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沉煙閣殘破的窗稜向外望去,夜色寧靜而深沉,皎潔的月光輕柔地灑滿了死氣沉的洛陽行宮的每一處角落,似乎也在無聲地撫慰著這裡絕望瀕死的人們。
不錯,這裡是洛陽行宮,也就是世人談之色變的「冷宮」。我望著天上晴朗的月色,忍不住澀澀地苦笑一聲:今天是我來到這裡整整五年的日子,歲月匆匆,記得進宮前的那晚,夜色也是如此的恬靜,明月一如今晚的晴朗明亮。十四歲的我偎依在母親的胸前,輕輕替她拭掉眼中不斷的淚水,強顏歡笑地安慰著心碎母親。那晚我徹夜未眠,應選入宮,一切恍若夢魘。
我是以才女之名應選入宮的,說是應選,其實應該說是奉旨。記得傳我進宮的聖旨還是內府太監親自傳旨,親自帶我入宮。當我懷揣著滿腹的忐忑和憧憬,走進宣明宮高高的宮牆的時候,正是春色醉人的季節,深深的甬道將亮麗的春色無情地隔斷的時候,我莫名地想到了那句有名的詩句:「一入深宮裡,年年不知春」。心底,沒來由地一陣惆悵。
載著我的翠軸沉香車車輪沉重地碾過永巷的青磚地面,穿過朱雀門,繞過承恩殿,緩緩地向深宮中前進,不時發出一陣低沉的「卡吱」聲,迴盪在空蕩蕩的永巷深處。透過低垂著的車簾,我舉目向前面望去,只見幽深的永巷裡寂靜的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是在路過一座座宮殿時可以偶然地看到幾名垂首侍立的太監宮女,除此之外再聽不到一絲聲響,偌大的宣明宮顯得格外地沉重壓抑。
思忖之間,忽然馬車微微一頓,竟忽然停了下來,就在我微微發呆的時候,一個尖細刺耳的古怪聲音猛地鑽入耳中:「奉仁栩宮景妃娘娘口諭,新進的玉才人不必進宮,直接轉往洛陽行宮聽旨接駕。」
說畢,淡淡地向還在車內愣神的我微微點頭道:「啟稟才人,今天不巧,皇上今日身子不爽,因洛陽宮氣候宜人,過幾天要移駕,所以請才人移往洛陽宮候駕。」
竟不容我有所反應,便示意趕車的太監調轉馬頭直往洛陽宮而來。我心中一震,想不到自己尚未入宮便遇此變故,有心詢問,那傳旨的太監竟跑的無影無蹤,似乎在躲避著什麼,半刻也不願多留,匆匆地隱沒在重重的宮院深處。
從那天起,到如今,我再未踏入宣明宮半步。「皇帝」這個陌生的字眼從此便沒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現。
「小姐,天色太晚了,明日說不定還要接駕,快歇息吧。」隨我一起進宮的隨身丫頭珠兒看我還在呆呆地望著窗外的一輪圓月,小聲地提醒道。
「接駕?」我微微一呆,疑惑地扭頭向珠兒望去。
珠兒迎著我的目光,興奮地點頭道:「小姐難道忘記了,明天皇上要陪著太后來洛陽宮賞牡丹,小姐可千萬不能誤了這千載一遇的機會啊。」
我這才想起,前幾日因雨水豐厚,天氣晴好,洛陽宮中的牡丹竟提前了近一個半月,生生趕在太后的萬壽節前開放,管理洛陽行宮的內務總管藉機討好,將這難得一見的牡丹勝景報入宮中,果然引起了太后和皇上的注意,這才傳旨要往洛陽行宮賞洛陽牡丹,皇帝因太后興濃這才一同駕幸洛陽行宮。使得荒廢已久的洛陽宮重新煥發了一絲往日難得一見的神采。宮中一些被遺忘的宮女更是暗中摩拳擦掌地精心準備著,好使自己能夠「一朝選在君王側」從此飛上枝頭做鳳凰。
「洛陽牡丹甲天下,我險些忘記了。」我淡淡地失笑道。
看我漫不經心的樣子,珠兒反倒有些著急了,身影一晃,不知從哪裡抱來幾件嶄新的宮裝,捧到我面前,殷殷地笑道:「差點忘了,這是奴婢前日托人做的新衣,小姐看看,明日一定要艷壓群芳才是。」
我掃了一眼那幾身嶄新的宮裝,發覺雖然比不上宮裡的新穎華貴,倒也是中等料子,心中不覺有些驚訝,要知道這洛陽宮一向冷寂潦倒,向我這樣一個小小的才人不要說這些華貴的絲緞,就是普通應季的衣服都拖了再拖,發到手裡時多半只是一些半舊的衣服,哪裡會有這樣貴重的衣料。
我心中驚訝,一把拉著珠兒焦急地道:「珠兒,你是哪裡弄到這些衣料的?」
珠兒聞言,眼圈一紅,搖頭道:「小姐不要再問了,珠兒自有辦法。」
我自是不信,上前探身向她懷中摸去,卻發現被她珍藏數年的九轉玲瓏佩果然不見了。我心中登時一酸,含淚道:「就為了這幾件衣裳,你竟然把玉珮換了?!」
珠兒看實在瞞不下去了,這才含淚跪在地上顫聲道:「小姐,一塊玉珮不算什麼,珠兒不想小姐一輩子老死在這洛陽冷宮,小姐……」
我心中惻然,淚水潸然而下,想不到珠兒為了我,竟然犧牲了我父母贈給她做嫁妝的東西,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將珠兒摟在懷裡,淒然歎道:「珠兒,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珠兒掙扎著從我懷中掙脫出來,惶急地道:「小姐千萬不要這樣,伺候小姐是奴婢應該的……小姐早點歇息,明日不要辜負了奴婢的一片苦心才是。」
我聞言心中不由暗暗苦笑,且不說我這樣一個從未見過天顏的普通宮人,即便是有幾分姿色的普通嬪妃想靠這種機會近身邀寵只怕也相當不易。
只是想到珠兒一片苦心,怎的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好含淚點頭道:「珠兒,一切自有定數,難得你一片心意,我盡力便是。」
珠兒聞言這才放下心來,破涕笑道:「小姐何必長別人志氣,我們好歹也是奉旨入宮的,怎比的那些秀女中選出來的庸才。」
我被她這話逗得忍不住叱道:「小蹄子,貧什麼,沒得這張巧嘴,小心我撕了它!」說著抬手向她嬌嫩的臉上擰去。
珠兒知道我只是說著玩,並不當真,竟將一張白玉也似的臉湊到我面前嬌聲道:「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要撕,珠兒可不敢不應。」
看她一臉真摯的笑容,我的心不自禁地微微一顫,舉起來的手不知不覺中緩緩放了下來,微微地點頭歎道:「珠兒,你近日聽到什麼消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