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柳文定入源生當鋪的第三個年頭,憑著自己的努力他已經昇為了三櫃。已經開始坐台驗貨,一般收的貨物都要先經過他那一關。
如果貨物沒達到一定的數額,他便可以做主收當,如果超過了便要傳給二櫃來處理。如果數目太大二櫃也擔當不了便會上傳給頭櫃,一般來說頭櫃便是當鋪裡的主事。
朝奉一般要穿梭於各個顯赫富貴之家,不會一直呆在鋪裡的,只有當頭櫃也拿不準的時候才會請劉老決定。
那日天氣十分的炎熱,恰逢正午陽光直射下來街面上沒幾個人行走。鋪面裡一絲風也沒有,雖然曬不到陽光,但也讓人熱汗直垂。
鋪裡沒什麼客人,二櫃與頭櫃都在後面喝茶納涼,只留了文定一人在櫃檯上照看。
文定正在練習著打算盤,三櫃的工作還只是以撥弄算盤為主。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人,雖然灰色的儒衫已顯破爛,然而眉宇間卻顯得從容沒有絲毫慌張,還略帶點儒雅的舉止。
就在右手的臂彎裡挎著一個棗紅綢緞纏著的長筒,文定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幅字畫。
「有什麼能幫您的嗎?客官」文定對眼前的這位灰衣人,露出那職業的微笑。
灰衣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將手臂裡的綢緞揭開,拿出裡面的字畫,然後還不捨的看了幾眼,遞進高高的櫃檯,這才緩慢的對文定說道:「當字畫,幫我看看它值多少?」
文定從那客人愛惜的程度,就知道不會是一般的凡品。他小心翼翼的將字畫展開,入目的是廬山五老峰,畫面上崇山峻嶺,層層高疊,五老峰雄踞於從峰之上,清泉飛流直下。
山下有一高士籠袖觀覽美景。溪流湍急,雲霧浮動,便畫面增加了空間感和流動感。
此圖仿五蒙畫法的傑作,淡墨勾染,用牛毛皴、披麻皴,用筆乾渴,顯示出雄厚的根底。此那是沈啟南為廣賀其師陳醒庵七十歲壽辰而精心製作的祝壽圖︱︱「廬山高圖」。
文定連忙將畫卷捲好交還給來人,道:「客官,請問尊駕貴姓?」
灰衣人答曰:「稱貴不敢當,家嚴姓徐,在下單名一個攸,字儒年。」
文定歉意的道:「抱歉,徐先生您這幅畫我做不了主,請到後堂稍歇片刻我去請二櫃來幫您估價。順子,引客官去後面的小廳茶水伺候。」
從旁門裡出來一青色短衫的小廝,便是叫順子的,他出來看了看徐儒年一身的寒酸,便露出鄙視的目光再回頭望向柳文定。
「三爺,這後房可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才能進的呀。要是大爺,二爺問起來我可不好交代呀。」邊說還邊對那徐儒年不屑的望了望,儒年聽了順子的話整個身子嗖的一下顫抖。
「要你引去,你便自引去,哪來得那麼些個的廢話。客官,對不住您,您先稍能,我馬上便請頭櫃,二櫃來。」說完自己先進了裡屋。
順子邊走邊咕嚕道:「拽什麼呀,頭兩個月還不是和我一樣的小廝。不聽我的話,過會兒砸了,看你怎麼收場,過來這邊走,別跟丟了。」儒年感激的望了望文定的背影,跟著順子進了小廳。
徐儒年進廳安坐後一會,從側門進來一身著綠綢緞長褂,外套一暗紅坎肩的三十五歲左右,身材適中的商人。
進門後看了看寒酸的客人,便坐在徐儒年旁邊的椅子上,端起了茶杯飲了兩口,淡淡的道:「我是源生當的二掌櫃李福翔,你是要當什麼物品呀?」
儒年將手中的字畫交於李福翔,說道:「鄙人徐儒年,因家中急需周轉,特將祖上傳下來的沈周名畫廬山高圖,押於貴當應急。」
李福翔接過廬山高圖,隨意的看了看便丟還給了徐儒年,嘲笑的說道:「你以為這是哪裡的小當鋪呀,竟然拿一幅假畫過來訛錢。沈周的字畫豈是你這種寒酸所能有的?你便也只能騙騙那個剛爬起來的小子,要想蒙我這種老手沒門,趕快走,不然我報衙門抓你。」
