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寶玨和蕭文在房裡甜蜜恩愛只說溫伶和十六在驛站的一間客房裡正是分外的無助。
方美婷把兩人安置好以後也不和十六多囉嗦——對花樓的小倌她一個讀書人自然是十分鄙視若不是公主吩咐她平素連看都不會去看這等靠出賣色相過日子的人何況是安排他們住宿。所以在給他們找了間一般的客房之後逕自離開了。
瘦小的十六趴在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溫伶心裡十分焦急。
溫伶被卜春堂到底用了什麼樣的刑法他是不知道但瞧他被搬來搬去這麼折騰卻還是昏迷不醒可見必定是傷的不輕。方才央求方美婷幫忙尋個郎中來給看看卻被一句「天色太晚郎中大夫們肯定也不願意出診還是等明天再說」給打了。
他也想過自己出去求郎中來看但一來自己身邊沒錢郎中當然不會願意白跑一趟;二來這裡到底是公主的臨時住處自己也不敢隨便走動萬一有個閃失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到時豈不是反而害了伶哥哥?這麼一想十六覺得也只好等明天了。
溫伶在昏迷中痛苦的呻吟著十六也覺得很難受。
在縈夢樓裡他被卜春堂撥去伺候溫伶溫伶平時待他不錯二人素以兄弟相稱溫伶也曾笑言:自己若是從了良必會將他一起帶出去可是他們從來都只是想想而已即使美貌妖嬈如溫伶也從來沒有一個客人肯在他沒有付出身體的代價之前就主動提出替他贖身。
而溫伶自己也並不願意用身體去換自由總想著有朝一日自己攢夠了錢自己替自己贖身然後尋一個不計較他過去、真心待他的人過完下半輩子。無奈卜春堂開出的價錢年年在漲溫伶的名聲越響價錢開的越高溫伶明白:如果不賣身他根本就不可能籌出那樣天價的銀子來!所以卜春堂逼著他破身去伺候貴客的時候他雖然牴觸卻只能順從。
等到公主殿下賞賜了寶物溫伶興沖沖拿著自己的所有家當去贖身又被卜春堂以偷竊的罪名沒收了寶物還毒打一頓用了刑。總算是顧及今後的生意溫伶才沒被破了相卻也離死不遠。十六知道溫伶命在旦夕便偷偷拿了溫伶藏好、打算留做紀念的瑪瑙耳墜子跑到驛站求公主救人。其中的波折現在想來也讓十六滿心的惶恐和後怕。
眼看溫伶憔悴痛苦的樣子十六實在沒辦法可想只好從桌上涼壺裡倒些涼水出來用手指沾濕了小心地往溫伶乾裂的唇角上點蘸著希望能給溫伶點刺激讓他盡快醒過來。
他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半夜裡溫伶醒了過來一雙眼睛打量了週遭的擺設佈置最後緩緩地落在一邊的十六身上輕輕地問「十六……這裡不是縈夢樓……我……我……這是……在哪裡……」
心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伶哥哥你可終於醒了!可把我急死了!我們在公主的驛站裡是公主救了你出來公主還說明天就去替你贖身伶哥哥你就要自由了!」
溫伶怔怔地看著床頂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蒼白的面上閃過一片羞怯的紅潤嘴角噙著絲微笑問:「公主人呢……我……我想當面向公主道謝……」
「這個麼……天色這麼晚公主已經和駙馬歇著了明天再向公主道謝也不晚。」十六好言勸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溫伶才剛泛著桃紅的臉頰立刻又變得慘白。
他突然對那未曾見面的駙馬又妒又恨妒的是:一樣是人他憑什麼能家世顯赫又得到公主的憐惜、佔盡萬般寵愛自己卻從小賣身花樓、強迫著去做那迎來送往的下賤勾當;恨的是:公主如此溫柔的人知道我受傷必定會為我請醫診治就是陪在我身邊安慰也是可能的否則她為什麼會把我從花樓裡救出來又要替我贖身?定是對我有情!現在她卻不來看我想必是你在從中作梗獨自佔了公主去!
