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吃這隻鹿,四個男人是群策群力,紛紛出謀劃策。作為幾人中略通廚藝的北坤,說要架上火堆烤來吃,多餘的鹿血也別浪費,就這麼生著飲用,還說是大補的良藥。
此番話的結果換來的是紫鵑的冷嘲熱諷:『吃便吃吧,還要喝生血,真是噁心之極。』
北坤只好閉上嘴,將這個誘人的主意攔在心裡。
『不行。』一直在旁未曾評述的陸仲簡終於打破平靜,道:『這麼大隻鹿就只是火烤,未免也可惜了。』又沉吟了一陣道:『這樣吧,一半依你的意思火烤,一半則由我老頭子給你們露一手。』
原本聽到他一聲大吼,紫鵑等女子還以為他要斥責這幫野蠻的臭男人,誰知竟是打算同流合污,真是人不可貌相。本以為超凡脫俗,一心只在種花養草的陸仲簡,也只不過是個野蠻的臭男人,實在是讓她們大為灰心。
北坤則喜笑顏開的說道:『陸老伯原來也愛來下廚這一手,那是最好了。我們分別收拾,一會讓文定與楊管事品評,如何?』
『說到下廚倒沒什麼偏愛,只不過小老兒大半輩子都是一個人這樣過來的,下廚當然是每日免不了的。比試這個我可不含糊你,只不過嘛……』他語氣一頓,繼續道:『我還要你隨我去採集一些材料,才算是萬事具備。』
在陸仲簡的囑咐下,北坤提著他那把屈刀隨他出門而去,不消一會工夫,便聽見外面是劈里啪啦一陣響動,再等他們進來時,就看見陸仲簡手上提著兩根方才出土的新鮮竹筍。
原來陸仲簡就是讓北坤為他劈開青竹,挖出其下的竹筍。這怪老頭還有更讓人吃驚的,他還由神台後面硬是變出一口鐵鍋來,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他幽幽的解說道:『這口鍋乃是前幾日我在林子裡拾到的,也是在昨日藏在這裡了。』
北坤大呼上當,想不到他老人家竟埋伏有此機關,在器具上自己便先失一籌,逗的一臉嚴肅的陸仲簡也是呵呵一樂。二位大廚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施展自己的手藝。
這幾個膽大妄為的男人,在她們這幫出家人近前大事葷腥,還自鳴得意的叫嚷著比試。眾女尼是看在眼裡,卻又奈何他們不得,只有忿忿不平的閉上自己的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這些峨嵋女尼都是修為過人的方外人士,這份修養自然是有的。然而紫鵑卻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聞著時而由那邊飄過來的陣陣香味,咬著自己親手採摘的青澀野果,份外不是個滋味,她大口咬下去,臉上則是咬牙切齒的,就像是在咬這幫男人般。
透過那懸在頭頂的破洞,已能見到浩瀚的星空,可破廟裡的比試卻還在如火如荼的繼續著。北坤與陸仲簡似乎較上了勁,雙雙施展著自己平生的廚藝,將那半隻白唇鹿來回的擺弄,誰都不肯輕言放棄。
北坤將架在火上的鹿肉翻來覆去的滾動,讓各個部位都顯得金黃油亮,整間小廟也瀰漫著陣陣的烤肉香味;而陸仲簡煮的這鍋竹筍燒鹿肉則要含蓄了許多,沒有旺盛的火光,沒有成雲的白氣,只有一塊一塊的鹿肉,搭配上乳白的竹筍,鍋內淺淺的湯水時而會鼓動起小小的氣泡,不過只是那竹筍散發的清逸香味便可以讓眾人為之一醉了。
立在一旁的文定、楊括二人此刻早已是饞涎欲滴了,可這兩位大廚哪一個都不肯湊合收尾,非要等到味道達到最妙處方肯罷休。
一早便未曾進食的文定此時期盼的心情,只怕要比上次在醉仙樓等紀師叔與丁三刀比試還要來的急切。
北坤的大火燒製終究是要來的快些,豎起那半隻羊身,先劃出幾塊,放置在預先砍好的半截竹桶內,遞給楊括與文定,滿臉得色的道:『試試吧,雖然只有白鹽,不過經過我密不外傳的手法,味道應該是不差的。』忙又將鹿腿處的精肉切割下去,必恭必敬的給紫鵑送去。
可紫鵑胸腹之中的那股子怨氣並未消除,再說自己方才才煞有其事的斥責他們獵殺這只白唇鹿,轉過頭便吃上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嗎?
