的身手,這些僕人雖說是人數佔優,可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先開始還咋呼咋呼的像那麼回事,三兩下便落了下風。
「哎喲,你們怎麼打人呀!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什麼是王法?做奴才的不安本分欠管教,主子動手教訓這就是王法。不讓你們吃些苦頭,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殺豬般的哀號隨著徐徐微風四下傳遞,霎時間左右的鄉人紛紛從屋子裡探出頭來向這邊觀望,可就是沒有一人願意伸手相助這些個盛氣凌人的惡僕,眼睜睜看著他們挨打,聽著他們哀鳴,有好些還偷偷露出欣喜來。
「啊!有強盜,快來人呀!有強盜啊!來人呀!」
一道尖銳的女聲在耳畔響起,哪怕是向來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道定,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可怕的是她還在不停的叫喊,震的眾人耳根子發痛,不大的工夫,內院的人也紛紛出來。只是當她們看到,門口那些五大三粗的門子都被教訓成那副慘狀,剛剛從裡院出來的丫鬟老媽子哪裡還敢上前,一個個躲在大門後面,生怕叫祖個他們給瞧見。
那女子還在尖聲叫嚷,道定實在不堪忍受,三步上前,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才使得那令人生畏的魔音停止。
「他娘的,差點把我耳朵給吵聾了。」
「啊!」誰料到那女人楞了一會兒又嚷了起來,甚至較先前的聲音愈發的尖銳高亢。
即使是被人用刀架住脖子,道定也不曾服過軟,不過這次也不得不自認不敵,隨手揀了團破布塞進她嘴裡,吩咐夥計們道:「綁了,綁了,哪來的婆娘,簡直要人命。」
夥計們幾下便將女子綁的牢牢。
「唔唔,唔唔唔。」那女子口不能言,喉嚨裡卻依舊在表達自己的驚慌。
「再吵就把你舌頭給割下來。」
道定滿意的望著女子驚恐的雙眸,轉身走向那幾個爬不起來的惡僕。
祖個他們幾個小子手真黑,不但打的幾個惡僕動彈不得,在他們身旁斑斑點點有好幾處殷紅,血泊中竟然還有四五顆森森白牙。道定這時候方才暗自一驚,這一回會不會又把事情鬧大了?可一轉念又自忖管他娘的,反正事情的禍因又不是他,打了再說。
頂惹他生氣的就是那最先放話的門子,可不能輕饒了他,道定慢吞吞的走了過去,拽起那門子的頭髮揶揄道:「不開眼的小子,再來跟我說說,誰是打秋風的?」
那廝最先倒地,早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嘴巴張張合合也不知道在咕嚕些什麼。
「畜生,快給我住手。」
道定抬眼望去,只見柳世榮在旁人的指引下,怒氣沖沖從宅子裡疾步出來,隨即便命令祖個他們停手。
「還沒進家門就開始作孽,看老子怎麼教訓你。」柳世榮說著舉手便要朝這個最小又最不聽話的兒子打去。
只是道定如何肯吃這一套,稍稍挪了三兩步錯開了叔父的掌摑,高聲道:「叔父可要搞清楚,我大老遠隨我哥回來給你拜壽,這幾個不長眼的東西不但給我臉色看,還把我哥給攆了出去,真是豈有此理!不給點教訓就不清楚這是柳家,還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沒家教的人家。」
說這話時,道定的一雙鷹目狠狠的盯著叔父身旁之人,望的對方渾身發毛,直往老爺子背後躲藏。
看打扮彷彿就是老二口中的管家,適才道定便打算逮著此人一同教訓教訓。沒想到這廝還有幾分運道,竟躲到叔父背後,讓道定投鼠忌器,一時不能拿他怎麼樣。
「老大也回來了呀!」回來之前,文定他們不曾預先告知二老,家裡人原本也以為他們不會回來了,氣的柳老漢發了好些次脾氣。老人家親耳聽聞這消息,也顧不得這幾個呻吟的僕人,急忙環顧左右,就是沒有瞧見大兒子的人,問道:「他人呢?不會是他讓你來打人的吧?」
「教訓幾個狗奴才罷了,還用的著我哥吩咐嗎?這裡沒別人什麼事,都是我的主意。」
「哼,幾年不落屋,回家也不知道來拜見長輩,買賣做大了心也就廣了,哪裡還將我這做叔父的放在眼裡?」
柳世榮對自己這個兒子總是有種難以言語的隔閡,或許是父子倆很少聚在一起,或許是文定過早的負擔起家庭的重擔,那原本該是他這個做父親承擔的責任,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做的越來越好,叫這個做父親的不自禁有絲自卑的情愫。
「還不是這幾個惡奴的過錯。」氣起來,道定又往傷者身上追加一腳。
「好了,看他們被你給打的,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跟個活土匪似的?范管家,把人都領進去,請大夫來給他們瞧瞧。剛才差人送信來,後天縣老爺會親自過府,可別耽誤了大事。」
這個最小的兒子,也是柳老爺子四個兒子中最令他頭痛的,從小便處處與自己對著來,偏生自己在其他三個兒子身上屢屢奏效的懲處方法,在他身上卻沒有多少效用。小時候尚且如此,現今柳世榮對他更是無計可施,碰上這個活閻王,也只能怨這些門人自己不走運了。