徐儒年突然一下整個人懵住了,沒搞清楚這是怎麼會事,正在這個時候從那個相同的側門裡,又走出來一個黑色綢緞長褂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商人。
此君體態較為發福,一臉的笑意,而眼神卻透著靈活,他進來後先止住二掌櫃道:「福翔,幹什麼,幹什麼呀,進門的客人就是我們的財源,怎麼能得罪客人呢?」
然後又望向徐儒年賠禮道:「徐相公,不好意思是我們失禮了。」
二掌櫃李福翔還不服氣的在那爭辯著:「大哥,此人明擺著是上門來行騙的,沒給他一頓棍子就算不錯了,您幹嘛還跟他客氣呀?」
大掌櫃眼楮猛一下逼視過去,道:「放肆,一邊呆著去。」
接著又將頭部轉向了徐儒年,說道:「徐相公,實在抱歉是我們失禮讓你見笑了,我乃此間當鋪的大掌櫃蔣善本,能將所要典當的字畫交於在下驗看驗看嗎?」
儒年忙將字畫交與大掌櫃,嘴裡還焦急的說道:「請一定看清楚,我是等著典當的錢救急用的,要不然也不會將此祖傳之物拿出來。」
大掌櫃輕柔的打開畫卷,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紅緞子面的錦盒,翻開盒蓋拿出了裡面精緻的放大鏡,再仔細的查看。
他查看的十分認真,從畫面到題詞,從紙張到墨質一絲一毫也不輕易放過,在他看的同時,其他的兩個人,都在注視著他。
二掌櫃李福翔雖然被訓斥,然而還是帶著輕蔑的眼神望著那幅畫;而徐儒年呢,剛才受了李福翔的驚嚇,此刻也異常緊張的望著蔣善本的一舉一動。
過了差不多有兩頓飯的時間,蔣善本終於直起了腰,然後轉過頭對徐儒年說道:「抱歉,徐相公,你的這幅畫,畫工雖然非常像,然而確實是人臨摹的。」
徐儒年頓時間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說道:「怎麼會呢,你看清楚了沒有呀?怎麼會是偽作呢?」
「哈哈,我早就說過,真的廬山高圖何止幾千兩,怎麼會在你手中呢。還不和我去見官,看官府怎麼收拾你這個騙子。」李福翔抓住徐儒年的衣袖,就要將其拽出去。
蔣善本忙過來制止住李福翔的罔行,對他說道:「老二,這沒你的事,你先下去。」
然後又牽著徐儒年到椅子前坐下,說道:「徐相公,您先別急,喝口茶順順氣,再聽我跟你道來。」
「我怎能不急,我是等著當銀救急的呀,怎麼會有這種事呀。」
「要說這畫工和意境確實很像沈周的廬山高圖,然而印信卻有偏差,剛好我們鋪裡有幾幅沈啟南的真跡,我拿一幅與您瞧瞧。老二吩咐文定將北房第三個櫃子第五格打開,把裡面沈周的」虎丘送客圖「拿出來。」
半柱香之後文定從側門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幅畫交於大掌櫃,說道:「大掌櫃,您是要這幅畫嗎?」
蔣善本沒有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展開,找到有印信的地方指給徐儒年看,說道:「徐相公,你看這兩處印信的不同之處,正品是用細明體刻的啟南二字,而您的卻是用小楷刻的。」
徐儒年整個人彷彿散了架般,口裡不停的念叨著:「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大掌櫃則親切的對徐儒年說道:「徐相公,這可能也是你祖上一時失察,算了,錢財身外物,又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這要在平時,也就只能自認倒霉。可我真的是有急事,急等著用錢呀,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此時大掌櫃憐憫的說道:「看開點,徐相公,這幅畫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也算臨摹的非常相似,也是可以收藏的。要不這樣,你把這幅臨摹的當與我們。」
徐儒年驚奇的望著蔣善本,問道:「贗品你們也收嗎?」