她冷眼看著北坤走到近前,還未等他開口,便再次怒斥道:『拿開,本姑娘會是你們這種野蠻之人嗎?你這便就是在羞辱我,若不是見你今日與倭賊有過打鬥,體力難免不支,我此刻便叫你好看。』
一番大道理下來說的是滴水不漏,在不屑之餘還表明了對倭賊的憤怒,讓靜思等年輕的峨嵋女尼不由得肅然起敬。
滿心歡喜的給她送去,換來的卻是自討沒趣,朱北坤怏怏的坐回自己的位子,捧起被退回來的竹桶,自己大口大口的吃著。要知道,他並不全為了和陸大爹比試才如此盡心的烤制這鹿肉的,面子上是說比試,可私心下卻想著紫鵑也能嘗到自己親手做出的菜,所以做起來才格外的帶勁,結果好不容易做出來了,得到的卻只是空歡喜一場。
文定、楊括二人則是全然不顧,他們一手抬著半截竹桶,一手拿著北坤特意用竹子削成的筷子品嚐起來。要說身陷這竹林之內,也不是全無益處,起碼這筷子呀碗呀的不用擔心,處處都是可用之材,這看似簡易粗略的用具,還帶著幾分幽暗的清香,吃起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文定與楊括起先還把持著分寸,不敢在眾人面前太過,以免有失身份,可小口的咀嚼實在是滿足不了那飢腸轆轆的肚皮,再加上北坤這手密制烤鹿確實不是在自吹自擂,幾口下嚥後就變的難以收口,拋卻那些平日場面上的矜持,一個賽一個的狼吞虎嚥。
隨著眾位師太坐在角落的紫鵑,食慾早已本能的被他們的吃相所勾起,可剛才已斷然拒絕了北坤,這時如何能恬著臉再去吃呢!心中的憤然便化作了嘴上的譏諷,『吃吧!吃吧!吃死你們。瞧那一個個饞樣,就像是上輩子都沒見過葷腥似的。』
這丫頭說話可真是毒呀!在火光的映射下,文定那張臉臊的直髮紅,慌忙擦去嘴邊的油漬,可方才吃的太急,這鹿肉又是剛剛烤好,淤積在嘴裡的熱氣還來不及散去,不得不猛灌兩口水,為了掩飾羞態,口裡還在狡稱道:『哎呀!這天可真是熱呀!都入暮了,熱氣還不曾下去。』
惹的惱怒中的紫鵑也不免噗哧一笑。定力過人的女尼們雖然未做表示,可心下卻也有些忍俊不住,連一直聲色未動的燕小姐,此刻隱於暗中的臉上也隱隱露出一絲春意。
精於世故的楊括採取的應對招數便要比文定強上許多,他並未如文定般急忙撇清干係,只是不著痕跡的放緩速度,一邊吃還一邊讚道:『怪只怪這北坤密制的烤鹿著實是不俗,不但色澤紅艷,肉質鮮嫩,而且味道醇香保有鹿肉的本質肉味,難得的是肥而不膩,這便很是考驗掌握火候的功夫,手法的純熟,就算我吃多大江南北無數的酒肆菜館,這也稱的上是佳品。』
他的一席話將北坤說成是和那些大廚名勺都有的一拼了,果然將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北坤的身上,特別是剛剛譏笑他們的紫鵑,此時的臉上是陰雲密佈。也難怪,昨夜兩隻兔子都讓她出盡洋相,而北坤這個看似鹵莽的大男人,其收拾的東西卻屢屢受到好評,這讓她的臉往哪擱呢?
