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著暮色,進了豐縣城,卻沒敢在城中住店,而是穿城出了城裡,來到南關外。石敬宣見路旁有一幢小樓化為灰燼,尚有餘煙裊裊,心中暗暗叫驚,問道:「這家咋失火了?」秦朋小心翼翼道:「聽說有人火並,打死了三個人!把客店也給燒了,正追查呢。你別再瞎問了,小心」屙屎逮個拔撅的「!把你當成縱火犯抓起來。」石敬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嚇得臉都變了色。秦朋、林之波見了,心裡暗暗得意。
三人來到一個客店,店老闆仔細打量了他們一陣,才問道:「你們是住店嗎?」秦朋笑道:「不住店到你這裡來幹啥呀?」店老闆神秘道:「前天」昇平「客店裡客人火並,害得店老闆的小樓都燒了。這幾天風聲忒緊,警察天天查夜,俺們輕易不敢招攬生意。」秦朋道:「俺三個可是出苦力的本份人!」店老闆笑道:「就是!你倆一手老繭,一看就是出莊稼力的。這位老先生可就不準頭了,呆會警察查房,得費一番口舌。」石先生見他說得厲害,臉都嚇白了,驚悸道:「那咋辦呀?真不中我就在路邊找個地方睡吧!」店老闆恐嚇道:「睡在路邊上?日本人天天殺活人訓練新兵,滿街筒子抓人!你就不怕叫日本人抓去開膛破肚嗎?」石先生嚇得眼都直了,兩腿發軟,挪不動步。秦朋、林之波急忙把他架進屋裡,安慰道:「你怕啥呀?天塌下來有俺倆頂著呢!」石先生虛汗直冒,坐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秦朋道:「石先生!咱們到街上去吃飯吧!」石敬宣哆哆嗦嗦,苦笑道:「你倆去吧!我不餓。」秦朋、林之波見他這樣,暗暗好笑,撇下他不管,攜手上街了。
出了門,林之波鄙夷道:「這人的膽跟芝麻粒差不多,能辦啥大事?景三哥還請他當軍師,就他這屌熊樣的,能中嗎?」秦朋道:「你別胡叨叨了,咱是按三哥的命令來辦的。把人請去,咱就把差事辦成了。」他這麼一說,林之波也不吭聲了。兩人在街上賣了酒菜,拎著回到小店,卻見石先生還是原樣坐在床上,人像傻了一樣。林之波暗暗好笑,心道:「都知我膽子小,沒想到這人比我的膽子還小。」秦朋把酒菜放在桌上,叫道:「石先生!我們把酒菜帶來了。」說話間卻聞到一股臭味。秦朋皺皺眉頭,詫異道:「這屋裡咋這麼臭呀!」抬眼見石先生笑模笑樣,極不自然,不解問道:「你這是咋了?」石先生囁嚅道:「我……我屙褲子裡了。」兩人一聽,頓時一陣噁心。林之波氣呼呼地訓斥道:「你咋這樣無用呀?這點小事就把你嚇成這樣?弄得屋裡臭氣熏天,叫俺倆咋睡覺呢?算了,你自已在這屋住吧,俺倆換個地方。」秦朋也覺尷尬,給石敬宣留下些酒菜,和林之波找到店老闆,在隔壁重新開了房間。店老闆喜出望外,卻不知明天得清除穢物。
店老闆走後,林之波氣極而笑,揶揄道:「這樣的人也能當軍師?」秦朋不悅道:「你在兩股會裡混得時間不長,知不道這裡頭的規矩。咱倆只管把這趟差事辦好,至於他當不當軍師,那是三哥他們的事。」林之波見他動氣,也不敢再埋怨了。吃飽喝足,林之波疲乏,倒頭便睡。林之波睡後,秦朋點上袋旱煙,緊鎖眉頭,遲遲睡覺。將近子夜,聽到有人「彭彭」地敲門,只聽店老闆喊道:「各位老鄉!老總來查房了。」秦朋往腰中一探,一把鋒利的匕首早握入手中。他一腳把林之波蹬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前去開門。林之波會意,暗暗點頭,揉揉眼,跳下床去,前去開門。門剛一打開,客店老闆手拎風燈,領著兩個跨短槍的警察便進來了。兩個警察一胖一瘦,胖警察手中拿著個記錄薄。胖警察斜視了林之波一眼,板著臉問道:「家是哪兒的?」秦朋也不說話,「騰」地從床上躍下,左手一攤,兩塊在燈光下閃著耀眼光澤的銀元發出清脆的「叮噹」聲。胖警察眼前一亮,臉色登時緩和,笑瞇瞇地伸手就要接錢。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秦朋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閃過,匕首深深刺入那胖警察腹中,直沒到柄。胖警察臉上的殘笑凝固了,一個踉蹌栽倒在地。瘦警察大驚失色,剛要張口喊叫,也被林之波飛起一刀劃破喉嚨,鮮血噴了一牆,死於非命。
