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這麼早?」
整夜的夢都是昨日的險情又怎會睡得安穩?
子煌沒說什麼只靜靜的把我摟在了懷裡於是我就陪他一起看那暖帳上的金絲繡龍。
明黃色江南蘇繡卻繡得威武莊儀。突骨出的眼睛略顯了幾分猙獰。我想起歷來的皇帝都要睡在這九龍紋下沾染那一身崇高不可侵犯的氣勢就不由得有些心裡寒連往子煌懷裡靠了靠還好他的體溫如春。
「那些南國的使臣今日上了表奏。」
他忽然說道「大概的意思是以後不會再向永絡國朝貢。」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子煌是在跟我談論國事。才略微沉吟小心試探道:「那皇上的意思?」
他這次沒有糾正我只笑問:「你覺得呢?」
我心中略動想起了哥哥的話若是想日後對朝政有所影響今日未嘗不是個機會便道:「南國多是蠻夷之眾教化未開又只顧眼前小利就算在前朝也只是附庸之輩如今忽然採取這種態度想必是受了他國的影響。」
子煌的眸子中有些異樣的神采又繼續問道:「那你覺得是受了什麼影響?」
我盯著他想從他的神色中讀出什麼。才揣測般的問道:「皇上……想知道我的看法嗎?」他卻笑了。用手指輕輕點住我的眉心讓那溫熱的感覺緩緩滲了進去。
「不用再藏了知道你的心思今天的事情也算董喜失策了。」
我臉上一紅原來什麼都瞞不過他。
「當今天下只兩國最強木澤占北永絡踞南南國與永絡接壤一向是依附永絡靠每年從永絡國帶走的大批藥材與絲品維持展。而如今如此態度原因大概只有一個受了木澤國的拉攏。打算結盟將永絡夾在正中。」
「那這麼說我們是不是該整頓軍務了?」他微微瞇著眼睛笑著問我。
那笑容像清澈卻濃烈的酒一下子讓我有些心慌。
我頓了頓才道:「木澤國自建國起已過了三百年的歷史根基已深本是強盛只可惜禍起蕭牆兄弟相爭動了根本再加上新君性格暴烈激進登基後不修內而只顧攘外犯了國之大忌。想不出十五年定生大變就算揮軍南下也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說完想去看他的神色卻不想一下被他攬在了懷裡。
「真是可惜了。」他道。
我不明白想去問卻見他坐起了身將我的被子蓋嚴才道:「天色還早你大病初癒再歇會吧。」
我才不再開口只抬頭望著帳子上的九龍紋燈影閃爍那龍也越的明晰了起來。
第二日便聽說東西因貢品遺失一事而被罰了一年的俸祿。
定兒有些不服氣哼聲道:「主子你為何要我把東西送回去?若是貢品真的不見了可是殺頭的重罪。董家的人是自作自受我們何必憐惜他們?」
我淡笑不答只任她在耳邊著牢騷。
定兒想事很簡單從不會深究其內的意思所以她不懂昨天的事情遠不像表面上的那般簡單。
如今南國已有脫離永絡附屬的意思如果貢品在他們眼皮下丟失就不光只是國體的問題更讓那些使者抓了借口以不尊之名再不朝貢。
而對於董氏一族子煌也無法真正的去辦他們。到時候只能落得個尷尬的境地。
如今這種形勢也算是給兩方人一個台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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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煌最近政務繁忙我倒是閒了下來。起來倚在軟榻上看了幾頁書覺得無趣才想起個人來。
便連喚了定兒穿戴妥當朝著景寧北捨的方向走去。
此時天色尚早路上只瞧見灑水清掃的宮人。再往偏僻處一拐就看不到什麼人了。
四周只一片靜略顯寒涼的空氣灌進鼻孔裡便是由上往下的通透。
走了片刻終是到了東四所的宮門外再一拐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只偏這個時候我抬起了頭。
那一剎那便像天地初開般的靜然。
三層柳音閣簷頂明黃琉璃與碧藍浩空交界之處晨風獵獵之中立著一個男子。
白衫的男子。
身背一把白色長劍的男子。
他身後劍柄上的流蘇隨風飄舞白色耀眼無法正視。
我一直以為白色不適合男子太過虛華的顏色稍微不濟的人穿上就隕了味道只剩了庸俗。
而子煌不同這人更是不同。
子煌那日的白衫只襯出了他的溫潤儒雅有如月撒長河。而這人則是一種萬物無畏的肅然高絕。
我想他是在看著我的。興許一直就在看著我。只等我抬頭的那一刻。
他的臉上出現了幾分審視爾後唇角就微微挑了起來。
那神色就像是見到了獵物的蒼鷹一般。
我只覺一盆冷水從頭而下滿身的顫瑟。
原來單憑氣勢也可以讓人渾身抖。
我心中揣摩這人的身份與目的卻忽聽定兒道:「主子在看什麼?」
我只一個閃神在抬頭看時那末白影早已不見了蹤影。
只晨風仍在吹拂耳邊的碎一切像是幻覺。
但那絕不是幻覺。
我長長的吸了口氣便聽到了胸口沉重的心跳聲。
他不是官員宮人卻出現在內宮之中怕是刺客。白日下穿白衣出現在柳音閣最高處的刺客。
還真是張狂至極……
我轉身想去通知侍衛多加搜查剛一動卻停住了。
他若真是刺客就不該青天白日的出現在那麼醒目的地方而既是出現了就該有些別的目的。
那目的是什麼?