氣憤之餘她下定決心,回去之後就算被采蘩那丫頭笑話,也要向她學兩手,再也不能這麼被人看扁了。
『咳仲簡咳嗽了兩聲,怨責的說道:『你們現下都吃的撐住了,如何再來嘗我這道菜?說好做品評中人的,可不能如此偏私喲!』
文定則道:『不礙事的陸老伯,在下的肚子尚且有四五分的空餘,定當不會錯過您這道好菜的。』
陸仲簡也不答話,取過半截竹桶,盛上幾塊竹筍幾塊鹿肉遞給文定,道:『我的這道竹筍燒肉也好了,你們嘗嘗看,不過嘗過之後要公道的品評優勝,可不能徇私舞弊喲!』
未想到陸老頭在這件事上還真較上勁了,二位公證人面面相覷,暗忖此事若不出個結果,看來還難以收場了。在陸老頭的督促下,二人只好勉力為之,雙雙下筷品嚐,立時感到口中一陣的芳香,竹筍的清香與白唇鹿肉適時的補充,感覺是不清不淡,味道正好。
這道菜陸仲簡也未用任何作料,少許的白鹽並未掩蓋住竹筍與鹿肉原本的滋味,吃到二人直誇:『好,好,好。』
連一旁的北坤也禁不住湊過來,伸出筷子往鍋裡直探,吃進嘴裡後也是一陣的叫好:『嗯,陸老爹這菜確實是清香十足,既不油膩又不是淡而無味,北坤我是甘拜下風。』
陸仲簡呵呵直樂道:『山野之人嘛!那些名菜貴品是無以得知,只會做這些擺不上席面的清淡菜色,倒叫你們見笑了。』心情大好的他,難得還說出這些謙遜之言,吃過北坤遞給過來的烤肉後,也是大加讚賞了一番。
這小廟頓時是歡笑聲一片,找到了共同話題的男人們,有時甚至會比許多女子還要愛聊天。不論真假與否,女尼們已是紛紛閉目入定,而心煩意亂的紫鵑氣惱的背過身去,摀住自己的雙耳,對這幫男人來個無視無聞。
幾人是大江南北的暢談自己的所見所聞,這些新奇怪異的見聞,也讓一直閒居在山中的陸仲簡聽的是興致勃勃,他時而也會講講他們山村裡流傳的精怪之事,這大山之中人跡罕見,多的是嚇人的飛禽猛獸,多的是詭秘莫測的怪異之事,當然也少不了那些聳人聽聞的鬼魅、妖精。
而且特別是在這麼個荒郊野地的夜晚,說的那些鬼故事讓人不自禁的寒毛直立。
『聽那些老人們說很久以前,也說不清到底是哪個朝代的時候,離這幾十里之外,曾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兩國交戰,打的是昏天暗地,鬼哭神嚎,死傷之人不下萬千之眾。而失敗的一方不甘就此罷休,便率領著殘退的部下躲進這方圓數百里的深山之內,但是勝利一方的統帥卻不想留下後患之憂,便率領著新勝之師入山追殺。』
北坤有些不平的道:『那勝的一方未免也太過不講理了吧!別人都退進這深山裡苟延殘喘了,為何還要趕盡殺絕呢?』
眾人也是皆有此想。
而文定從小翻閱的那些正史野傳卻讓他有不同的想法,淡淡道:『朱兄有所不知呀!為將為君之道,有許多便是我們這般蝌蚪小民無以理解的,今日的敗退並不意味著他日不會捲土重來。自吳王夫差被昔日的手下敗將所破後,當權之人莫不引以為戒,這追殺入林之事亦是屢見不鮮。』
北坤聽的似懂非懂,不過就像文定說的,朝廷上的紛爭自有朝廷上的人去操心,自己這等無權無勢的小民管它做甚。
只聽陸仲簡接著往下說道:『後來在這山林裡又發生了激戰,不過和之前的兩兵對壘、真刀真槍的廝殺不同,失敗的一方運用林子天然的庇護,神出鬼沒,和對方日以繼夜、隨時隨地、不停不休的纏鬥,雖然最後還是以失敗者無一倖免而告終,可這林子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根樹木上,都灑滿兩方士兵的鮮血。』
紫鵑此時早已轉過身來,滾圓了兩隻眼珠子,聚精會神的聽著陸大爹的故事,聽到這鮮血淋漓的血腥一刻,就算是在炎熱的酷暑,也不禁渾身直冒寒氣。