蔣善本微笑著說道:「呵,只要贗品臨摹的水平很高,也會有人樂意收藏的,只是這價錢嘛,就沒有那麼高了。」
徐儒年連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只要能當便行。」
「那你看三十兩怎麼樣?」
「謝謝,謝謝,您幫了在下的大忙了,這份恩情在下會銘記於心的。」
大掌櫃笑吟吟的說道:「沒什麼,沒什麼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誰沒有個三災五劫的呀,關鍵就是要互相扶持嘛。」
文定將大掌櫃的一切舉動看在眼裡,實在是不能再隱忍下去了。
便附在蔣善本的耳邊輕聲的說道:「大掌櫃,您能隨我來一下嗎。」
蔣善本有些不耐的道:「做什麼呀?沒看到我在與客人談話嗎,一點規矩也不懂。」
文定只有正言說道:「剛才後面有急事耽擱您一下,事情比較棘手,我和二掌櫃都做不了主。二掌櫃讓我順便來叫您」
蔣善本無奈的對徐儒年說道:「哎,你看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抱歉要讓你稍歇片刻,我去去就回。」
「無妨,無妨。您先忙在下等一下無礙的。」
出了客廳,進了裡屋,二掌櫃正在椅子上喝著茶水,看見蔣善本進來了忙起身相迎,道:「大哥,那窮酸走了沒有?」
蔣善本慢慢的坐了下來,說道:「還沒有,正在前廳坐著在。」
李福翔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道:「我早知道那人是個騙子,也就能濛濛小柳這種新手,哈哈哈,您怎麼還不趕他走呀。」
「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把我這麼急叫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大掌櫃淡淡的說道。
李福翔用迷惑的眼光望著蔣善本,道:「沒有呀,我沒有叫您呀。」
「不是你。」大掌櫃又將眼神向站在旁邊的文定望了過去。
「你這是要幹什麼,開玩笑也要分場合,沒看見我那有客人嗎?」
然後站了起來,邊準備往外面走邊嚇唬道:「等會仔細你的皮。」
文定急忙攔著蔣善本,說道:「大掌櫃,小人是有事要跟您說,才假借二掌櫃的名義請您進來的。」
「說吧,說吧,客人還等著我呢。」蔣善本又緩慢的坐了下來。
文定走到他的旁邊輕聲說道:「大掌櫃,您可能是一時忘記了,北房那第三個櫃子第五格的那幅沈啟南的虎丘送客圖軸,是幅贗品呀。
只是東家捨不得扔留下來的,而外面那位姓徐的客人,拿來的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呀。」
蔣善本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就你聰明,我不知道嗎?」
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道:「那您為什麼還只給那位客人三十兩呀,那畫可是得值好幾千兩的呀。」
蔣善本敲了一下文定的頭,說道:「你這個笨蛋呀,不知道那人明顯是個二愣子嘛,無權無勢的,不訛他的錢訛誰的呀,你看剛才我騙他說,要收他的假畫,他還在謝我,呵呵呵呵。」
文定直起了腰,對著蔣善本說道:「可大掌櫃,我們做生意要以誠信為本,不能這樣寐良心了,不然誰還會與我們源生當鋪做買賣呀。」
蔣善本猛的從椅子上彈起來,怒道:「住嘴,我是這個當鋪的大掌櫃,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二掌櫃李福翔也幫腔的說道:「是呀,大哥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這哪有你插話的份。」
