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正文 第九章 少爺 (二)
    馮劍這才知道年輕的叫林之波!中年人叫章老三!也知道景志剛被王國漢抓起來了。而且王國漢今天宣誓就職偽縣長,要殺景志剛祭祖,這兩人舍下性命,要去救景志剛!馮劍不知這兩人的來路,林之波雖吹捧說江湖上都知道章老三的手段,可馮劍絞盡腦汁,卻也想不起來章老三是幹啥的,更不知道他還有啥「手段」!馮劍雖對兩股會心存戒心,但對景志剛本人卻一直懷有好感,頗擔心景志剛的命運。馮劍打定主意,要跟章老三、林之波二人一起闖進蕭縣城裡去看熱鬧。

    章老三道:「日上三桿了,咱們趕緊進城吧,先找個飯鋪吃些飯,佔個好位子。這回趕集,趕緊把這八十幾把掃帚處理掉,賣完掃帚好去救人!」林之波也不說話,站起身挑起掃帚來就走,章老三也挑著擔子跟著走了,直奔蕭縣縣城而去。蕭縣縣城離徐州僅三十多里路,是徐州的西大門。蕭縣隸屬於江蘇省徐州市,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共產黨控制這一地區後,蕭縣曾隨徐州一起隸屬山東省管轄數年,在五二年行政重劃,又隨徐州重新劃歸江蘇省。一九五三年,蕭縣又和碭山縣一起劃歸安徽省管轄,這是後話。

    他們倆一走,馮劍不由暗暗好笑,既然要去救人!卻也沒忘賣掃帚,這兩人真奇怪。馮劍哪敢怠慢,便瘸著腿跟在他倆後頭,悄悄跟蹤而去。前面兩人挑著擔子只顧走路,卻沒料到後頭還有個盯梢的。章老三、林之波挑著擔子來到蕭縣城下,隨進城的人流一起進了城裡。

    馮劍也大搖大擺地跟著進來,剛走到城門,便被兩個站哨的大兵攔住了。一個哨兵是個斜愣眼,把槍一橫,沖馮劍道:「滾一邊去!」馮劍瞠目結舌,詫異道:「他們都進去了,你為啥不叫我進去?」斜愣眼哨兵道:「你看看你那個熊樣!還」幹啥不叫你進去「?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嗎?要飯也不撿個時候!」馮劍怒道:「誰是要飯的?」斜愣眼哨兵冷笑道:「誰是要飯的?咱倆站在一起叫人家看看,我像是要飯的?」另一哨兵不耐煩地道:「還不快滾呀!沒空跟你瞎囉嗦。」馮劍眼見林之波、章老三二人已走得不見了蹤影,不由心裡暗暗著急,就要硬闖城門。兩個哨兵哪肯放他進去,一起上前,把馮劍推搡出城門。馮劍連餓了幾天,已瘦脫了形,本來就有氣無力,恰巧腳下又拌了一下,一個趔趄被推倒在地。馮劍不禁怒髮衝冠,失去了理智,他從地上爬起來,衝著那個斜愣眼哨兵一頭撞了過去。那哨兵正雙手抱臂,得意地看著他發笑,卻沒提防他來這一手,登時被撞了一個屁股墩。

    進城的百姓們見哨兵吃了虧,都感解恨,霎時圍上來一大群觀看熱鬧。那哨兵作威作福慣了,那受過這個窩囊氣?氣得鼻歪眼斜,惱羞成怒。斜愣眼翻身從地上爬起來,操起步槍,「卡嚓」一聲把子彈頂上了膛,瞄準馮劍就打。圍觀的百姓中傳來一陣驚叫,有些大嫂、老太太趕緊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這當兒,一人突然驚訝道:「哎呀!這不是皮少爺嗎?你咋在這裡呀?」斜愣眼一愣,扣住扳機沒摟,抬眼一看,原來是蕭縣城裡最有名的綢緞莊的大掌櫃師遷芋!師遷芋跑到馮劍跟前,伸手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斜愣眼看了看穿著襤褸、蓬頭垢面的馮劍,又看看衣著整齊、肥頭大耳的師掌櫃,鼓著兩隻金魚眼,將信將疑,驚詫道:「師掌櫃!這就是你家皮少爺?你有沒有弄錯呀?」師掌櫃滿面春風,從口袋裡摸出兩塊現大洋,塞進挨撞的斜愣眼手裡,陪笑道:「老總!這裡邊的事你又不是知不道!俺家少爺不是嫌王小姐……哪個嗎?偷跑出去半年了,沒想到恰好今天趕回來,看來心裡想開了。不然,王縣長和俺東家兩親家還知不道咋撐眼皮呢!」斜愣眼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也是會心一笑,接過錢來,沖馮劍點頭哈腰,一臉媚笑,奉承道:「這敢情好,今天王縣長正好雙喜臨門。皮少爺急著進城,搶好時辰,娶了縣長的千金,來年添個大胖小子。不是俺倆不恭敬,就少爺您這身打扮,頭髮又這麼長……嘿嘿!」慌忙上前,慇勤地幫馮劍拍打身上的灰塵,連連道歉。

