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正文 第十三章 路遇 (一)
    卻說馮劍見景志剛、章老三、秦朋現身屋內,知賀志巖身份敗露,兩股會自會處置叛徒。因去年差點被兩股會結果了性命,馮劍心中尚存芥蒂,不願和景志剛等人見面,便悄然退出院子,追趕沈桂花而去。他見沈桂花鬼鬼祟祟,到處亂竄,且與王國漢關係曖昧,又支使賀志巖給兩股會下毒,做事極其陰毒,令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慄。她這時離開蕭縣護路隊,並於多人保持淫亂,到底想幹什麼?看她今天跟兩個相好的相見一面便匆忙離去,似乎並不僅僅是給賀志巖送砒霜的,可能還有別的目的!馮劍總覺這女人像迷一樣令人琢磨不透。便悄然踅出院子,遁著來路追去。拐過一個路口,就影影綽綽望看見沈桂花扭著碩大的屁股,急匆匆地趕路。

    此時天氣悶熱,老天陰沉得能擰出水來,又值月盡夜,四周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須臾,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馮劍不敢離沈桂花太遠,怕跟丟了;卻又不敢離得太近,怕被她發現,兩人始終保持著距離,只影影綽綽看見她穿在身上的那件碎花小褂在暗中抖動。沈桂花卻是直走,沒有拐彎的跡象,看看走出梁寨集,直往西北而去。馮劍大奇,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年輕女人竟敢在這漆黑的夜裡隻身獨闖野外,真是膽大包天。這時將到中秋佳節,高粱棒子長勢正盛,鄉間羊腸小道崎嶇,穿行在一人多高的高粱、棒子之間,又泥濘不堪。小道兩旁陰森森的,偶而還發出一兩聲動物的嚎叫聲,令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慄。馮劍至此,也是膽顫心驚。沈桂花卻毫不懼怕,只顧匆匆趕路,腳下並不停步。突然,馮劍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個跟頭,禁不住「啊」得叫出聲來。等他穩住身形,卻失去了跟蹤目標,沈桂花竟沒有了蹤影。馮劍趕緊加快步子,追出老遠,也沒看到沈桂花!不由得暗暗著急……人竟然被他跟丟了。這裡正是曠野,只有在黑暗中攢動的高粱穗隨風搖曳,卻無村莊。馮劍心中一片茫然,暗暗猜測:她藏到哪兒去了?

    正不知所措,前面棒子地裡,突然有人「嗤」地笑出聲來。馮劍頓感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厲聲喝道:「是誰呀?」卻無人應聲,四周又歸於平靜。馮劍雖說膽大,此時也禁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他不顧泥濘,趕緊伏下身去,一動也不敢動,精神高度緊張,以防對方暗算。須臾,前面棒子地裡傳出一聲浪笑,挑釁道:「這位大哥!你護送了我一路,小妹在這裡謝你了!我馬上就到家了,跟我到俺家喝杯清茶吧?」馮劍頓時羞得無地自容,沒想到跟梢,竟被人家發現了。沈桂花又在黑暗中誘惑道:「大哥!跟我去吧!俺那口子不在家。此夜良宵美景,小妹陪你共渡消魂,咋樣呀?」馮劍不敢搭腔,暗暗揣測,這女人有持無恐,必有接應,不能上她的當。沈桂花見他不敢吭聲,又挑釁道:「嘻嘻,你不敢去呀?你怕了?是怕我吃了你嗎?」馮劍怒火中燒,忍不住喝斥道:「你這個小妖精,我老人家能怕了你?藏棒子地裡算啥英雄?有種的站出來。」沈桂花冷笑道:「還是大老爺們呢!一點種渣都沒有!我藏棒子地裡,你蹲高粱棵裡,還有臉說呢!咱倆是」禿子罵和尚,頭上都沒毛「!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果然沒了動靜。

    馮劍怕遭她暗算,寧可伏在地上當狗熊,卻不敢有「種渣」!過了一陣,見毫無動靜,他才小心翼翼地分開高粱棵,悄悄往前爬行了幾步,矇矇矓矓看到沈桂花的碎花小褂在黑暗中抖動。馮劍暗喜,心道:原來那娘們藏在這裡?又過了一陣,沈桂花還是站著不動。馮劍奇怪,思忖道:這娘們站在哪兒幹啥?我用坷垃砸她一下。便從一旁悄悄迂迴過去,撿起一塊硬土塊,照著沈桂花擲了過去。只聽「撲」得一聲,土塊正中沈桂花!沈桂花挨了一坷垃,還是一動不動,真是古怪。馮劍見她如此,就知有詐,趕緊近前一看,只見碎花小褂被頂在折去頭的棒子棵上,沈桂花早已沒了蹤影。馮劍氣得鼻孔往外竄煙,一陣懊惱,沒想到中了對方的金蟬脫殼之計,頓時火冒三丈。他氣呼呼地順著小路,摸索著往前尋找,想攆上沈桂花!誰知僅走了十多步,卻差點一頭栽進溝裡。他伸手一摸,前頭是一條積滿泥水的大溝,這條羊腸小道竟是條斷頭路,