既然老天不給他好命那麼他只有靠自己去創造、去奪取!這是溫伶的信條也是他一直以來遵循的行事守則。所以當日他半真半假地說了那段話——胡金縷的確是下了**卻沒有他說的那麼可怕。公主是這樣溫柔善良的人若是能跟了她與他自然是個上上之選;即使公主不能娶他他自己贖身出去有了和公主的美好經歷與他也是一個曾經甜蜜的回憶。然而公主並沒有選擇他公主棄他而去……原來自己終究是個被人看不起的貨色……
如果和公主永無相見之日那麼他也死心了可是現在卻不一樣!
是老天爺安排公主救他出來的!這是天賜的緣分!自己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能遇見讓自己傾心的好人自然更應該牢牢把握住才是。花樓裡的經歷告訴他:若想自個兒過的好就要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他都要把公主的心拉到自己身上讓自己得到公主的寵愛!這樣就再沒人能欺負他逼迫他要他去做一些根本就違背他意願的事!他不能掌握權勢可是他可以掌握有權勢的公主呀!
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細長的鳳眼寒光一閃溫伶叫過十六在他耳邊一陣囑咐頃刻之間便定下一條釜底抽薪的計策來。
第二天一早墨珠、紫玉和秋住正拿著洗漱用品以及早膳往駙馬蕭文的房裡去卻在門口看見像個木樁子似的杵在那裡的十六。這四個人昨夜沒見過此刻一打照面自然是三個小廝抓著一個十六大喊「有刺客」一邊拳腳不停私鬥的厲害。直到侍衛扈從趕了過來寶玨蕭文被鬧得起了床、開門出來瞧個仔細幾個人方才明白了彼此的身份。
墨珠、紫玉和秋住雖然是小廝但比之正經人家所不齒的花樓小倌他們卻是明顯的好上許多加上又是在公主駙馬手下伺候對花樓出來的十六卻也沒什麼好感因此只是對十六淡淡地打聲招呼便各自服侍主子洗漱、更衣、用膳了很乾脆地把十六給晾在一邊。
十六等了半晌見眾人都沒有理他的意思不由得悲從中來坐在門檻那邊哭了起來。
其他人倒沒什麼惟有寶玨卻是對哭聲一點抵抗能力也沒有見那瘦小少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嘴裡的東西是怎麼也嚥不下去了:「好好的你哭什麼呀?不是跟你說要替你們贖身了嗎?還有什麼好難過的?哦!是怕今後沒法過日子是吧?沒關係駙馬已經說過了要送你們些銀兩節儉些的話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要銀子有什麼用?」十六毫不領情地搶白道「人都快死了還有銀子做什麼?!」
「誰要死了?!」寶玨一愣「難道是溫伶他……」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您到好把人領回來就完啦?」十六抹著眼淚沒好氣地說道「您怎麼不瞧瞧伶哥哥正昏迷著呢也不想找個郎中大夫來給看看只顧著自個兒和駙馬親熱您這叫辦得什麼事兒啊!」
「放肆!」秋住火暴的脾氣立刻竄了上來「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編排起公主來?!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給你三分顏色還就真開起染坊來了?!公主救你們回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你們不知道感恩反而還在這裡胡言亂語!哼!果然是娼門裡出來的貨色!良心讓狗吃了不算做人也沒規矩!」
墨珠也是一臉的怒氣卻沒有開口。
倒是紫玉冷冷地說道:「秋住哥你也別氣和這種下九流的東西生氣犯不著!咱們這麼跟他鬥嘴主子們瞧著也煩心。橫豎主子們都在眼前把他們這德行看的清楚心裡自然也就有了主張斷不會再被他們做的假象給蒙蔽了去!」他說話一向厲害明裡是勸暗裡卻也是狠狠地踩了一腳上去。
蕭文聽十六胡說眉頭已是皺起但他自持身份不願和個花樓出身的少年有什麼牽扯兩個小廝跳出來護主倒正好順了他的意因此也不吭聲心裡卻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兩個人留在公主身邊。如此市井之人若是帶壞了公主可就糟了!何況公主身邊跟著兩個小倌傳了出去名聲也不好聽。自己既然受了女皇、鳳後的旨意當然得一心一意地替公主著想公主要納小爺誰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是出身花樓的小倌!所以這兩個人怎樣也得趕了出去!