「那我呢,有我說話的份嗎?」這個時候從門外渡進來一位六十多歲,身著棕色長褂,腳踏黑色緞子面長靴的老年人。
房間裡原本的三人看到他的出現,連忙都走了過來一同問候道:「劉老,您好。」
大掌櫃忙將劉選福引到椅子上安坐,二掌櫃忙將茶水遞上,說道:「今日您怎麼得閒,來鋪子裡看看。」
「哼,我要是再不來,都不知道你們,要把這當鋪敗壞成什麼樣了?」劉選福對他們兩人怒目而視。
二人連忙敬聲道:「不敢,不敢」
劉選福轉過頭來對文定,說道:「嗯,文定你還不錯,我們做當鋪的,便是信譽要擺在第一位。」
接著起身對著蔣善本說道:「哼,你隨我來。」說著便自行先往客廳走去,蔣善本狠狠的瞪了文定一眼,然後不情願的隨著大掌櫃而走去。
在客廳裡徐儒年焦急的在椅子上等著,一會兒從側門裡出來一位老者坐到自己的旁邊,而剛才與自己談好價錢的大掌櫃正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面。還沒等徐儒年開口,那位老者便先張口道:「客人是位秀才吧?」
徐儒年忙答道:「不敢,晚生確乃一屢試不中的無能書生。」
「呵呵,徐秀才,剛才是我們的人看的不夠仔細。能將你的畫卷交與我看看嗎?我是這間源生當鋪的朝奉劉選福。」
徐秀才也不知道朝奉是做什麼的,看見剛才的大掌櫃也只是站在他身旁,想來是沒他大吧。聽說他要看,忙將手中的畫卷交與劉選福。
劉選福接過了畫卷,仔細的查看,這次沒讓徐儒年等那麼長的時間,只過了半壺茶的時間,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對徐儒年說:「徐秀才,你的這幅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剛才是我們的夥計搞錯了。」
這時蔣善本先一步拱手向徐儒年道:「徐官人,實在是抱歉,在下的水平有限,差點讓您的畫明珠暗投。哎,希望您不要見怪。」
徐儒年還沒怎麼搞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怎麼一會兒說是真的,一會兒說是假的,一會兒又說成是真的了,急忙問道:「那,這幅畫你們給不給當呀?」
劉選福答道:「是真的,那自然是要當的。」
徐儒見蔣善本一直是看著劉選福,知道現在完全是由這個朝奉做主了,便直接向劉選福問道:「那到底可以當多少錢呢?」
劉選福抿了抿杯中的茶,緩了緩口氣答道:「徐秀才,我們典當行的規矩一般都是足十當五,你看這幅畫,我們給你八千兩銀子,你看行嗎?」
「可以,當然可以。」一下子從三十兩變成了八千兩,徐儒年喜色已然露於言表。
劉選福往側門叫道:「文定,文定。」
柳文定急忙從側門裡出來,向劉選福拱手道:「劉老,您有什麼吩咐?」
劉選福指了指徐儒年道:「你帶這位徐秀才出去辦當票取銀子。」
「是,徐秀才,請跟我到前台辦理。」徐儒年再三地向劉選福道謝才隨文定出去。
「劉老,那幅畫雖然是真的,但也當不了八千兩呀,您這樣做是……」
劉選福還沒等他說完,便喝住他道:「住嘴,我們當鋪的聲譽差點就讓你給全部敗壞了,還有臉和我在這裡說三道四。」說著站起了身往側門進去,快到門口時一回頭朝他又說了句:「以後給我小心著點。」才走出去,
大掌櫃雙手不停的搓著往前台的方向望去,用低低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說道:「柳文定,你跟我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的。」
自那件事以後二掌櫃李福翔,便總是有意無意的找文定的麻煩,而且言語中也總是對他夾槍帶棒的,大掌櫃呢,到還是對他相當客氣,更甚者比發生那件事以前,還要來得客氣。
見面總是笑臉相迎,時不時還會給文定捎帶點新異的小玩意,還有事沒事的喜歡在別的夥計,特別是李福翔面前誇獎他,所給的讚美讓文定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一次一個叫周貴的小廝打翻了一個茶杯,又不湊巧的讓大掌櫃給瞧見了,蔣善本立即怒罵道:「你這個敗家子。這可是江蘇運來得名貴茶具,光運費也是貴的嚇人,就讓你這樣給摔碎了。」