店老闆嚇呆了,兩腳似釘在地上,大張著嘴卻叫不出聲來。林之波從瘦警察手中奪過槍來,安慰道:「你也別害怕,俺們是兩股會的,專殺鬼子漢奸,俺們不殺好人!」店老闆見不殺他,哭喪著臉,壯著膽道:「你們在我小店裡殺了警察,就算不殺我,我能脫得了干係嗎?這下子就把我給操出來了,你們還不如殺了我呢!你們撒腿跑了,叫我咋辦呀?」秦朋道:「大丈夫敢作敢當!鬼子漢奸追查下來,你就說是兩股會的石軍師帶人幹的。俺石軍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叫石敬宣!家是魯南縣城北蘇莊的,是當地有名的算卦先生,外號叫」石半仙「、」一卦准「!如今是俺兩股會的軍師!今天石軍師帶領俺倆專來除奸!到時候你往兩股會身上一推就管。借你的口給漢奸們傳個話,別再給日本人賣命了,誰再給日本人買命,俺兩股會看見一個,便殺一個。」說罷,兩人撇下客店老闆,來到隔壁屋裡,拉著依然坐在床上發呆的石敬宣,鑽入野外的棒子地裡。身後傳來客店老闆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叫嚎聲:「殺人了!快來人呀!」
石敬宣被他倆拽著瘋跑,不一會累得氣喘吁吁。石敬宣上氣不接下氣,實在跑不動了,就駐足問道:「你們倆這是弄啥呀?出了啥事了?」林之波沒好氣道:「你耳朵裡又沒塞驢毛,沒聽後面有人喊殺人了嗎?」石敬宣一嚇,差點癱倒,結結巴巴道:「殺……殺人了?」秦朋怕他又屙褲子裡,趕忙道:「沒你啥事!俺們拉你快走,是怕招惹麻煩。」
三人跑了一夜,天剛曚曚亮,便趕到了梁寨集。秦朋見劉利、孟家來正站在路旁接應,衝他倆使了個眼色,問道:「你倆咋起這麼早呀?是東家叫你們來的?」劉利明白,答道:「東家見你們昨天沒來,早就等躁了,快點請石先生到家去吧!」四人領著驚魂未定的石先生,拐彎抹角,鑽入一個神秘地方。這裡是一個牲口棚,站著三十多個高矮不等的大漢,當頭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把石敬宣恭恭敬敬地迎進棚中,這人正是景志剛!石敬宣見這光景,不像是大戶人家,倒像是進了土匪窩,不由得面如死灰,戰戰兢兢。景志剛請他坐下,畢恭畢敬道:「俺們把石先生請來,就是想請先生給俺這些弟兄當個軍師!」石先生腦袋「嗡」得一下,不幸被他猜中,他們真是一窩子土匪!石先生忙道:「我只會算卦、批八字、看陰陽宅,在街頭上混口飯吃,不懂打仗的事。」景志剛道:「俺們打算成立個抗日自衛隊,專打日本人!石先生也是中國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日本人在咱中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不管不問吧?」石敬宣頭把搖成貨郎鼓,連連說道:「我不管他是哪國人呢!我一個算命的,光棍一條,混個肚子圓就管,管這麼多幹啥呀?」景志剛剛要再說,被章老三攔住了。章老三使個眼色,笑道:「景三哥!」強扭的瓜不甜「!石先生真不願意就算了。」對石敬宣道:「石先生既然來了,總得吃過飯再走吧!兄弟們,把酒菜端上來。」石敬宣見對方肯放他走,喜出望外。酒菜上來,大伙都來勸酒。石先生本不願喝,見大家都長得凶神惡煞般模樣,又不敢不喝。左一杯右一杯,沒過半晌,石先生就被大伙灌得酩酊大醉,架到床上,倒頭睡去。