    馮劍沮喪極了,茫然佇足良久,百無聊賴。當他垂頭喪氣地剛要遁原路回去時,突然,左邊有人壓低嗓子問道:「是振五哥嗎?」馮劍大吃一驚,趕緊伏下身去,蹲在暗中,不動也不敢動。那人見無人回答,又輕聲問道:「是振五哥嗎?」見無人應聲,那人奇怪,自言自語道:「剛才看見人影一晃,咋沒人了?」就聽棒子葉蹭得「沙沙」作響,影影綽綽摸過來一人!四周巡視了一遍,叫道:「渠振五!渠振五!」叫著遠去了。

    馮劍好奇心大起,心道:「在這荒郊野外,天又下著小雨,咋出現這樣一個怪人?他是幹啥的?難道是看護莊稼的嗎?渠振五又是誰呀?沈桂花是不是來找這個渠振五的?」見那人鬼鬼祟祟,馮劍先不管沈桂花,仗著膽子大,悄然跟在那人後頭,輕輕摸去。走出一箭之地,只見那人來到一個黑黢黢的地方,那兒有物突兀,像是個窩棚!那人來到窩棚前,掀開門簾鑽了進去。馮劍靜候了一會,見那人不再出來,便悄無聲息地靠了過去。窩棚用草苫子遮掩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馮劍覺得其中有鬼,深更半夜,這麼熱的天,捂這麼嚴實弄啥?難道裡頭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須臾,馮劍悄無聲息摸到窩棚跟前,把擋窗的草苫子輕輕掀開一角,木匠吊線往裡觀看。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裡面懸掛著一盞如豆油燈,燈下鋪著一張木床,床上斜躺著一個老頭:這老頭瘦小矍鑠,精神抖擻,頦下一撮山羊鬍子!只是此時臉色蒼白,赤裸著上身,胸前綁裹著繃帶,隱隱滲出血跡,看樣子受了重傷。另一人是個二十多歲青年,長得瘦削精幹,眉眼與老頭有些相像。馮劍第一眼看到那老頭,就覺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但絞盡腦汁,急切間卻想不起來。馮劍正胡亂猜測,就聽棒子葉被人蹭得「嘩嘩」直響,顯然有人來了。馮劍一驚,趕緊後退兩步,躲藏在暗處,屏氣凝神。須臾,果然從棒子地裡鑽出一個人來,掀簾進了窩棚。馮劍靜等了一會,見不再來人!悄然上前,掀開草苫子一角往裡觀看,心裡更是一驚:原來是他呀!

    只見剛進來這人,長得虎背熊腰,兩道粗眉,一對狼眼,碩大的酒糟鼻子,一張血盆大口——正是當初在閻陳莊把老綿羊等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愣頭青渠振五!馮劍對邵盼頭一家恨之入骨,當時渠振五在邵家大打出手,令馮劍大感痛快,所以對渠振五印象極其深刻,一眼就認了出來。在床上躺著的,不用說就是從東北回來的鍾元保了!他是咋受的傷呢?另一位瘦削青年,跟他長得如此相像,難道是他的兒子?

    見渠振五進來,鍾元保咳嗽了一聲,睥睨道:「都半夜了,你咋才回來呀?」渠振五悻悻罵道:「他媽裡個巴子!姓范的防守太嚴,我無法下手,只能回來了。」鍾元保極不高興,厲聲訓斥道:「就你逞能!他們身上都帶著傢伙,你單槍匹馬,貿然動手,除了吃虧。我只是叫你查清他們的行蹤就管,你就是不聽話!他們是不是還住在城南那個客店裡?」渠振五挨了訓,感到委屈,嗡聲嗡氣地道:「今天倒是住在豐縣南關外那個」昇平「客店裡!不過,那幾個人嘰嘰喳喳,好像是嫌那客店太亂,想換住的地方。」鍾元保道:「只要他住那客店裡就好!只要他們不走,倒不一定更換客店。趕明夜裡咱爺仨帶幾個人!照葫蘆畫瓢,也給他們來個偷襲,殺他個乾乾淨淨!」