周貴連忙作揖求情道:「大掌櫃,剛才是我一不小心手滑了。您饒了小人這一會吧,小人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蔣善本面無表情地道:「不行,這次非要讓你捲鋪蓋走人。」
周貴不敢相信,僅僅只是為了打破一個茶杯,自己就會被辭退,而蔣善本的口氣卻是如此的生硬。只有繼續求道:「大掌櫃,您看只是一個茶杯,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蔣善本的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道:「一個茶杯,誰知道你下次會不會打碎那些古董花瓶,瓷器什麼的,那損失就更大了,這次你怎麼說也不行,現在就給我收拾行李去。」
發生的事讓周貴有些難以置信,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聽到蔣善本的話,頓時整個人都傻了。
立即給他跪下,邊磕頭邊用夾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大掌櫃,您要可憐可憐我呀,我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家裡那黃臉婆也是等著我的工錢買米下鍋呀。您要是把我給辭退了,我們一家子,可就真的完了呀,您放過了我這會,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呀,一定時刻都記住您的恩情的。」
但是蔣善本的臉上一絲動容也沒有,事情好像真的沒有轉換的餘地了。
這時,文定正好從前台回來存放東西,蔣善本看到他後面色即刻轉變成了笑臉,對他叫道:「怎麼了文定?」
文定停下來,走到蔣善本的面前恭敬的答道:「大掌櫃,剛收到一尊玉獅,我去倉庫裡存起來。」他看到周貴跪在地上,行色如此的狼狽,便又輕聲詢問道:「大掌櫃,這周貴犯了什麼錯呀?」
「他呀,把那江蘇運來的那套茶杯打碎了一個,行事如此的馬虎,鋪裡如何還敢用他。」
周貴連忙又轉向文定懇求道:「三掌櫃,您幫我向大掌櫃,我全家都指著我這份工錢活命了。」
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早進店舖,又和自己一起共事了幾年的周貴,文定實在是不忍心看他,為了個茶杯就被辭退了。
軟言對蔣善本求道:「大掌櫃,雖然是周貴犯了錯,然茶杯所值畢竟有限,平時他對工作還是很認真的,能不能小懲大解,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不還得請新的夥計,不是又要教導嘛,還是讓他帶罪立功為鋪子繼續干吧。」
蔣善本歎了口氣,轉而面向周貴說道:「這次看在文定的面子上,我就放過你,不過還是要扣你一個月的工錢以示懲處。如有下次決不輕饒,直接給我捲鋪蓋走人。」
周貴連忙磕頭謝道:「多謝大掌櫃寬容,多謝大掌櫃寬容。」
蔣善本又指著文定對他說道:「你看看人家柳文定,來的比你還要晚兩年,你看人家做事有板有眼的,職位也越來越高,你怎麼不向他學學呢,我看你也就是做一輩子的夥計的命。」
他又轉向文定,說道:「文定,走,我又收到一份好東西。和我一起去見識,見識,這種東西可是很難在市面上見到的呀。」說完就拉著柳文定就往庫房走去。
周貴只到他們走遠了才敢起來,這時從一旁的屋子裡,順子快步的走了出來。將其扶起來,拍了拍他衣褲上的灰塵,問候道:「老周,哎,怎麼運氣這麼背呀?」
「是呀,平時幹活打碎更貴東西,都沒像這會這麼嚴重過,只不過打碎一個茶杯就差點連工作都丟了,哎。」