石先生這一覺睡了一夜半天方才醒來。石先生睜開眼,見秦朋坐在床邊。秦朋見他醒來,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你請來,說明咱倆有緣分呀!既然來到這裡了,石先生!到我家去,咱倆喝上兩盅。」石敬宣推辭道:「還有這麼遠的路,我得回家。」秦朋道:「你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哪兒不是過年呀?回家又咋的?又沒吃奶的孩子!抬手不打笑臉人!你咋也得給我個面子吧!」石敬宣見推辭不掉,只好跟他去了。到了秦朋家,林之波作陪,石先生又喝得大醉。第二天剛起來,林之波就來請,如此蹉跎了四、五天。石敬宣離家久了,決意要行,章老三留他不住,便道:「石先生既然來了,咱們就有緣分!你真是要走,俺們也不硬留你,趕明你到我家裡坐坐。」石敬宣只好答應。翌日章老三擺酒請他,兩人酒過三巡,章老三道:「石先生!日本人侵佔中國,國家將亡,匹夫有責,還請石先生再考慮考慮。」石敬宣哭喪著臉道:「我的確只會算卦,不懂得打仗呀!」章老三爽快地道:「先生真不願在這裡就算了,趕明給石先生治酒送行。」石敬宣大喜。
第二天,果然又擺酒席,大伙勸酒,又把石敬宣灌醉了。石敬宣醒來,見大伙早已散去,只有景志剛和章老三在旁坐著吸煙。石敬宣坐起來,道歉道:「沒想到喝醉了,忒失禮了。」章老三笑道:「先生不能喝酒,才幾碗就醉了。俺這些弟兄都是些草莽英雄,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勸酒粗魯了些,先生可別見怪!」石敬宣忙道:「沒啥!沒啥!」站起身來,道:「謝謝大家這幾天款待,我這就告辭了。」說著要走。章老三攔住他,笑道:「還得請先生幫個忙!俺這些人殺人放火還管,舞文弄筆不行。剛才弟兄們見梁寨集路邊樹上貼著一張告示,不知上面都寫了些啥,便偷偷揭來了,麻煩石先生給俺們唸唸。」石敬宣接過告示,戴上眼鏡,念道:「通緝令:在豐縣城南關,殺兩個警察嫌犯石敬宣……」剛剛念到這裡,便目瞪口呆,再也念不下去了。章老三接過告示,接著念道:「……石敬宣,男,今年四十五歲,家住江蘇省魯南縣城北三十里蘇莊……」石敬宣頓時一腦門子冷汗,結結巴巴地責問道:「你們這……這是……害人呀?」章老三冷笑道:「石先生!我叫你見個熟人!」領著石敬宣,來到一間屋裡,屋內坐著一個長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年輕人!正呆呆地望著窗外發愣。石敬宣進去一見那人!頗感意外,失聲叫道:「哎呀!這不是張海新嗎?」張海新回頭一看是他,也是大吃一驚,瞪大驚恐的眼睛,問道:「是石敬宣呀!你咋在這裡呀?你知道不?你的事發了,咱蘇莊都鬧反天了,都說你在豐縣城南關殺了人,還說你是兩股會的軍師!魯南縣城裡的那一幫子警察這幾天就住在蘇莊沒走,把你那間小屋翻了個底朝天。前天夜裡,又出了件怪事,知不道誰在你那破屋裡放了一把火,把你家燒得只剩下四面黃土牆。你這會回去,就是警察不來抓你,你也沒地方住了。」石敬宣目瞪口呆,欲哭無淚,知道這一切都是兩股會所為。到了這時,石敬宣已無退路,只好死心塌地留在兩股會裡當軍師了。
林之波到底不放心,私下陪著笑臉追問了石敬宣好幾回。石敬宣只是苦笑,不置可否。急得林之波抓耳撓腮,愁眉不展,直打轉轉。秦朋見他如此,一旁暗暗冷笑。過了些日子,林之波倒沒遇上啥血光之災,方才漸漸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