我回想著那張臉隱隱覺得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最後只歸於無奈才領著定兒入了東四所。
一進景寧北捨的宮門便瞧見余若蘭坐在花棚下做著女紅。此時四周的花開的燦團團簇簇的直要把她包裹起來。
她就那樣坐在百花之中玉也似的臉孔清新潤潔宛若透明。陽光斑駁柔和的散落進來在她身上泛出了有如白銀一般的光澤。
我忘記了要往裡走一時間只覺她美麗至極。
這時她宮房中的侍女走了出來瞧見我了抽聲行禮她才驀地意識到我的到來臉上一紅就跪了下去。
我扶起她隨手拿起了她正在做的繡工。
是朵並蒂蓮針腳細密設計也精巧一看便知是花了頗多的心思。
我心裡多少有了數便似隨意的探問道:「花開並蒂永結連理做的還真是雅致是給皇上的嗎?」
她臉上一窘咬了咬下唇才道:「是若蘭自己做著玩兒的。」
我笑道:「我瞧著挺好花了這麼多心思若不是送給有情人那還真是可惜了。」
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連忙跪下細微無力的喚了句:「淑妃娘娘。」
這時宮女奉了茶來她接過遞給我茶水傾灑濺在她手上也不知痛。
她竟是無措到了如此地步。
我也不忍再難她只端過茶抿了口才談起了旁的。
先是說花她是個愛花之人這滿院的花卉便就開的極好跟她聊園藝之事也為了讓她能鬆緩下來。
果然過了幾句後她就不再緊張了只細細的跟我說著那些花的名字種類還有種植方法說得十分詳細直到我手中的一盞茶盡了她才愣了一下羞窘的叫宮女過來給我再換一盞。
我搖搖頭道:「不必了。天色不早就不擾你了。不過這些花開的還真是好。」我讚道才提起:「不如你就繪幅畫給我吧。」
她似是一愣臉上慢慢溢出一種別樣的情緒像是種久遠的回憶。過了許久踩微微一福道:「若蘭筆拙怕是污了娘娘的眼睛。」
我輕輕壓下一枝花簇那馥郁的香氣從流黃的花蕊中彭湃般的滾落出來沁了滿鼻。
「畫本無二隻人一顆心思你用沒用心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我淡淡的說著才鬆了手那淡紫色的花枝微微一顫抖了滿地芳華。這時我才現原來她今日穿的也是淡紫色的衣衫。
從景寧北捨出來太陽已到了頭頂。白光灼灼的射下來直逼得人睜不開眼。四月的風夾滿了濃烈的花粉味而夏天也快來了。
回了水苑子煌還沒回來。
自己無聊便研了水墨鋪了宣紙起筆畫起畫來。
前世的我拜電腦所賜除了簽名就沒動過筆而不想這一世卻學了一手的好字。
丹青是母妃教的。她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幾乎無所不能但終歸還是脫不開規則的約束。
父王是她的天地她只有天地可依。
這個時代的女人大多如此。
我也不知自己將來會變成怎樣21世紀的思想太虛浮而這裡又太過黯淡我什麼都無法改變。
拿起筆回想著仔細勾勒心中只剩了一個人的模樣是那樣的熟悉就像刻在骨子裡般的清楚。
溫潤的臉略顯憂鬱的眸子頎長的身子還有柔軟的短。
他臉上的是上一世的笑容包容卻又含著淡淡的神傷。
原來那一世我們的愛是那般的苦。
而這一世也不知幸福會在哪裡。
愣了半晌才現筆上的墨蘸的多了不經意就滴了下去正落在那人的唇邊慢慢暈開便像極了一彎酒窩。
心裡一顫就住了筆然後虛軟的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呆。
水苑沒有種植其他花木此時只一片淡淡的綠。風一吹便是摩擦的沙沙作響。
心中悚然才明白過來。其實春天早就離我去了留下的只有夏日的燥熱秋日的蕭瑟冬日的冰徹骨。
即便來年杏花依舊也不是我心中的那片潔白。
那我還在執著些什麼執著些什麼……
這一坐就了半日的呆。待夜色籠上昏暗的看不清楚時才恍然一驚身上也不由抖了一下。
走到案前拿起了那幅畫細細看著便要揉掉卻不想聽到了子煌的聲音:「畫的什麼?」
我嚇了一跳手一鬆那畫就滑了下去。
還好子煌手疾接住了捧到身前仔細看著而後就笑了。
自然而然的笑就像水滿了便會溢出一樣。
「這畫真好。」他摟著我滿心的歡喜。
就像我說的畫本無二隻人一顆心思用沒用心又怎會看不出來?
我用了全心去畫子煌自然明白只他不知道我們前世的紛擾也不知今世的糾纏。他以為那畫中所含全是為他。然而這一切又怎一幅畫能說得明白?
我想將畫拿過來他卻一躲避開了。
我才無奈道:「只是隨意畫的若皇上喜歡明日臣妾再繪一幅。」
「是子煌。」他搖搖頭捧著那畫眼裡流光華閃我從未見他如此高興過。
「這副就很好明日送到絳軒閣表起來然後就掛在這裡吧。」他握著我的手舉著那幅畫四處比對著笑得像個剛剛得到心儀已久的禮物的孩子我心中隱隱作痛那畫裡乘得滿滿的都是我的愛戀而對他其中又有幾成?
這些……我算不清楚……
正了正心神才指著面對窗戶的一隅對他道:「就那裡吧。」
他愣了一下笑道:「也好掛在那裡就可以看到杏花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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