寶玨雖然也有些不快但畢竟人是她弄回來的如今上不了檯面自己倒有些難堪因此趕緊扯開話題問道:「聽你這麼說……莫非溫伶傷的很重嗎?」
「我怎麼知道?」十六癟了癟嘴不敢造次——自己不是人家的對手還是老老實實地把戲份兒唱好才能讓伶哥哥的計劃順利進行「伶哥哥他都不肯讓我近身……公主求您去看看伶哥哥吧……我瞧著實在是有些害怕……」
「他受傷你怕什麼?」秋住忍不住又插嘴「你別把芝麻大的事情吹得跟個西瓜似的誰信你?!」
「真的……公主……我不騙您……您去看了就知道了……」十六語焉不詳的說道一副又要急哭了的樣子。
寶玨頓時心又軟了「好吧好吧本宮就跟你去看看你別哭了。」說完就要站起身。
蕭文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嗔怪道:「你急什麼?先把早飯吃了再去反正已經晚了也不在乎再耽擱會功夫。嘗嘗這是廚子按你的口味替你熬的雞絲干貝白粥」一邊說著一邊端起碗舀了一調羹送到寶玨口邊餵她喝了下去笑著問道「還地道麼?」
寶玨頓時心花怒放「地道地道只要是你餵我吃的什麼都地道!」十六和溫伶的事情全拋都了腦後她揪著蕭文的袖子撒嬌道「文兒還要!」
蕭文笑著把碗往桌上一放「自己吃。」
「不要!我就要文兒餵我嘛!」一邊說一邊扯著蕭文的袖子直晃嘴巴張開擺出一副「非得你餵我才吃」的架勢。
蕭文的眼睛一溜看見十六吃驚的面容心裡冷冷一笑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燦爛端起碗來無可奈何地說了句「怕了你啦喂就喂吧!」一邊又慢慢地舀了粥喂寶玨吃下去。
一碗白粥很快見了底蕭文把碗放下還沒開口只聽寶玨賊笑著說道:「文兒這粥有些粘我唇上沾了些你替我擦了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兩片紅唇已經湊到自己嘴邊親吻起自己來。
蕭文這才明白妻子的意思。若是往常旁邊站著小廝他是斷斷做不出當眾接吻的事情來的可是今日既然存了告戒旁人不要有非分之想的心思他便順水推舟把閨房裡才有的親密動作也做了出來抱著寶玨深情而甜蜜地吻著好不容易結束了他還意猶未盡地在寶玨的唇上有輕啄了幾下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她。
十六嗔目結舌地看著公主夫妻當眾親熱不由暗暗鄙夷:權貴人家行事原來也是如此放蕩還在我們面前裝什麼清高大家還不都是一路的貨色?
「文兒我去看看就回來你慢慢吃哦!」寶玨囑咐道。
「墨珠紫玉你們跟了公主去吧我這裡有秋住就行了。」蕭文吩咐兩個少年道。他擔心寶玨上當想到有這二人跟著別人就是有心算計也要顧忌他們加上先前也看出紫玉精明假以時日恐怕只在秋住之上與冬行可打個平手有他在的話寶玨應該還安全些。
墨珠紫玉聽他這麼說自然是遵命辦事跟著寶玨出了蕭文的屋子往東面溫伶暫居的客房而去。
十六走在前頭快到門口了他故意緊著跑了幾步藉機用力蹬了幾下地板隨後他一把推開房門口裡大聲喊著:「伶哥哥伶哥哥你可好些了沒有?」
寶玨剛吃了早飯自然不可能像十六跑得那麼快所以當她進了客房的時候只看見溫伶拉著被子裹在身上縮在床邊瑟瑟抖嘴裡喃喃自語著些什麼而十六正跪趴在床邊又開始抹眼淚。
「溫伶你可好些了?」寶玨才靠近床邊溫伶突然大叫起來。
「啊——不要——不要剝我的皮——不要——不要——」他淒厲地叫著一個勁兒地往裡床縮最後索性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寶玨只看見一個被垛子在那邊抖得厲害。
「誰……誰說過要剝他的皮了?」寶玨一臉詫異地問著自己的兩個小廝「我什麼時候這麼變態了?」
墨珠和紫玉當然不明白「變態」是什麼意思不過聽主子說來好像是不好的名詞因此兩個少年都一個勁兒的搖頭異口同聲地說「公主別理他他大概腦子糊塗了!」
十六在一邊嘀咕:「你們才腦子糊塗了呢!」不過他語音極輕又是只在嘴邊打了個滾寶玨和兩個少年都沒有聽見。
「溫伶你現在不是在縈夢樓裡本宮待會兒也會差人把銀子送給卜春堂換了你的賣身契回來你也就自由了別再想些有的沒的好好歇息啊?」寶玨站在床邊好言相勸但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溫伶用仿若受驚小鹿的眼神驚惶地打量了她片刻突然扔開被子合身撲了上來一邊淒厲地哭喊著「公主救我——公主救救我!我不要被剝皮啊——」
「誰要撥你皮了你真嚇傻了……啊?!」寶玨呆呆地看著抱住自己腰的少年——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少年穿的紅衣裳背部卻是褐色的?而且全沒有其他地方來的柔軟似乎被什麼漿過……看這樣子難道是……血?!