而陸仲簡接著往下說道:『這還不算,自那以後好多年,我們村子的先輩為了避免戰禍,才拖兒帶女的搬進來,可在夜裡,總是時不時的能聽到那些士兵痛苦哀號之聲。還聽說有些夜裡,還會有成隊成隊的人馬移動,可是只能聽到丁點的響動,一個人影都找不著。』
『我們村子裡的那些先人中,有幾個大膽的結伴去一探究竟,可沒一個能回來的。隔了幾日後,村民們才由林子裡將他們的屍首找到,全身上下都只在頸脖處有一個微小的傷口,卻是極其的深,可以看見裡面的碎骨,尤為可怕的是找到他們時,他們身上的血都不翼而飛,連一丁點都不剩了。』
文定不由得摸向自己的頸脖處,彷彿那裡也有了一道小口子似的。
『啊!別說了。』
一個尖銳的叫聲響徹整間破廟,措手不及的眾人頓時被嚇的三魂不見二魄,特別是正沉浸在陸大爹營造的詭秘世界裡的文定,心中猛然咯登一跳,一個不穩跌臥在地上。
文定並沒有即刻爬起來,而是橫臥在地,頓了好一會,才將那顆凌亂的心撫平。其他人也是如臨大敵,已然入定中的四位師太猛的起身,順手還拔出了隨身的兵器。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燕小姐也睜開了她那久違的眼睛。
眾人好容易才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個瘋丫頭的驚叫,而那肇禍者此時還不知收斂自己的行為,兀自捂著臉頰繼續大叫道:『又是死人,又是鬼怪的,你們煩不煩呀!』
文定又臥在地上好一會,才漲紅了臉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塵。他這一摔原本就是又羞又氣,可耳邊還聽到她絮絮叨叨的道:『你們這些個臭男人,就是喜歡這些噁心的事情,姐妹們果然說的不錯,臭男人裡就沒一個好東西。』
『你鬧夠了沒有?』文定實在是忍無可忍,大聲的喝斥道:『就知道怨這個怪那個,在座的這麼些人裡面就數你最是煩人。數數你這一路跟來惹了多少的大是小非,讓你跟來真是件蠢事,早知如此,我當時便該將你交還給雨煙。』
這次實在是將文定氣的夠嗆,平生第一回對人說了一串如此強硬之話後,胸中的那股子怒氣還是難以消除。
紫鵑先是一愣,轉即清醒過來後,跳起身子反駁道:『你凶什麼凶呀!若不是你們窮極無聊,非要說什麼鬼呀怪的髒東西,我會如此嗎?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還敢嫌我的不是?要不是小姐的吩咐,你以為我會跟著你來這個鬼地方呀!你想的美,別在這兒做夢了。』
說到鬥嘴,文定哪會是紫鵑的對手,三言兩語就將他逼的啞口無言,連聲怒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說罷,便退到一旁,面朝向神位,目視著神牌閉而不語。
佔了上風的紫鵑輕蔑的笑了笑,這只呆頭鵝還妄想與她作對,簡直是異想天開。一時間,破廟裡變的異常安靜,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各自管住自己的嘴巴,彼此間的氣氛也因此變的十分尷尬。
還好過了一會後,楊括注意到燕小姐已從入定中醒來,趕忙取來兩隻竹桶,將北坤與陸大爹的兩道佳餚各盛上一份,恭敬的送至小姐眼前,道:『小姐,您終於醒來了,一日未進食了,您定然也餓壞了吧!這是朱兄弟與陸居士下廚做的兩道菜,味道一點也不輸府裡的師傅,您也趁熱嘗嘗吧!』
燕小姐淡淡的點點頭,用竹筷揀了幾根看上去較為白淨的竹筍吃了後,便不再動筷子了。