    馮劍見兩個哨兵陪著笑臉,慇勤有加,跟剛才時判若兩人!又見師掌櫃欣喜若狂,連聲叫他「皮少爺」!如墜雲霧之中,茫然不知所措。未已,馮劍才醒過神來,心中暗喜:「他們這是認錯人了!管他姥裡個屌的,我就當他一回」皮少爺「!先混進城去再說。這可怨不著我,是你們認錯人了。」馮劍索性把假戲真做,鼻孔裡「哼」了一聲,大模大樣地喝道:「真是出屌奇了,到了家門口,卻碰上了劫道的!真是狗眼看人低。師掌櫃!我叫這兩個狗日的推倒摔了個跟頭,摔得渾身骨頭架子疼,沒法子走路了,你去叫輛車來。」師掌櫃連忙應道:「好的,好的!」一招手,跑過來一輛黃包車。馮劍大刺刺地坐上去,那車伕放開腳步,拉著跑進城去。師掌櫃也坐上黃包車,跟在後頭追了上來。兩個哨兵哭喪著臉,像出老殯一樣,又無處發火。

    馮劍坐在車上,兩隻眼睛左顧右盼,尋找著章老三、林之波二人!畢竟馮劍是第一回進蕭縣城,根本摸不清東西南北,更不知道章老三、林之波二人去哪兒了,只好任由車伕拉著前行。直到黃包車停在一家高大的門樓跟前,也沒看到先前入城的林之波、章老三。那車伕停下步子,陪笑道:「皮少爺,您到家了!」馮劍這才醒過神來,見這家門口也有兩個士兵把守,頓時嚇了一跳,趕緊跳下車來。馮劍匆匆道:「我身上沒帶錢,回頭叫師掌櫃給你!」車伕尷尬道:「啥錢不錢的,下回一塊給吧!」馮劍顧不得多想,看到旁邊有條胡同,瘸著腿就要溜走。誰知剛走了兩步,就被隨後趕來的師掌櫃一把揪住了。師掌櫃正色道:「少爺!到家門口了,你又上哪兒去呢?快點家走吧。你在外頭遊蕩了半年多,叫老爺咋向王家回話呀?兵慌馬亂的,你要是有個好歹,老爺還指望誰呢?」馮劍騎虎難下,尷尬道:「師掌櫃,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師掌櫃慌忙攔住他的話頭,喝叱道:「你瞎說個啥呀?知道你是一時想不開,不是誠心的!不管咋說,回來就好,哪有到了家門口不進去的?快點進家吧!」馮劍掙了幾回,沒有掙脫,尋思:這是咋了?這個師掌櫃真是奇怪,大白天的認錯人了!就我這身打扮,見了面就叫「少爺」!難道他家少爺是個叫花子?馮劍心裡大奇,暗想:師掌櫃認錯人!他家裡的人還能認錯嗎?進去見識一下這家人啥屌樣的!再說,也耽擱不了多大會,說不定還能蹭頓飯吃。章老三、林之波他倆不是說還要去賣掃帚嗎?過會到賣雜貨的地方去尋找他們!馮劍懷著惡作劇的心態,索性大模大樣地走進院子。

    一進門,迎面跑過來兩個家人!師掌櫃一使眼色,道:「梅河!少爺回來了,你去把剃頭的老許喊來,給少爺理理髮。順便你賣些藥來,少爺嗓子啞了。盛世成!你去燒些熱水來,順便把春花、秋月兩個丫鬟叫來,侍候少爺洗澡。」梅河、盛世成暗暗點頭,轉身要走。師掌櫃問道:「老爺在哪兒呀?」盛世成道:「老爺剛剛起來,正躺在床上吸煙呢。」說罷,便出去了。

    師掌櫃訕笑著對馮劍道:「看你這身打扮,一定是受了不少苦。您先去理髮洗澡,再換身乾淨衣裳。」馮劍暗暗好笑,聽說還能理發洗澡,這是巴不得的好事!心道:既然來了,乾脆洗了澡再說。這可是你們請我來的,怪不得我!既來之、則安之,沒想到這輩子又當了一回少爺!正暗暗思忖,從外邊走進來兩個十六、七歲的丫鬟來,個個長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師掌櫃吩咐道:「你倆把少爺領到他屋裡去!少爺這半年受足了罪,你們好好侍候他,要是出一點差錯,我饒不了你倆。」兩個丫鬟噤若寒蟬,低眉應道:「是!」師掌櫃陪笑道:「少爺先去洗澡吧,我去回老爺一聲。」說罷,搖頭晃腦地進去了。