溫伶可憐兮兮地抬起頭:「公主您一定要救我!我不要被剝皮!我不要!」一邊把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而且越來越瘋狂把寶玨看得心驚肉跳趕緊把他抱進懷裡好生安慰「別怕啊!別怕!本宮在這裡呢!有本宮在沒人敢做那種缺德事!乖啊!別怕別怕!」
溫伶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了下來怯怯地問:「公主……真的沒有人敢剝我的皮嗎?」
「那是當然的!」寶玨溫柔地撫摩著他的頭猶如對著一隻受驚的小鹿誘哄著問道「你告訴本宮是誰說要剝你的皮的?」
溫伶咬著嘴唇半晌他突然解開衣扣褪下衣衫把自己的裸背露了出來:「卜老闆說……說要把我的皮剝了……去賣個好價錢……」
寶玨頓時倒抽了口冷氣墨珠驚叫一聲忙用手摀住嘴巴紫玉雖然神色不變眼中也是閃過一道憐憫的目光至於十六早就趴在一邊抹起了眼淚。
原來寶玨當日記憶中溫伶光滑細膩、雪白而無瑕疵的背上此刻赫然被刺上了滿幅的「紅梅迎春」!
密密的針眼鮮艷的顏色一幅「紅梅迎春」雖然栩栩如生可是卻是在人體上刺的青、上的色不說這染色的後遺症只說完成這幅刺青就可以想像溫伶是受了多大的痛苦。
溫伶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雙膝低低地啜泣著。
一時間滿室只聽見他壓抑的哭泣和十六的嚎啕大哭。
寶玨滿心的不忍這一剎那她忽然把苓瓏的影子和眼前的少年重疊了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在床邊坐下輕輕地抱住顫抖的少年:「還疼嗎?我讓大夫來給你看看可好?」
懷裡的少年依舊只是哭泣然而一雙手卻悄悄地環上了寶玨的腰。
「聽話大夫來瞧了開了方子熬了藥你只要乖乖吃藥傷很快就會好的……聽話好不好……苓……」「瓏」字還未出口寶玨看到懷中少年那雙斜挑的鳳眼才恍然驚覺:那可愛的少年已經灰飛湮滅此刻自己抱著的根本就不是他!心中頓時一片陰鬱。
溫伶卻會錯了意他以為公主叫的是他心中一真暗喜:雖然自己的確被那卜春堂害的慘可這身傷倒也沒白受居然也派上了用場看來果真是天助我也!
十六在一邊急著咋呼:「對啊!對啊!公主您快請大夫來給伶哥哥瞧傷!」
他這麼一叫寶玨才意識到現在不是懷念苓瓏的時候還有更要緊的事要辦當下吩咐墨珠去跟方美婷說請個大夫過來再有就是趕緊拿了銀票去把溫伶和十六兩個的賣身契給換回來。
一會兒功夫鎮上的大夫們全被請到驛站來「開會」對著溫伶又是診脈又是驗傷偏偏溫伶看到人多就要鬧嘴裡直嚷著公主救命怕人要剝他的皮寶玨看著不忍只好抱著他安撫這才讓大夫們能安靜地望聞問切最後一起開了張方子出來交給公主。
溫伶的表現讓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大夫們「神智不清若再受刺激便可能得失心瘋」的結論因此當他抱著公主苦苦哀求不要離開他的時候公主雖然十分為難但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只讓跟著的小廝中的一個回去稟報駙馬。
溫伶縮在公主的懷裡享受著公主溫柔的安慰和輕柔的拍撫心裡為自己的第一步順利實現而雀躍不已接下來他可就要慢慢實現他的下一個目標了……哼!駙馬爺你也得意不了幾天了!咱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