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在軍校被確定為參戰實習學員之後,「揚我國威,打出軍威」等誓言就出現在不同場合的誓師大會上,我們眼含熱淚,高呼著口號。到了戰區,接觸到參戰官兵,他們也是如此,寫血書,留遺言,樹雄心,立壯志,積極請戰,高呼口號,熱血沸騰的場面比比皆是。
不管平時喊了多少口號,不管心中對敵人懷著多麼大的仇恨,恨不得馬上投入戰場,恨不得馬上就與敵人展開撕殺,可大戰前的軍營卻沒有一絲聲響,甚至靜的駭人。
在前線除了看到戰友的流血犧牲,讓我感觸最深的就是那大戰之前的寧靜。
我們從雲峰鎮趕到八里河東山觀戰的前一天晚上,參戰士兵已經喝完了壯行酒,突擊隊員也戴上了軍、師首長親自授予的紅花。
突擊隊員的情況我們沒瞭解到,他們已經利用夜暗悄悄前出,秘密接敵準備佔領衝擊出發陣地並潛伏至攻擊開始。
後續梯隊的官兵與我們住的很近,就隔著幾個帳篷。
我和林小天走出帳篷,正好區隊長也跟幾個幹部往那邊看,估計跟我們一樣好奇。
天啊,實在太靜了,無聲無息的,隱約看見他們在帳篷裡藉著微弱的油燈默默的擦著槍,檢查著裝具,誰也不說話,彼此就像從未認識的陌生人。
由於實行***管制,帳篷內的情況只能看個大概,帳篷外也有一些人,都是戰士,據說幹部們早就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和戰士們在一起,所謂的官兵一致在大戰前夜並不適用。
林小天的「色盲眼」在夜間可能比正常人還雪亮,他居然看到好幾個戰士偷偷落淚,沒人上前安慰。政治指導員都他媽幹什麼去了?我們心中不禁劃了大大的問號。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樂觀主義,跟電影裡演的相去太遠。也許那些口號白天開會時已經喊完了,咱們沒看到,這會兒的場面可是看的實在真切。大戰前的夜啊,比激烈的大戰還恐怖。
哥們兒從小到大看了不下十幾遍的《南走北打》等多部戰爭題材的電影直到戰區還和部隊官兵一同看這類片子,那演的可不是我看到的樣子,戰士盼打仗說白了就是盼殺人的勁頭子太大了,不讓打,不讓殺人怎麼成?就像愛打麻將的賭徒非不讓他上牌桌似的,從連長到士兵個個來情緒,弄得團長、團政委一類的高級首長還得做思想工作。可現在,我看政治工作應該跟上才是啊,就這狀態,就這官兵關係,怎麼能奮勇殺敵?看來《南走北打》就是他媽南扯北騙扯王八蛋,演的根本不是真實的戰爭。
我們的問號很快就有了答案,第二天攻擊發起後,所有軍官幹部都沖在隊伍的最前面,一梯隊連的幹部幾乎個個掛花,死傷的四十多人中有七八個排以上幹部,從前邊抬下來那個突擊隊長某部副營長全身上下跟血葫蘆似的,一米八的山東大漢,身子短了大半截,還不到一米二了,腰以下被炮彈炸飛了,僅存的上半身已經分不清高射機槍還是步機槍打的,全是大窟窿,根本分辨不出人形。還有一個眼球被打出,兩腿被打斷的排長抬下來時還能喘氣,背他的戰士都哭了。
「哭個鳥毛,軍人就該是這樣」那個排長最後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再也沒動靜了。
馬革裹屍,真正的軍人。我每次想起那個排長和他說的那句話,都會情不自禁的落淚。
連林小天都看哭了,我們的戰士大戰前夜還在流淚,那些幹部可能是與戰士有矛盾都躲到一邊,可槍聲一響,所有的幹部戰士只有一個念頭,義無反顧,勇往直前。我深深的體會到思想工作的最高境界和最有效手段,其實很簡單,不用動嘴,沖在戰士前邊就成。