燕小姐醒來後,靜憶、靜思等四位師太便一直圍坐在她身邊,未敢出聲打攪,直待她膳食已畢之後,方才輕聲問道:『女檀越,您覺得如何,體內的殘毒消除了沒有?』
燕小姐淡淡一笑,道:『勞煩諸位師太費心了,我體內之毒也驅除了大半,餘者亦無大礙,還待出山之後再配以兩副湯藥即可。』
靜憶聽聞燕小姐已無大礙,那顆久懸之心這才安穩下來,若是燕小姐為了她們有個三長兩短的,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向江湖上的人交代,於是欣慰的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好在女檀越已無大礙。方才見檀越受傷之後,貧尼真的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呀!是呀!看見燕女俠中毒後,靜思的心中也一陣一陣的難受,現在好了,終於安然無恙了。』靜思看上去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言語中經常顯出小孩般的性情。
燕小姐也不張嘴,淡淡的笑望著她。幾日相處下來,她從靜思的身上找到妹妹小時候的影子,率直而大方,心裡的話片刻都藏不住。所以除了對峨嵋女尼的敬重外,對她也多了分寵愛。
不但是短暫相處的燕小姐,靜憶等師姐向來對她這個時常玩性不減的師妹也是如此,即使是此時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莽撞的說出此般孩童之言,也不忍用清規來責備,只是柔聲道:『好了,女檀越還未痊癒,誰知那些藏頭露尾的賊寇幾時還會殺上門來,還是讓女檀越靜心調養吧!』
說到那幫死纏爛打的賊寇,又讓眾人鬆懈的神經為之一緊。
這黑夜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屏障,難保賊寇們不會選擇在這漆黑的夜裡對他們發起攻擊。
靜懷不由得憂心的道:『女檀越、靜憶師姐,那該怎麼辦呀?』
一旁的紫鵑獻計道:『那不如我們誰都別睡了,就在這破廟之內設下重重埋伏,直待他們來了後,給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個誘人的提議馬上得到了靜思的大力贊同:『紫鵑說的太對了,就在今夜,這個破廟就是他們的安息之地,不但要為兩位師姐報仇,也要讓那些賊寇知道我中土百姓不是可以任由他們欺凌的。』
一幫女子在此大談抗擊倭寇之事,同樣身為練武之人的朱北坤自然不能坐視,只不過對於紫鵑的建議,他還有絲顧慮,道:『紫鵑說的是非常好,可誰知道那些詭秘的忍者會在哪一刻出現呢!』
紫鵑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對北坤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對他的疑問更是不以為然,『管他們什麼時辰現身呢!反正我們就設好陷阱等著他們,誓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便是了。』
紫鵑強硬的語氣讓北坤只好悶不作聲,靜光、靜懷也和靜思是一般想法,急不可待的要為師姐妹報仇。此漏洞百出的提議,眼看就要在她們群情激憤的哄鬧下通過了。