順子也附從的道:「是呀,大掌櫃最近對我們是越來越看不順眼了。」
周貴越想越生氣道:「是呀,現如今除了那個柳文定,連同二掌櫃在內,我們大家每天都要挨他的罵。」
一提文定的名字,順子氣就不打一塊來:「哼,那個柳文定算是個什麼東西嘛?來得比我們都晚,不知道有什麼本事,老闆提拔他,大掌櫃寵著他,就連朝奉好像都很照顧他。」
「還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一天到晚的拍他們幾位的馬屁,不然怎麼會昇的那麼快。」眼紅已經讓周貴忘了,就是他口中詆毀的那人,剛剛使他免於被開除。
對於早已看文定不順眼的順子來說,正好找到了和自己有共同語言的同伴,欣喜的道:「是呀,別看他當著人面裝的很循規蹈矩,背後不知道告了我們多少黑狀呢。」
「哦,我是說他剛才,怎麼冒著頂撞大掌櫃的風險幫我求情。哼,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剛才還在那假惺惺的說什麼小懲大解,害我扣除了一個月的工錢,讓我一大家子下個月喝西北風去呀。」
人往往就有這種奇怪的嗜好,總是喜歡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揣測他人。而且一旦在為他人下了定義,就很難會改變最初的想法,只會一步一步按照原先的道路繼續鑽牛角尖下去。
蔣善本將文定引入南庫房,這南庫房皆是存放些貴重的典當物,只有大掌櫃,朝奉和東家才能自由出入,而文定還沒機會領略裡面的面貌。
只見這南庫房裡,沒有其他三個庫房那麼多的物件,一個個的櫃子裡擺放的都是一兩件當物,然而這些擺放在錦盒裡的當物每件都價值不菲。
第一個櫃子裡是元朝的「龍泉青瓷蓋罐」,接下來有宋朝磁州窯「釉下彩龍紋瓶」,唐朝洪州窯「青瓷碗」……每件都讓文定頓足不已。
這些大都是前朝的御用之物,民間很少流傳,後來因為經過戰亂,許多都流落到了民間。然而也只是成為了那些高門大戶的私有品,對於這些傳說中的珍品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是多麼的讓人愉悅,傾倒。
正在文定沉浸在這些寶物中的時候,蔣善本推了推他笑道:「呵呵,文定還怕以後沒機會看這些嗎,隨我來這邊看看這個奇珍。」
他走到裡面最深的角落,偌大的架子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手掌大的錦盒。蔣善本將錦盒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個杯狀器皿,不過質地卻是用玉製成。
「這是玉卮嗎?」文定驚奇望著大掌櫃指著的東西。
「文定,你的本事確實見長不少呀。這正是玉卮,你再仔細看看這該是哪個朝代的?」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文定看到那玉質呈豆青色,沁澤較重,已不能看清玉料的本質,從上至下有多條裂綹,沁痕更深。器身呈長筒形,方唇,一側有卷雲形把手,下立三蹄形足。
周外壁通體淺浮雕花紋,花紋分上下三層,口沿及底沿部琢較窄的卷雲紋帶,腹部以勾連雲紋為地,主紋為雙螭龍、雙鳳紋。
文定思量再三答道:「這該是西漢的玉卮吧。」
蔣善本的眼中泛起了光彩,問到:「你是何以得知呢?」
文定將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來:「文定先看的形制,西漢玉卮形體修長,長寬之比較為合理,線條流暢,給人以挺拔感,上下大小略有不同。底部琢出三蹄形足,足根部的外壁飾有一獸面紋,彷彿是起負重作用。外壁一側琢有花形把手,把手中透圓孔,外出花瓣葉狀。
後又觀其花紋的裝飾風格,西漢玉卮,外周壁多滿飾精美的花紋,論佈局,花紋分為上中下三層,上下層花紋較窄,兩層花紋的內容相同。