大戰前夜的話題以後我還會多次提到,那時哥們兒已當了連隊幹部,幾次作戰前夜可都和戰士們呆在一起。
還是把我們實習考核的事說說吧,這回可不敢吹牛逼了,考核完如果能夠得到部隊首長的認可,咱哥們兒可是要真刀真槍的上陣殺敵嘍。
未等上陣殺敵,先得跟同門弟兄來一場較量,盼了一個多月,七所陸軍學院的見習學員們終於整裝待發,等待比武開始,能否上戰場就看這比武的結果了,比的好上陣殺敵,比不好歇菜,只能繼續呆在指揮所附近傻逼似的觀戰。其它幾所指揮院校的學員連比武的份都排不上,只能給我們當啦啦隊了,他們沒有資格,那幫小子的軍事素質估計就跟哥們兒和林小天剛入學時差不多。
第一個比武科目是武裝越野。大隊長給我們定的戰術,林小天和我還有十九隊的魏如海跑的最快可以往前衝,爭取拿到個人第一,其他弟兄要互相照顧不能讓任何一個人掉隊。
基本上正常發揮,個人第一名林小天,第二是魏如海就是跟我「兵棋對抗」的十九隊那位「實習連長」也是我校的,第三第四是其它陸校學員,哥們兒跑了第五,咱們學院集體第一,這回是以參戰部隊師政治部主任和副參謀長為首的首長觀戰,他們都點了點頭,意思是說這夥人還行,不白給。
第二項應用射擊,我立志要拿回這項的第一為學院爭光。
林小天不知怎麼了,剛拿完越野第一本該興奮,可他愁眉苦臉的偷偷拽了我好幾下。
「我說你怎麼了?趕快檢查武器彈藥,趁著剛拿完第一的熱乎勁,來個乘勝追擊,一舉拿下第二呀,第一當然你那逼樣就甭想了。」
「穆童,你還得幫我」
「你說什麼?」我嚇了一跳,這時候他還說這話,不會是有病吧?
「你還得幫我!」林小天聲音稍大了些,說的異常肯定。
「怎麼幫?你的槍是我給你校的,只要你不出毛病,槍槍不下九環,而且應用射擊也不看環數,著靶就成。」
「還是老套路,打完仗,只要哥們兒不死,請你連吃十頓大飯店。」
「我靠,你怎麼了?對自己沒信心了?在隊裡比武時你打的多好呀,就跟哥們兒差一發,我當時都讓你嚇著了。」
「你必須得幫,我那次是蒙的。」
「你拿哥們兒當傻逼啊?我都被射擊教研室內定為留校教員了,你能蒙得住我?我怎麼不信你蒙能蒙那麼準?二到五練習打了一圈,子彈打了幾十發,你能連蒙四回?連蒙幾十槍?」
「那是有原因的,現在不便細說,回去我跟你講。」
「不行,你不把話說明白,我肯定不能幫,而且我現在想幫恐怕都幫不上你。」
「那次比武是王厚忠替我打的,我們正好一組,我打他的靶,他打我的靶,結果他給我打了優秀,我給他打了不及格。」
「我靠,我說你怎麼打那麼好,是你求王厚忠幫的忙?」
「不是,你別問了」
「你必須說,否則我堅決不幫。」
「是他找的我,臨考核前幾分鐘他跟我說『看你那麼積極,大哥就成全你一次,咱們換著靶打,我保證給你打優秀,讓你實現夢想,到時候別忘了感謝大哥呀』,就這麼著,我那次打了優秀,一直沒敢跟你講這事。」林小天費了好大勁才把真相說出來,他低著頭不敢看我像做錯了事哪塊對不住我似的。
「**你媽,王厚忠」我罵的聲音很大,周圍的人都快聽到了,以為我和林小天之間鬧什麼矛盾呢。
我罵王厚忠是因為那一刻想起了犧牲那位排長,他們歲數幾乎一樣大,老家都是河南。
「別罵了,這不挺好嗎?否則咱哥倆還不能死瞟在一起上陣親兄弟呢」
「你別老『死』、『死』的行不?媽的,我不愛聽那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