好在靜憶見多識廣,不像她的那些師妹們般,只憑著意氣施為,她嚴厲的望向自己的幾位師妹,正聲斥責道:『女施主是抱有一腔為民除害的激憤,靜思也可以說是年少無知,可靜光、靜懷,你們倆年歲已是不輕了,為何卻不知輕重的胡鬧呢?』
靜光委屈的申辯道:『師姐,這怎麼是胡鬧呢!白日裡那個勾結倭賊的海盜死時的情形,你也是見到的,他們下手之快,手段之毒辣,根本讓人防不勝防。如若那幫嗜血成性的惡魔今夜對我們採取夜襲,而我們又不加防備的話,在座之人豈不危矣?』
靜光的一番侃侃而談,也正是代表了紫鵑她們的心聲,可靜憶卻淡淡的反問道:『說的是不假。只不過方才天黑,此刻不過是戌時左右,離天明尚且有四個時辰,你能替對方決定是此時下手?亥時下手?子時下手?又或是寅時下手嗎?』
這時候的把握當然得是由別人說了算,靜光有些弄不明白,輕聲的問道:『師姐,你的意思是如何呀?』
『哎!』靜憶輕歎一口氣,暗道,這些師妹還是在江湖上歷練的太少了,若不多加敲打,日後還不知要遭受多大的磨難呢!她解說道:『正是因為黑夜裡敵人的行動我們不得而知,是以我們現下是受制於人,時辰上自也由不得我們。如若敵人選擇在黎明前夕襲擊,本就奔波一日的我們又苦苦的守候了一夜,困乏不堪又如何去與之對搏呢?』
眾女子這才明瞭過來,怪不得長輩常常教訓行事不容絲毫的大意,江湖上一些微小的疏忽,時常便會葬送自己及同伴。三名女尼加紫鵑一個個低垂著腦袋,羞愧的不敢望向眾人。
給她們提醒教訓的目的已達到,靜憶也不去計較別的,轉而向燕小姐問道:『女檀越,您認為此時該如何行事呢?』
『大師不必自謙,適才大師一番敘述在情在理,一切皆有大師主持,定能不負眾望。』
燕小姐的話讓靜憶面有羞色,不過考慮到她身上未除盡的餘毒,又由不得自己推委,只好一力承擔下來。在靜憶的安排下,在座懷有功夫之人總共分成四班人值夜,靜光與靜懷一組,紫鵑與靜思一組,自己與北坤則各自自成一組,分別在四個時辰內戒備,餘者便抓緊時間歇息,以備明日的路途。
原本燕小姐也要守夜的,可眾尼硬是不肯答應只好作罷。經這麼一鬧,餘者也沒心情閒聊了,紛紛倒頭便睡。
這時夜深人靜,山林間有蟬鳴聲一陣陣的響動,而遠處更是時有幾聲狼嚎傳來,靜光、靜懷相互依持著在廟門外守護。
破廟裡眾人睡意正濃,惟有文定還在神牌前佇立。雖然方才紫鵑的蠻不講理真的是讓他氣惱,不過以文定的性情實在是很難為些許小事便去記恨某人,恨來仇去的,最終消磨的不過是自己少有的光陰,那損人不利己的無聊之事又何必呢!
氣消之後,他的目光又再次鎖定那塊虎神牌,跳動的火光之下,那老虎的威猛絲毫不減,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彷彿是要將人撕碎般。隱約中,那姿勢好像讓文定記起了些什麼,可細想起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文定環顧了一下左右,四下是一片寂靜,除了細微的鼻鼾聲外再沒絲毫動靜,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慢慢的將手伸向那神牌。要是在家鄉的廟裡做出如此舉動,不被那些老人說成褻瀆神靈,也起碼算的上不敬了。是以文定拿的時候,既有些急切又有些擔心,擔心此時有人醒轉過來會見到這一幕,或許私心之下還有一絲興奮,一種對神秘事物嚮往的興奮。
兩隻手觸到的是一塊堅硬的楠木,巴蜀也恰是盛產楠木之地,可一路行來,文定並未在附近見到有楠木樹的蹤影呀!這代表著用來制神牌的樹木只會是由別處帶來的,可這整間廟宇裡,其餘地方所用的材料都是取自附近,為何獨獨這塊重要的神牌要大費周折的由別處取來呢?