    師掌櫃一走,矮個丫鬟歪著頭笑道:「少爺!這半年你跑到哪裡去了?」馮劍心懷鬼胎,支支吾吾,肚裡道:「這個丫鬟倒是不認生!見了師掌櫃怕得要命,卻不怕」皮少爺「!這丫鬟也和師掌櫃一樣,眼神不是太好。」見他不吭聲,高個丫鬟嗔怪道:「少爺半年不見,咋不理人家呀?是不是嫌棄家裡人了?」矮個丫鬟打趣道:「你別冤枉了少爺!他是見了春花心裡美呀!」春花揚手要打,罵道:「死丫頭,你咋不說少爺想著你呀!」秋月一縮頭,「格格」笑道:「咋還不叫說呀!等趕明他成了縣長的女婿,你才真難過呢!」春花冷笑道:「恐怕難受的不只是我吧!」秋月叫道:「別把我饒在裡頭,只說你們兩個。咱倆光打口仗,忘了少爺了,快把少爺領到他屋裡去吧!」春花吐了吐舌頭,對馮劍道:「少爺!您別見怪,咱們走吧!」馮劍見她倆說得曖昧,不敢插話,心裡嘀咕:聽她倆話音裡,好像都跟「皮少爺」有一腿!想到這裡,見兩個丫鬟嘻笑晏晏,憨態可掬,不覺心裡酸溜溜的,暗罵道:「這姓皮的少爺艷福倒是不淺,有兩個這麼俊俏的丫鬟相陪,這狗日的還不知足,還往外跑。」在城門就聽哨兵說這「皮少爺」要娶啥王縣長的千金,這會秋月又說這個「皮少爺」要當啥縣長的女婿!想到章老三、林之波二人說王國漢要當蕭縣縣長,難道這個「皮少爺」要娶的是王國漢的閨女嗎?

    馮劍正愣神,春花嗔怪道:「少爺!發啥的呆呀!還不快走?你身上都有一股子餿味了。」馮劍心道:「那是!本少爺一年多沒洗澡了,要是沒有餿味,才叫奇怪呢。」春花嬌嗔道:「少爺!快點走吧!」馮劍見春花叫他,兩眼含情脈脈的,不由心中一蕩!不由自主地跟著春花、秋月兩個丫鬟身後來到了東跨院。馮劍進了屋,只見室內桌椅床櫃皆做工考究,佈置豪華,桌子上還供著一尊銅佛,香煙繚繞。再看自已身上,又是極為寒酸,不由得自漸形穢。馮劍鬼頭頭鬼腦地向兩個丫鬟打聽:「這是誰住的房子?這麼漂亮呀?」春花、秋月忍不住相對莞爾,「吃吃」地冷笑。春花俏眼一斜,嘲弄道:「哎喲!少爺出去半年,不但餓瘦了,嗓子餓啞了,也把腦袋瓜逛成榆木疙瘩了?你從六歲就住這屋,咋忘了?這是你自個的屋呀!」馮劍莫名其妙,心道:「我忘了?他奶奶的,是我忘了?還是你們倆忘了?我長這麼大,這是頭一回進蕭縣縣城,我還能忘了?我從生下來就住山東單縣馮屯,六歲時還跟著俺娘睡覺,睡的是木板床,住的是茅草屋,啥時候住過這麼漂亮的房子?這家子人真怪,是得了健忘症了,咋能都認錯人呢?真古怪!」馮劍也不敢坐,站在屋裡左顧右盼,看見啥都覺得新鮮,卻又不敢問,怕兩個丫鬟笑話他!

    馮劍突見一個物件,像是熱水壺,卻又跟熱水壺不同!說是水壺吧,壺嘴卻比常見的壺嘴要大許多,而且不放在桌子上,卻放在床底下。馮劍細瞅了一陣,沒看出啥門道來,最後還是忍不住,指著那物件問道:「這茶壺咋怪模怪樣的?就是壺嘴大了些,保不住暖氣。這茶壺咋放在地上呀?不擱在桌子上?」說著彎下腰拿起那把壺來,放在鼻前嗅嗅,只覺一股濃烈的尿騷味直嗆鼻腔,卻沒有荼壺特有的清香。兩個丫鬟擠鼻弄眼,羞得臉色通紅,嗔怪道:「少爺越來越會說笑話了!您可好,出去混了半年,別的見識沒長,倒是學會耍貧嘴了。」馮劍笑著問道:「不用說,這荼壺也是我的?」兩個丫鬟也不搭腔,通紅了臉,望著他只顧「吃吃」地笑。馮劍望著兩人!莫名其妙,心裡暗襯:「不願說就罷,有啥好笑的?」正瞎猜想,只見梅河領著老許拿著理發的家什進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