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血戰一夜的陣地上悄無聲息,大家靜靜的清理著烈士的遺體、遺物,一個個低頭無言默默無語,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從臉上到心裡充滿疲憊,一點看不出擊退強敵的興奮和喜悅。防禦戰太殘酷了,全連一夜就傷亡過半,比幾個月傷亡的總和還多。都是年輕的生命,不長時間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小伙子,說走就走了,有的臨走前一句話都沒留下。十七歲的張勇軍臨死前喊出了大家憋在心裡的話,誰他媽都不想死啊,可沒有辦法,還是那句話,誰讓我們是軍人,馬革裹屍,血染沙場也許是我們最好的歸宿。
「營長大人啊,我這傷亡太大,不是說馬上換防嗎?怎麼還不見動靜?敵人若是再發動昨晚那樣的攻勢,我可不敢保證能守住陣地人都拚光了你讓我拿什麼守?」
連長一臉苦相在電話裡一遍一遍的向營長訴說,語氣也有些哀求的成分,跟清晨率領戰士躍出戰壕高喊「操你媽」的壯烈形象大相逕庭。
「把你那張破嘴閉上,別他媽亂髮牢騷,你就跟我喊破大天也沒用,我也想把你們換下來,可手頭沒人,昨天的激戰老子也動了輕機槍,你再堅持堅持,馬上就要換防了,三拜九叩都挺過去了還再乎這最後一哆嗦?」
聽得出來,營長也無心戀戰,仗打到這份上不光是戰士,指揮員也有很多想法,可上級也有苦處,敵人已經完成了換防而且上來就干,咱們此時換防必然引起全線混亂,一旦為敵所乘後果實難設想。
激戰了一整夜戰士們疲憊不堪,一下又犧牲了那麼多弟兄大家心裡都很難受,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戰鬥,敵人進攻受挫後並不甘心失敗,他們一定會報復還要進行新一輪的攻勢。
幫助軍工和衛生隊的同志急救後運傷員和烈士又清理戰場恢復被炮彈毀壞的工事掩體,整整又忙乎了三個小時,大家回到貓耳洞連想都不想將槍一摟貼住洞壁身體縮成一團閉上眼睛開睡。
其實誰都睡不著,剛從撕殺中回來,腦袋裡面的叫做腦漿似的液體還在翻江蹈海的晃來晃去浮想聯翩,怎麼晃都是那血淋淋的場面,都是恐怖的爆炸和喊殺聲。
林小天也從溝口撤了回來,我們兩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還有半壺酒呢,就再次到陸排長的洞裡去學摸咱們的二鍋頭。
陸排長坐在子彈箱上沒有看書沒有看地圖更沒有抽煙,就一動不動的端坐著,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像傻了一樣呆呵呵的。
「酒在那呢,就知道你們兩第一件事得奔這個來。」陸排長用手指了指另一個子彈箱上放著的軍用水壺,能看出來他已經把壺仔細擦過,否則不能綠漆光閃亮亮的一塵不染。
洞裡的所有物品都整潔如初,炮彈震落的碎土碎石也清理完畢。陸排長真是個愛整潔的人,姑娘一般潔痞似的乾淨,連打仗都改不了習慣。
本來想跟陸排長繼續煮酒論英雄,可拿起酒壺卻一點也沒有酒心思了。林小天跟我一樣不光對酒突然失去興趣,任何東西也吸引不了他,有子彈箱不用,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只顧盯著地面呆呆的發愣。
十來分鐘的時間誰也不說一句話,連剛剛過去那場生死血戰也不想提。滿腦子都是血還提什麼啊?想盡快忘掉恐怕還來不及,誰會沒事往傷口上撒鹽,洞裡的三個人可能都是一個想法「這仗還是快點打完吧。」
估計敵人與我們想的也差不多,全線回撤後並沒有實施太多的火力報復,很長時間沒有組織像樣的進攻。
排裡補充了十來個新兵,大家熱烈歡迎新戰士的同時又都感到難過,想起幾天前犧牲那些活蹦亂跳的弟兄,都和他們一樣啊,說走就走了。在我們幾個幹部看來補充新兵還有一層含義,一時半會換不了防了,還得在貓耳洞蹲下去,還要經歷不知多少血戰。
那段日子陣地上談的最多的話題就是換防,一時間謠言滿天飛,有的說再堅持兩三天就換了,後續部隊已經臨戰訓練完畢,就要開上來了;有的說當天夜裡就上來,已經看見山下的部隊集結了。其實都是瞎傳,山下的部隊每天都有整隊集合的,真有行動根本不會暴露企圖,而且我們幹部也沒有聽說,連營長、連長都沒接到換防命令。
也不能完全說是空穴來風,上山來送給養的軍工確實傳來了不少消息,山下與我們不同番號的部隊確實在集結待命,確實在完成臨戰訓練科目。戰士們互相傳遞著消息,都盼著快點換防,早點回去與家人團聚,畢竟誰也不願意玩命,誰也不想死,不想撈個終生殘疾。
我和林小天兩個「好戰分子」也在捉摸著換防的事,和戰士們的想法一樣,都想快快撤下去喘口氣,都想快點回家。每次軍工上來,我們雖然不過去問,但也偷偷的把耳朵豎起來聽,發揮咱們「順風耳」、「傳感器」的特長聽聽他們傳來的消息。
確實令人振奮,種種跡象表明,咱們就要撤下去了,就要全須全尾的撤下去了,咱們沒有死沒有傷,還打死了不少敵人。
估計連長、指導員和陸排長他們聽到的消息更多,心情跟我們肯定一樣,但人家是戰場指揮員,必須要將這種動搖軍心的謠言扼殺,必須把這種急切盼望回家的念頭遏制。
指導員往返穿梭於各排的陣地、貓耳洞裡,活躍在各個班長、戰士們中間,收集情況耐心細緻的做著政治思想工作,儘管他本人也是一個盼望盡快換防的積極分子。
「同志們,想家沒錯,但仗沒打完,王八犢子們還沒徹底服軟,咱們還要站好最後一班崗,要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性,不要動搖軍心,防止敵人趁機搗亂破壞,三十六拜都挺過去了,還差最後這一哆嗦?」
指導員是大道理小道理摻乎著一塊弄,應該能起點穩定軍心的作用。
陸排長還是老樣子,不怎麼會做思想工作,打完仗跟沒事人似的,排裡的思想工作大部分交給我和林小天兩個「白話蛋」。咱們也不推辭,把指導員講的話複述一遍,又加入些通俗易懂的段子。比如「敵人就是個,時不時的就得硬一下,你軟它就更硬,咱們不能在它硬的時候撤下去,得把它打成蔫茄子太監,咱們才能撤,這才叫保家衛國,堅決不能在咱們手中丟了陣地,讓那幫狗再硬起來。」
敵人還真他媽屬的,在我們就要換防之跡人心思歸之時真就又硬了一下。
這次敵人沒有打那條沖溝的主意,他們在那扔下的命太多,可以說成了他們的傷心地,這回玩起了咱們進攻戰鬥時屢試不爽的穿插,企圖黑虎掏心一舉攻入我縱深陣地,以中間開花的方式引起我防禦體系的混亂,然後乘虛而入以亂制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