中間部分為主體花紋,或單飾勾連雲紋,或在勾連雲紋上面淺浮雕龍鳳雲紋,形成紋中帶花的雙層裝飾花紋。此玉卮的花紋裝飾風格、內容,也與西漢玉卮一致,是故猜測這可能是西漢玉卮。」
「精彩」蔣善本讚許道:「精彩,連我都開始有點佩服文定你了,呵呵」
文定連忙惶恐的道:「不敢,不敢,在下還要跟大掌櫃學的很多,還望大掌櫃以後多多教導。」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對了,福翔上次將一件貴重的」
蟠龍銅盤「錯放在北庫房了。文定等我一下,我去將那蟠龍銅盤拿過來。」
文定忙道:「大掌櫃,還是我去拿吧。」
蔣善本擺手道:「你就在這先看看,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不等文定推辭便先一步走出了南庫房。
文定無奈只有環顧這屋裡難以現世的珍寶,一件「鎏金雙魚花草紋銀盤」只見其口微敞,淺腹,平底。內底心飾雙魚並列遨遊,寬葉六瓣折枝花圍繞,其外飾一圈寶相蓮瓣,最外一圈仍飾寬葉六瓣折枝花圖案,花紋全部鎏金,以魚子紋為地,確實為盛唐難得的瑰寶。
正在文定對此銀盤讚歎不已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怒音:「柳文定,你怎麼在這,誰允許你進來的?」只見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出現在門口。
文定連忙退至一旁,拱手道:「東家」
章傳福聲音帶著不善的說道:「文定,誰讓你進來的,不知道南庫房這重地只有我,朝奉還有大掌櫃才能進,其他人不經我們幾個人的允許和陪同下進來,等同於盜竊鋪裡的財產嗎。文定,你也已經在鋪裡干了三,四年的活了,不會不知道鋪裡的規矩呀,可別跟我說走錯了路,不小心就進了庫房。」
文定正準備對他說明,此時大掌櫃從門外走進來,走到章傳福面前對其說道:「東家,呵呵,是我領文定進來的,剛才因為有事便出去了一會兒,所以才留他一人在此的,也是該讓他認真見識一下這些珍藏的時候了,不然以後踫見了此等珍品還不知道該是如何辨別真偽。」
「哦,是善本引進來的呀,那到是沒什麼事了。」章傳福緩過勁來,轉過身面對文定,道:「文定呀,呵呵我錯怪你了。」
文定答道:「沒什麼,東家這是當鋪的規矩,我本不該進來的,是我壞了鋪裡的規定。」
東家呵呵的笑道:「文定呀,你現在也是鋪裡的三掌櫃了,不再是夥計了。有些事便要去爭取,擔負起這個三掌櫃的職責。」
「善本呀,做的不錯也是該讓文定開始接觸這些東西了,以後鋪裡還要指望他們這些小輩呢,呵呵,你們慢慢看,我先去前台看看。」
送走東家以後,文定恭敬的對蔣善本謝道:「多謝您,要不是大掌櫃您來得及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對東家解釋,多虧了您,謝謝。」
蔣善本則呵呵的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只要你是問心無愧,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文定破有些歉意的道:「但解釋起來還是相當的麻煩,自我入鋪以來也是多承您的照顧與教導,心底對您的幫助總有點過意不去。」
蔣善本笑道:「別這麼想,誰不是從學徒慢慢一步一步開始的,以前的那些前輩亦是如此的帶我們的,呵呵,你慢慢看我去那邊將蟠龍銅盤放到那邊存放好。」說完便自行去了一旁。
半個晌午文定便在南庫房中度過,那些前人的博大讓他無限的沉醉,然而作為一個商人,一個從事當鋪這個行當的商人,辨別真偽,估算價值則是他更為重要的職責。
而古董學又是如此龐大的一個體系,單靠平時所見所聞畢竟是有所不足,以後的道路還有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