對這間破廟,文定心中是積壓了越來越多的疑問,可越是如此,興趣也越發的濃厚,神牌上那雕刻紋路在近處看來清晰了許多,再次肯定這是只猛虎,文定決不會看錯,雖然它和大多雕刻老虎的手法不同,可他依然可以由氣勢和姿態上看出這是一頭威猛的老虎。
突然,文定記起了從何處見過這老虎的模樣了,他輕手輕腳移動幾步到殘壁處,淡淡的火光恰好將牆壁上的那幅狩獵圖照射出來。怪不得自己會覺得神牌上的老虎眼熟,原來就是白日裡見到的這幅狩獵圖上所刻的獵物,雖然牆上的筆畫很淺,經過時間的流逝更是變的難以辨認,可威猛的姿勢卻是一般無二,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這壁畫上的猛獸也就是神牌上的老虎。
一個謎團的解開往往都會讓當局者感到欣喜,可欣喜之餘,又有件匪夷所思之事將文定難住了,既然是座虎神廟,為何那締造之人又要作幅狩獵老虎的壁畫上去呢?
據文定所知,在許多偏遠的種族,或隱蔽的山林裡,百姓們會崇拜各式各樣的猛獸,有的地方敬蛇,有的地方敬狐仙,聽聞草原上有的部落還崇拜天上的老鷹,稱之為雕神。可碰上自己族人崇拜的猛獸,往往都是膜拜還來不及了,又怎麼會獵殺呢!時常聽說異地之人進入他們的領地,就算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傷害了他們的神靈,他們也會群起而攻,而這幅壁畫實在將他攪糊塗了。
思來想去了半天也不得其要領,而手持神牌到底還是犯忌諱之舉,若是被那幾位峨嵋女尼見到自己等人細心恭敬擺放的神物,被文定拿在手裡走來走去,那情形可就尷尬了。雖然不至於拿他如何,可面子上總是有些掛不住的,文定只好趁著眾人中還未有人醒來,先將神牌放回原位。
文定捧著神牌走回神龕前,本欲隨手置於其上,轉而一想又怕讓眾人看出端倪來,只好慎而又慎的回想靜憶師太原先是何種擺法,看來做這等出格之事,確實也需要相當的天分。手掌摸索間,文定觸碰到原本神龕上擺放神牌的位子上,有一些刀刻的痕跡,紋路排列的相當整齊,整整兩條就如同兩排字般。
竟然還有字留下?文定暗道,有了字面解說,這破廟的來歷也就迎刃而解了,只是光線太暗看不到那些字,正當他想拿火把過來照看時,一回頭卻猛然看見燕小姐正立在自己身後。
驚嚇之餘的他,猶如做壞事被抓個正著一般,目光游動,雙手亦不知該放置在何處。而近在咫尺的距離,也讓他彷彿已透過那道白紗看見了燕小姐的蛾眉皓齒,見到了那空靈般的雙目。
如此比肩而立的距離也讓文定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時的他又不敢大聲說話,那樣會吵醒疲憊不堪的眾人,只有微聲的試探道:『燕,燕小姐,您,您有何事嗎?』
燕小姐直直的望著他,細微的聲音卻讓他聽的無比清晰,『奔波了一日,柳掌櫃還不肯入睡,是有事嗎?』
文定的腦中一片混亂,道:『我,我,我發,發現那神牌之下有幾句文字,只是光線太暗看不太清楚,正想著取來火把看個明白。』結結巴巴了半天,終於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個明白。
燕小姐錯過他身旁,走到神龕前抬眼望去,那張向來不帶情緒波動的小嘴輕聲吟道:『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
『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文定緩緩的念了兩遍,喃喃自語道:『這兩句文字又是在預示些什麼呢?』
燕小姐自方才療傷之後便一直未再入定,看著這個商人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又頓足半晌,轉而還發出幾聲輕微的驚歎。她原本是打算裝作未看見的,可最終還是擰不過心下那份難挨的好奇上前問話。
『那就得靠你去想明白了,明日還要上路,柳掌櫃還是早些歇息吧!』燕小姐想知道的只是文定為何做那離奇的舉動,至於這小廟的奧秘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了,此時想知道的已經明瞭,燕小姐也就告辭了。
走著走著,燕小姐腳下的步伐為之一頓,在側耳傾聽了半晌後,又再度緩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文定將神牌安放妥當後,也在心裡反覆咀嚼著那兩句話當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