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軍大營。
身披朝廷鎧甲的將官端坐在椅子上,聲音平穩而略帶冰冷。
「唐將軍給出的條件已經十分優厚,只要你們投降,大批的軍隊將以最快的速度開赴水平原,我們有韃靼良馬,行軍速度將比你們快上一倍不止。而投降後,公子的部下也都將重新得到朝廷的重用。如今幕顏赤率領的西丹騎兵,正以每日百里的速度向京畿之地推進,西北戰線越來越往東靠攏,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相信決不會薄待在座諸位,與其將滿身才幹浪費在與自己手足的爭鬥中,還不如投誠朝廷,遠去西北,建立不世功勳,流芳千古……」
公子無雙坐在上首,始終不曾出聲,明末站在一側,面色愈加難看。
「這是唐將軍的意思,還是朝廷的意思?」尋了使臣說話的空隙,她冷冷問道。
「唐將軍奉朝廷之命行事,又豈會擅作主張。」使臣紋絲不動,聲音平板無漏可循。
「那勞煩使臣回去轉告唐將軍,若是不同意暫時休戰,就不要多說廢話,要我鋒南軍投降,除非我等全部戰死沙場。」
「這麼說,是沒有商議的餘地了?」使臣的聲音在明末激越的聲音下顯得微弱許多,卻帶著凍透人心的冰冷。
「我遣人跟你一同回去,勸降唐將軍,可好?」怒極,明末眼中反而沒有了火苗,只是面上浮起譏諷的笑容。
這種時候。朝廷還在計算著自己地利益,與他們討價還價……
在座將領面上或多或少都浮起笑意,有性情直爽的將領已經哄笑出聲。
使臣的面色終於變得有些難看,他站起身,朝正中間的公子無雙微微躬身,「那麼,在下回去覆命了。」
公子無雙仍是坐在座上,始終不發一言。一雙清明的眼彷彿勘透世間萬事一般。寂然無波。
明末扭頭看著他。忍不住極低的歎息了一聲。
無雙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他必然是早已料到。
「被拒絕了麼?」
仰昭關內,唐衛羽站在城牆上,盤問著歸來的使臣。
「是。」
「公子無雙有沒有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說,始終是明末在和末將交涉。」
唐衛羽不再說話,英挺地眉宇間,漸漸染上極盡無奈之色。
抬頭看著仰昭關上方地天空。他微閉上眼,鼻息間逸出沉重地歎息。
果真……是天意麼?
城下營地裡,鋒南軍大軍迅速拔營。
沉重的攻城器械都被拋棄,大軍只帶七日的口糧,無用的東西全部留在營地裡。
來不及訓示,在將官指揮下鋒南軍士兵們一隊一隊整齊列隊出營,速度快而整齊,帶著沉重壓抑的肅穆氣氛。
明末全副鎧甲坐在馬上。瘦削的面容隱沒在頭盔裡。只露出緊閉的唇和一雙嚴肅地眼眸,她身後,是一萬精銳重裝步兵。若是仰昭關守軍出關追擊,她將率領這一萬人全力擋住守軍,為前方的急行軍隊贏得撤離的時間。
公子無雙身披濯銀輕甲坐在馬上,白色的披風在春日仍顯陰寒的風裡高高揚起,如同晚風中張起的白帆,他近側的軍士都舉頭仰視著他,如同仰望天神降臨。
可是明末遠遠站在營地另一端,卻只看到一抹比天壁還要蒼白的影子。
她扭頭看了看仰昭關巍峨地城牆,轉過頭看向身側地少年,「怎麼樣?有沒有動靜?」
君出雲跳下馬,將耳朵貼在地上,皺眉細聽。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眼神裡多了幾抹凝重,「有不同尋常的聲響。」
「怎麼個不同尋常法?」
「若是戰馬集結,應當是錯落雜亂的聲音,且伴有群馬地嘶鳴,可是這回傳來的,卻是整齊有序的聲音,如同雷鳴陣陣,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兩種可能……」瘦弱的少年突然緊閉了嘴,凝視著明末。
「說下去。」明末看著他,神情掩蓋在鎧甲之下。
「第一種可能,仰昭關守軍派出的人不超過一萬,且都是步兵,已經靠近城牆,隨時都有可能開城出擊。第二種可能……」君出雲再次轉頭看了一眼高山仰止的仰昭關,才慎重說道,「守軍集結了五萬以上的騎兵部隊,以及數量龐大的步兵部隊,正向城門洶湧而來!步兵步伐的整齊,騎兵腳步的鈍重,再加上一定的距離,形成了出雲所聽到的聲音。」
「你早就已經確定了,對麼?」明末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守軍不可能只派出一萬步兵,白白放過這個將我軍集中剿滅的大好機會。」
君出雲不再出聲,只是低著頭,站在明末身側。
「跟上隊伍,我去請示公子。」明末吩咐著身邊的少年,目光卻始終落在遠處那抹白色的身影上,說話間,已經一抖馬韁疾馳而去。
「無雙!」駿馬飛奔到公子無雙近前,她翻身下馬,扯住公子無雙的馬韁,高聲說道,「守軍馬上要出城,苦戰不可避免!不如無雙先行離開,這裡有末兒守著,無雙不必擔心!」
公子無雙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天,一行孤雁高高越過天際,鳴叫著飛往北方,聲音低回而悲涼。
「末兒,說起來,我們都是北方人氏。」公子無雙低下頭看著明末,黑白分明的眼睛,仿若極北之地的晝夜交融。
明末這才發現,今日公子無雙穿的,是初次奔赴戰場時先皇賞賜的濯銀輕甲,銀質的鎧甲帶有皇家的尊貴氣息,掩去了他身上的儒雅氣質,更襯得他的眉宇朗朗如玉。
「無雙想要回北方看看麼?」明末有些不解公子無雙為何在這種時候問出這個問題,略帶疑惑的看著他。
「北方,畢竟是我們的故鄉……」公子無雙重新抬起頭,看向遠處,聲音有些蒼涼,彷彿帶著深入骨髓的悲切,仔細一聽,卻又彷彿平穩無波。
明末轉身,望向公子無雙目光所及的方向。
那是一片延綿的山川,位於仰昭關之北,如同一片鋒利的刀刃,割開北方蒼茫的天空。
她突然想起,無雙離開京城已經近兩年,而以後,或許已經沒有可能再回去。