    渠振五勸道:「師父!你身上有傷?還是別去了!」鍾元保冷笑道:「死不了!雖說打了個洞,卻沒傷到筋骨,只是些皮肉傷,半個月就好。」渠振五關切地道:「師父!我和好山俺弟兄倆帶人去就行!」一旁的瘦削青年,正是鍾元保的兒子鍾好山!鍾好山也道:「爹!聽振五哥的,你就別去了。對方雖說有四個人!俺弟兄幾個先下手為強,吃不了虧的!你老人家去了,俺們還得照顧你,除了分神,沒啥好處。」鍾元保板著臉道:「就振五的火爆脾氣,我怕他到時候沉不住氣,壞了大事!畢竟是在城外,離城裡忒近!我的傷不礙事的,我好歹是半個大夫,傷成啥樣我自個還能知不道嗎?這一回他們給我來了個冷不防,這個啞巴虧我不能白吃。」渠振五、鍾好山兩兄弟還不死心,七嘴八舌地勸他。

    馮劍聽到這裡,才知鍾元保被仇家一槍打在胸部,並且這尋仇的四人如今就住在豐縣城南關外一個叫「昇平」的客店裡,他們是躲避仇人追殺才不得已躲藏在這荒野窩棚裡的。明天夜裡,這爺仨要去跟仇人火並,拚個你死我活。馮劍知道明晚必有一場好戲,便悄無聲息地倒退幾步,鑽入棒子地裡。他也不找沈桂花了,他要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明天趕到這「昇平」客棧裡觀看熱鬧。

    馮劍跑了一天半夜,已是疲憊不堪,好在天氣陰涼,野外正好露宿。馮劍見雨停了,便找到一個高亢地方,天作棉被地當床,倒頭就睡,一直睡到天亮。翌日一覺醒來,已是雨過天晴,日上三桿,馮劍就在地頭溝裡,捧水洗了把臉。馮劍鑽出高粱地,走不多遠,便看到一個集鎮,信步而去。馮劍在街頭上碰見一個閒逛的老頭,上前問道:「大爺!這是啥地方?」那老頭道:「這地方叫宋樓!」馮劍見街頭有賣蒸包的,掏出錢來,賣了一籠蒸包,吃了個乾乾淨淨。馮劍問清去豐縣的路,然後甩開兩腿,往北踽踽行進。經過陳樓、孫樓,剛到晌午,便來到了豐縣南關外。

    馮靳足觀望,果見有幾家客店散於路旁,苦於不識字,只好問路人!經旁人指點,才找到那家「昇平」客店。客店是兩層磚木結構小樓,雖說土裡土氣,卻極為結實。樓上是稍高級的房間,開有後窗,樓下次等,沒有後窗。馮劍正站在大門口張望,客店老闆馬上迎了出來,問道:「夥計!是住店嗎?」馮劍點頭道:「嗯!」客店老闆勢利,見馮劍穿著窮酸,一身疲憊,萎靡不振,知道遇上了窮漢,心中不喜。老闆上下打量了馮劍一下,雙手抱臂,拉著長腔鄙夷道:「你是住大通鋪?還是住單間呀?」馮劍囊中羞澀,又嫌大通鋪嘈雜,恐有不便,遲疑了一下,囁嚅道:「就住單間吧!」店舖老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洋洋不睬,問道:「你是住樓上單間?還是住樓下單間呀?樓上房間有窗戶,透風乾淨涼快,就是價錢貴些!」馮劍不敢奢望住在樓上,只要了樓下一間小房。這房間處在角落裡,甚是僻靜,正合他的心意。老闆把門打開,馮劍進屋,只覺昏暗無光,一股濁氣撲面而來,細看卻無後窗。等兩眼適應了黑暗,馮劍才看清屋裡的一切,只見牆皮斑駁脫落,房內潮濕悶熱,且頭頂木質樓板長滿了白白的黴菌,蚊子大白天也「嗡嗡」橫飛,老鼠亂竄。靠牆放著一張簡陋木板床,床上鋪著一張草蓆,也已長出黴菌。床的對過放著一張小木桌,桌子上積滿了灰塵。

    馮劍見此處如此不堪,緊皺眉頭,想換房間。畢竟兜中冰涼,腰桿不硬,他猶豫了一下,只好將就。馮劍付了店錢,自嘲道:「就湊合著住在這裡吧!」老闆接過錢來,自去招呼別的客人!馮劍被屋內濁氣熏得透不過氣來,趕緊逃出屋外,大開屋門,驅散濁氣!他站立了一陣,感到肚饑,摸摸腰中僅剩幾個零錢,便來到街頭,買了幾個燒餅揣在懷中,回到客店。他進了屋,覺得屋內濁氣漸輕,便坐在床沿上吃了燒餅。肚子裡剛剛平息,困勁就上來了。他也不關門,倒頭便呼呼大睡。

    馮劍一覺醒來,感到渾身通泰。他知道今夜將有好戲,出去解了個手,便插上門拴,躺在床上靜等漫漫黑夜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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