「夫人,夫人。」
柳老爺子正要返身入宅,卻聽見范管家的呼叫聲,不由得轉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卻見著管家蹲在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身前,而他身旁還站著兩個道定帶來的人。而那女子渾身上下被綁了個結結實實,嘴裡也塞了布團,分辨不清原來的面貌,從剛才起便一直在唔唔唔的低鳴,只是柳世榮專注於小兒子,忽視了她這麼個大活人。
「啊!你說什麼?這是我那三兒媳?」
「是呀,老太爺。」范管家將塞在女子嘴裡的布團拔了出來,便聽見那女子喊了聲「爹」,接著就「嗚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下連道定也楞住了,先前只覺得這呱噪的女子吵的人心煩意亂,沒想到她竟然就是那未曾謀面的三嫂,這下他可是捅了個大簍子。
文定原本打定心思要留在老屋裡躲清閒,任二弟怎麼勸說也不依,可當柳母出現在門口時,數年的思親之情頓時決堤,不待李氏出口便相攜回家。
最疼愛的大兒子回來了,李氏分外高興,也不顧文定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孩童,牽著他的手沿途跟鄉親們打招呼,讓每個路過的熟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他姚嬸呀!我家的大兒子文定回來了。」
「陶嫂子呀!文定帶回來好些東西,等會兒去我家挑兩件。」
「慶生,你大毛哥回來了,一會兒來家裡玩呀!」
母親的喜悅也感染了文定,雖說是這些鄰居中多半已記不太清楚,可仍舊是隨著母親的提點頻頻向眾鄉親打招呼。
這樣慢慢地勾起封存的記憶,方才有了家鄉的味道,文定就好像兒時一樣站立在母親身旁,在母親的扶持下認識這未知的世間。這久違的溫馨讓文定深醉此中,此刻就是拿萬千銀錢來與他交換,他也決計是不允的。
等母子三人踏進新宅的大門後,氣氛就陡然不一樣了,原來分外愉悅的李氏忽然變得拘束,全然沒有適才在鄉人面前的輕鬆。
就在李氏身旁的文定明顯感到娘親的緊張,雖然他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然而娘親在下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模樣,真不像是她老人家平常的風格。
「畜生,還不跪下給你嫂子磕頭認錯?」還沒進主屋,便老遠聽見柳世榮那洪亮的嗓子。
「笑話,我又沒犯錯,憑哪點給一娘們下跪?傳回大理,叫我日後如何有臉見人?這事門都沒有。」說這話的自然是道定其人。
父子二人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針鋒相對,誰的聲音也不比對方弱半分。剛進院子的李氏與老大老二同時暗呼不妙,急沖沖往客廳趕去。
這時候不論是新宅的僕人還是興盛和的夥計,一個個都躲在客廳外。客廳裡惟有一對毫不示弱的父子、一言不發的管家,以及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三兒媳。
做母親的哪有不維護兒子的?李氏忙說道:「這是怎麼了?兒子才剛進屋,再有不是也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呀!」
「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人還沒進門便把家裡攪的雞飛狗跳的,打的幾個家丁起不了身不說,連他三嫂子都給這混小子打了。」
他這邊剛說完,那邊三兒媳就哭的格外厲害,撕心裂肺一般。
李氏聞言不由得一楞,就連文定也斥責道:「老么你太出格了,怎麼連載定的媳婦也打了?」
「哥,」道定委屈的道:「我又不曾見過她的面,哪裡知道她會是老三的媳婦。當時正在教訓那兩個門子,她好像個瘋子似的衝出來,在我耳邊來來回回不停的吵鬧,我就是讓她閉嘴罷了。」
「胡說,我這半邊臉都讓你給打腫了,要不是公公來得及時,我恐怕就要死在你們柳家門前了,嗚嗚嗚……」說著說著,三兒媳又委屈的哭了起來。
「傷的怎麼樣了?我來瞧瞧。」果然那三兒媳范氏白皙的臉龐上腫的老高,這下李氏可就不能偏袒自己的兒子來,一手拽住道定,巴掌向兒子的後腦勺拍去:「你個小竹瞎子,怎麼就下得了這種手?她可是你三哥的媳婦,是你的嫂子,哪裡聽說過有做小叔的來動嫂子的?」
道定自知理虧不敢反駁,邊躲閃邊求饒道:「娘,娘,你息怒呀!我,我哪裡知道她是老三的媳婦,知道錯了還不行嗎?哥,哥,你也別光站著呀!幫我跟娘說說話呀!」
「說什麼說?誰叫你動人了,活該挨打。」教訓那幾個門子可以說是幫娘舅出氣,然而小叔子動嫂子,這等犯上的事到哪兒都說不過去。
一時間道定變得孤立無援,為了躲避李氏的追打,圍著客廳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